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鹭之前将那些惨死的植物都收集在了一个大木匣子里,下面还铺了一层细土,此时再启开匣子一看,依然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有些鲜润的露水已经破碎,但还均匀的覆盖在草叶上,然而那些碰到毒药的地方,却干枯乌黑,透着凄凉的黄色,卷成干瘪的一团。
幂鹭看着它们的目光柔和极了,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发现它们开启了神智的时候,她高兴极了,以为这些花草可以拥有更长的生命,拥有自我的意识,总有一天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走遍大江南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为此她会付出一切心血,为它们创造最适宜的环境,为它们遮挡不必要的风雨,为它们准备需要的一切,只要能让它们更好的成长,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她没有想到,促进这些生命死亡的,恰恰就是自己。
她本来还想着或许自己可以种植更多的植物,带领他们成为妖族,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再不必为风雨的侵害所烦恼,再不必为阳光的照耀而担忧,再不必因为碰到了不好的主人,而香消玉殒。
可是现在,她怎么敢?
千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桌子上有一点如豆的灯光,幂鹭静静地坐在旁边,安静的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小声道:“你在做什么?”
幂鹭慌忙转过头来,用袖子在眼睛上方胡乱划了一下:“把你吵醒了?”她伸手就去熄灭油灯,“我就是想看看它们,这就熄灯。”
“不用,没事。”千裳坐在床上,看了一眼对面床上的小戎:“你有没有想到该怎么证明它们已经开启了神智?”
幂鹭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没有。”
“它们没有留下来的魂魄吗?就算去鬼界找也可以。”
“它们的魂魄都太弱了,才一出来,就散了。”幂鹭把匣子合上了,轻轻抚摸匣盖上面的花纹,“我是,看着它们散掉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下,只听到小戎翻了个身,呓语道:“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幂鹭像是从沉思中惊醒了似的,站起来把匣子收好,把油灯也熄了:“明天还有事情呢,我不该打扰你的。”
“没有,反正我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证明,还不如起来想。”
千裳掀了被子,穿衣服走到桌子前。她也没点灯,只就着月光望窗外,发呆。
幂鹭也随她往外面看:“天快要亮了。”
“可是天还那么黑。”
千裳看着看着,忽然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呢,以后还要养花吗?”
“……我不知道。”幂鹭低声道,“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假如以后我能够细心照顾,这种事情就不会再发生。可我又担心万一哪一天我照顾不到,我手中的花草再次面临今日花草之折磨,又该如何?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可我无法想象,意外再次来临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了?”
“可是放弃的话,那些不在我手中的花草,或许会经历更多的折磨。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野兽所食,被人所践踏,被风雨所伤害,倘若那样,岂非受害的比在我手中的更多?”
“不然,你可以去妖界养花养草。”千裳道,“到了那里,应该就没有人会下毒的了。”
“有恶意的人,在哪里都会有的。”幂鹭轻轻摇了摇头,“和那些日后才做的事情相比,我更在意眼下是否能够为这些花草应有的公平。长安派不喜妖族,是每一个在人界的妖族都知道的事情。倘若他们执意要维护那修士和员外,我们又该如何?”
“这个你不用担心。”千裳道,“妖界派来的人是我的老师,我很了解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要是那样,就太好了。”幂鹭摸着匣子,“如果我不能保护好它们,至少要给它们一个交代。”
长安派作为人界三大门派之一,在各地都有分观,山城自然也不例外。
千裳她们早上到那里的时候,观外已经是人山人海。托了祁倾闻远的福,那些根本跟修士无关的普通百姓也都跑过来凑热闹,毕竟跟自己没关系,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焱云舞他们是早上的时候才从妖界来的,连轻昙和桑桑听了消息之后也跟着过来了,毕竟都是植妖,感同身受之下难免心有戚戚。
长安派是大派,门面讲究,仪式也到位,他们在主殿里进行审判,开始之前要先上秉天地,以证公明。
“这排场是真大啊。”千裳小声对幂鹭道,“不就是一个审判,搞得跟什么似的。”
长安派有专门的坤乐团,在仪式前曼声歌唱,上达天地:“瑶坛设像玉京山,对越金容咫尺间,设像玉京山,金容咫尺间。瑶坛设像玉京山。宝黍空悬瞻日表,珠帘高卷现天颜……”
幂鹭倒是心里安定了一些:“看这样子,应该是很公平的吧。”
她们四下里一看,最上方坐着的就是长安派的长老,一派之长倒是没有来,而司空老师和端冥老师就坐在下方上首,一看到他们,千裳就觉得放心多了。
“哎,为什么那个员外没有来?”幂鹭扯了扯千裳的衣服,“只有那个修士在。”
千裳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长安牌派的长老就坐在上面,总不好光明正大地质问人家:“可能是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不是说自己已经找好了密室,保证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么。”
不过她们两个都很快就发现自己之前想的太美好了,长安派上方的长老看起来根本就没打算让她们两个说话,一开口就问:“你说那些植物已经开启了神智,可有证据?你们夜闯凡人的府邸,可能证明你们两个本无恶意?”
千裳耸耸肩膀,左右上面的这个又不是她的长老,她什么也不怕:“我觉得进去的理由那块镜映石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与其在这里问我们证明,还不如将那个员外,叫出来大家一看便知。”
旁边的修士立刻大礼参拜:“那人只是个凡人,千真万确,此时已死。尸首就在外面,长老若有意,可以抬进来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