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然一阵沉思,顾夭之说得在理,如果硬是要把剑山看做西山,确实难以掩盖过内心深处的自己。
这个道理懂很简单,就是人世间的三大心境而已,宁然在前世也有所了解。人间第一境界,看片是山,看水是水,这个境界就是最初的境界了。第二境界便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第二个境界就是宁然现在必须面对的,所谓“只缘身在此山中”,现在的宁然需要看破心中的“十万大山”。至于第三境界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对现在的宁然来说还太早了,之前要等到真正用“阳关十三叠”对敌时才有这般要求。
顾夭之看宁然沉默,眉头微皱,似乎是有疑惑不解。他认为宁然是还没懂得他所说的,于是举了个例子给宁然:“宁兄,修道的先人前辈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说法,知道了这个,可能宁兄就更容易懂了。”
宁然看着顾夭之,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多了解一点也没什么坏处,于是说道:“顾兄赐教!”
顾夭之这次倒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站在修道顶峰的那一群人,总是有一个说法,尤其是对于第五境玄关境的大修士来说。”
“抛开佛家那一群走神道的和尚,那么宁兄可知第五境何为玄幻境?”顾夭之声音不急不缓,徐徐的说着,“正因为第五境有一大关隘,关乎人间大道的本质,甚至于曾经引起过天下间修道人士的一场浩劫,即便如今道门依旧分做两派。”
说道这里,顾夭之一翻手中的茶杯,然后又从盘中拿出一个茶杯,倒了两杯昨夜宁然泡的冷茶喝了一口。叹了一声居然还要自己倒茶,弄得宁然好不尴尬,连连道了几声歉。
顾夭之喝了茶之后便说道:“我就拿近处的说,诸如我剑山弟子住的剑道,到了巅峰,总归会有人怀疑剑道其实是伪道。”
宁然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伪道这一说法他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便问:“顾兄,不知伪道是作何解?”
顾夭之难得没有笑宁然,反而叹了两声,说道:“大道无名,无为而有为。风雪是冰寒的,炭火是炽热的,那为何炭火不是冰寒的,冰雪不是炽热的呢?这些习以为常的事,其实就是自然之道,世间之物,无不内含大道。但天地初分,道物相生,却并没有剑之一物。而是后来世人创造出来的,是为后天之道,不归天道之内,这类就是伪道。”
说罢顾夭之有些迷惘,回过神来后自嘲的笑道:“是我多想了,现在我去看这些,实在是自找麻烦,留给他们那些老头儿去烦吧。我只是说,宁兄,道尚且有真伪,何况乎西山与东山呢?”
顾夭之看着面前杯中深绿的过夜茶水,久久不语。宁然看着顾夭之,久久不语。最后宁然拱手对顾夭之说道:“抱歉,顾兄……”
他听得出顾夭之想说的是大道由心,借此来说明西山还是东山,全有心中的那个自己决定,却被他一个关于“伪道”的问题乱了道心,以至于后来顾夭之说得十分糊涂。
顾夭之依旧沉默。突然,顾夭之举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下茶杯,起身对着宁然笑道:“宁兄不必介怀,这是我早晚要面对的问题,与宁兄无关。对了,稍后我还有点杂事要去处理,我就先告辞。”
说罢顾夭之不等宁然说话,也忘了之前说好的要问宁然的那个问题,便又大摇大摆,似乎天老大,我老二一般的二世祖模样走了出去。
顾夭之走后,宁然远没有疑惑得到解决的高兴,心中只有满满的歉意和担忧。最后顾夭之看似是潇洒,实则宁然注意到顾夭之的那个茶杯空无一物,也就是说顾夭之最后将茶叶都吞了。宁然也不相信顾夭之急匆匆的离开时真因为有事,很可能是道心已经出了大问题了。
…………
此时顾夭之他娘,也就是那位四境大剑修莫陈,看到大门处刚进来的顾夭之满脸迷惘之色,周身剑气混乱不堪,便知道出了大问题。还坐在牙床上看着一本剑经的莫陈身形一闪,就已从屋内出现在了顾夭之身边,扶住了脚步虚浮的顾夭之,万分担忧的问出什么事。
顾夭之此时感觉胸中如有万钧大山压在上面,难以喘气,并且一阵恶心。从青霜楼一路走回来,顾夭之一直在告诫自己忘记刚才的事,但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最后咬着舌尖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着才回到了家里。
待顾夭之坐在自家客堂里的床榻上,这才多了几分力气。看着屋内焦虑的娘亲,顾夭之心中很是感动,不过现在实在没有多的心情去想其它的了。
顾夭之告诉了莫陈事情的始末,却把宁然给抹去了,只说是看一本书,不小心深入了书中的大道中去,如今弄得伪道大道混淆不清。
莫陈此时也有些无法,毕竟她也只是四境而已,并且还是中期修为。最重要的是顾夭之的这个问题可轻可重,轻了还好说,不消几日就会随着忘记而如同感冒一样就自行好转过来,如果严重了,甚至会道心崩碎,一身修为全失,即便能保住修为,此生也恐怕难有存进。
正待莫陈打算招呼下人来照顾顾夭之,自己去找顾敻回来,便被顾夭之一声叫住:“娘,我没什么大碍,只用休息片刻就行,现在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就不用去让爹操心了。”顾夭之哪里是不想让顾敻操心他,只是怕顾敻回来后操练他,因此才这样说。不过也是他一股气不服,如果能凭自己度过这一关,对以后修道路上的裨益匪然。
顾夭之拦住莫陈后,就顺势躺了下来,他这样感觉要好受一些。莫陈看着顾夭之似乎确实比刚才回来之时好多了,也明白如果靠顾夭之自己度过这一直指道心的关隘,以后的修道路不说坦途,也算是大道可期了,自然希望儿子自己度过,故此也没打算去叫顾敻回来了,就在一直时刻关注着顾夭之,稍有不对便可以去叫顾敻回来。
…………
宁然无心去修炼,打算过了今天去找师叔说一声顾夭之的事,毕竟他还是因为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恰巧这时房门在无声无息中被推开了,宁然都没注意,等回过神来,才看见屋内已经坐了一个人。宁然惊得差点就要拔剑,看清居然是闭关中的师叔,才在惊喜万分中停下背后伸向神荼的手。
宁然告了一声无礼,对着师叔说道:“师叔,师侄实在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师叔您答应。”
言不语提起了一点兴趣,毕竟刚认识不久就求助,他还是有些不喜。也不是他怕麻烦,在言不语面前,天大的事都不是事,而是认为后辈修行,当凭自己,不可借助外力。不过这是第一次,看方才宁然的样子,似乎确实有什么难事,便不咸不淡的回道:“说来我听听!”
听出师叔语气不喜,宁然还是厚着脸皮把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央求言不语去帮顾夭之一次。
听到宁然说完,言不语才稍缓心情,“《阳关十三叠》你好好把握,这是一部由浅入深的剑法,没有比它更好的了”,接而笑道:“夭之天赋不见得比我低,你没陷进去,夭之反而陷进去了。也罢,你先随我去顾家看看夭之怎么样了再说,夭之也算是我半个弟子。”
于是宁然便随言不语一路走向了内门,言不语凭着长老令牌,一路上畅通无阻,守门的弟子也没看过言不语的真容,只当是一位时常闭关,难以见到的寻常长老。
顾敻不喜奢华,宅门不是朱漆金锁的豪奢大门,虽然比一般百姓肯定更气派,却甚至比不上一郡郡守的住宅。
到了顾夭之他家,言不语难得的先扣了大门的铜环,看着快入半夜却依旧灯火通明的宅院,微微皱了皱眉头。
缓缓拉开的大门后露出了一个一身布衣的下人,面相老实,正欲说“今日主人有事,还望客人隔日再来”,便转了口有些结巴的说道:“言……言剑圣,不知有何事?小人立马去通知掌门。”看言不语点了点头,那名下人才急急忙忙的离开去通知顾敻了。
原来言不语虽然平时在对面的大剑山结庐修行,但和顾敻还是走得挺近的,一年也会有几次来到顾敻这里,下人认识也不奇怪,反而真正的剑山弟子还没多少人认识他。
过了一会,宁然才看见一名面带一丝憔悴,身着素蓝衣衫的女子迎了过来,猜测这估计便是顾夭之他娘亲了。
果然来了就说道:“原来是兄长来了,不知是有何事?家中有事,顾敻没来亲自迎接,还望兄长见谅。”
言不语也不多说客套话,指着后面的宁然说:“夭之的事我听这小子说了,他求我来看看夭之。既然是夭之给他讲道惹起来的,于情于理,既然我知道了,也该来看看。”
莫陈一听,才知道顾夭之没说实话,不过既然顾夭之有心隐瞒,那就说明夭之与这孩子关系不错。而这个孩子也没不管不问顾夭之,甚至能请来言剑圣,也让她松了一口气。并且莫陈也不是乡野村妇那般窄眼光与心胸的人,也明白这事着实怪不到宁然头上来,因此也没怨恨之意。
等言不语一行人绕过正堂,一路折转,走到顾夭之屋内,只看见顾夭之盘坐在床塌上,面前放着一柄无鞘长剑,而剑山掌门顾敻则对坐在顾夭之身前。
言不语见此,长袖一拂,一股冰凉的剑意笼罩顾夭之周身,不一会儿顾夭之便清醒了过来。顾敻也随之睁开了眼睛。
顾敻在言不语还在过道上时就知道言不语来了,不过实在是分不开身,直到这时才问候了一句。
顾夭之看见屋内的一群人,甚至看见了宁然,对大家说了一声抱歉,也对言不语坐着恭敬的行了一个礼,便又闭上了眼睛静心盘坐。
言不语看着顾夭之,对着一旁的顾敻说:“看来夭之凭自己还是太勉强了。”一旁的顾敻叹了口气,说道:“我最初也是想让夭之自己度过心关,但没想到等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拉不回来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言不语默然走到一旁,并指为剑,向桌上隔空一斩,一道划痕便突兀出现在硬木桌面。然后又气势一变,再次举手落下,一道划痕又浮现在桌面。
做完这一切,言不语对着顾敻夫妇二人说道:“夭之的事,我就只会帮到这里,我也可以直接助他破开此关,但你们应该知道这二者的不同。”
说罢又转身对着顾夭之说道:“这里有两道划痕,横着的是我的剑道,竖着的是我从我的小天地里截留下来的一缕自然之道,你自己体会,如果这样你依旧不能度过伪道与大道这一层关隘,就算你不遇见这场变故,也不会有多大作为。”
最后再次转过头对着顾敻夫妇道:“如果夭之可以领悟我的道,那就可以像我一般,成为一个斩去小天地的圣人,将会是世间仅有的大剑圣,如果没有,那就……”
说道这里言不语打住了,没有继续说“那就什么”。
说完这些之后,言不语直接向屋外走去,同时招呼宁然走了。宁然对顾敻二人抱了一个礼,说道:“两位前辈,待顾兄有所好转,小子再来看顾兄。小子先告退了。”
等宁然跟在言不语身后走到门槛处时,言不语一脚跨出,一便头也不回的说道:“等夭之好了之后,叫他来后山剑庐见我。”随后二人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敻二人也松了一口气,既然言剑圣临走时说了这般话,就说明言剑圣是相信顾夭之能看破的。顾夭之此时正静静的看着身前桌上的两道划痕,心湖大浪接天,翻涌不息,伴随隆隆之声不断拍打在已经脆弱不堪的湖堤上,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决堤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