顾至真跑到江边打水去了。
女孩子看见了她的举动,唱歌的声音停了停:“哎哎,别在我下游打水啊,不干净!”
于是顾至真就顺理成章地过去了:“谢谢提醒。”
她提着那一大捆竹筒过去,对着少女眨一眨眼睛:“真真。”
少女恍惚了一下,立刻就觉得与眼前这个人好像认识了三五年一般的熟稔:“哎真真,你怎么到这里来打水了?”
“家里的井掉了一只死鸟在里面,最近几天都不能打水了,只好过这边来。”顾至真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略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少女的眼神又恍惚了一下,“啊,这不是我娘的腰痛又犯了,我就来帮她洗洗衣服,一会儿还要去给我爹送饭呢。”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顾至真一点不见外,当真与她不是第一次见面似的,就算连面前之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也没关系,“你还有多少件衣服?”
“不多了,”少女抹了把汗,看了眼旁边的木盆,“本来就没几件衣服,还有一条裙子。”
“那我等你一会。”她往上游走了十几步,将那些竹筒全都打满了,放在地上,四下张望,看到旁边的树上挂了个鸟笼,一只画眉在里面灵活的转动着自己的脖子,四下转侧,发出悦耳的鸣叫声。
顾至真凑过去,盯着画眉的白眼圈看了一会:“这鸟哪来的?”
这是一个细铜丝扭的笼子,里面一根横杆,竹制的食水盘碗,顶端扭成一朵七瓣莲花,莲蓬的地方伸出一个细长的挂钩,笼身上用银丝一圈一圈绕出白虎的图腾纹路,下面还有三只扭成蛇尾的支架。
开什么玩笑啊,当她这么多年的书白看的,巴山会有这种东西?
少女捶打着衣服,往这边看了一眼:“前些日子我爹上山砍柴撞了脏东西,回来就说浑身都痛,找了个巫爷看了,叫我们养这鸟一段日子,它有灵性呢,脏东西都会被吃掉,在家里闷着了,我出来洗衣服就带着它。”
顾至真与画眉对视着,画眉似乎受惊了,扑腾着翅膀退了退。
“巫爷?”她慢吞吞地把这两个字念出来,“哪里来的老头子?”
“不要这么说,人家可是巫师啊,会对你下咒的!”少女警告似的抬头对她说,不过眼神在同时恍惚了一下,接着就说道,“不过真真你也是巫师,应该不怕吧。”
“可不是,我怎么会怕啊。”顾至真最后看了一眼被她吓得扑腾掉两根小羽毛的画眉鸟,背着手转过身去,往河边走,“哪天我去会会他,看看谁才是通觋峡第一巫。”
说这话的工夫,她头上的斗笠顶端多了一簇山鹰羽毛,腰间围了一圈用植物染色绘画的细长木条,草鞋前端也多出一团白色虎毛:“到时候不知道他是选择拜我为师还是离这远点,毕竟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地方就是我罩的。”
“是啊,对了真真,要不一会你帮我去看看?”少女擦掉额上的汗珠,将手在河里冲了一下,“那个巫爷说要养七天才能起效果,这都三天了,还没见有什么用,我爹实在是浑身疼的不行了,可家里地又不能扔,只好让我哥扶着他去地里,你帮我看看去行不,要是今天能治好,那你就比他厉害了!”
“要七天啊,这也太长了吧?”顾至真笑眯眯的,又走回到鸟笼前面,弯腰凑近了看:“看样子你主人不行啊,是因为换了地方住吗?”
画眉鸟仿佛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拍着翅膀往后躲,然后就听顾至真压低声音:“我可读了快八百年书,算不上通晓万物,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不准备逃吗?”
画眉鸟歪着头,接着跳了一下,跳到食盆前面开始啄食里面的小米。
“有点意思。”顾至真直起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又是听说很久头一次见,没事,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前提是你自己要有点数。”
“好——了,终于洗完了!”少女直了直腰,捶捶自己的后背,把衣服都放回到木盆里,“真真你好了吗?”
“等你半天了。”顾至真转身走到江边,把自己的竹筒背到背上。
“就一条裙子,哪有那么久啦。”少女抱着木盆,把剩余的皂角收起来,“走走走,今天早上家里的鸡下了蛋,正好可以用。”
她们顺着山谷往上走,少女一手抱着木盆,一手拎着鸟笼,实在是相当费力:“真真,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笼子?我有点不方便。”
“我还是帮你拿盆吧,”顾至真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笼子,“我拿笼子不方便。”
“啊?可是盆子很重的。”少女犹豫了一下,“你拿笼子就好了,我拿的动。”
“我可没跟你客气啊,我是养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手里这鸟要怕死了。”顾至真面不改色地撒谎,“还是给我盆子吧,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那……那好吧。”少女犹豫着把木盆递给她,还是强调,“那你要是拿不动了跟我说,我们换。”
“嗯嗯。”顾至真胡乱点着头,佯装很有兴趣的样子,“你这鸟怎么不叫了,刚才不是还叫的挺欢吗?”
少女把笼子举起来看,那只画眉鸟早恢复了正常,在那里低头搔羽,不过就是不叫。
“不知道啊,”少女说,“我以前也没养过,听说这鸟可娇贵呢,吃小米,喝的是山上的泉水,有一点不干净都不行,说是会影响它吸收脏东西的能力。”
“这么娇贵?”顾至真透过鸟笼的缝隙看过去,白色眼圈的小鸟蹦跳着转过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也难怪嘛,毕竟是高贵的种族,吃喝有要求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鸟很珍惜吗?”少女一脸茫然,“不就是只鸟……”
“不不不,”顾至真似笑非笑,“鸟和鸟是有区别的,巫和巫……也是有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