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可能定在这一刻,在场的每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哪怕鸿蒙中的那位少年也没有理由给两人一个特写。
砰然一声巨响,台上的木屑在巨大的力道之下炸裂飞溅。每一片碎木带起破空之声,甚至部分处于顾夭之和方湖二人剑尖触碰中心的木片划过空中时都有着肉眼可见的气浪,看得不少清净境以下的各派弟子心惊肉跳,就算是一些已经破入承虚境的天才修士也眼角抽抽。
数片碎木向着宁然激射而来,宁然心中直抱怨顾夭之这家伙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一边动手,把倚靠在椅子旁,用粗布裹住的神荼拿在手中,打算斩落这几块悍不畏死冲来的碎木。
正当宁然抬手的瞬间,却发现周围的咻咻破空声突然消失,眼前的几块木片就在宁然瞪大的眼瞳中诡异的从极动转为极静,被定格在了空中,就好像给了这几块不惧粉身碎骨的木片一个特写。然后就粉身碎骨了。
宁然看向周围,发现道门和儒家以及一些老辈人都老神在在的看着台上,似乎知道这些木片不会造成危险一样。
宁然心中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觉得无所谓,微微耸了耸肩,把手中的神荼又轻轻地靠在椅子右手旁。
“和!”门口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那位田员外郎此时在宣布比试结果,“二位公子应该没有意见吧?”
“没有!”顾夭之和方湖二人此刻都柱剑,弯着腰不断在喘气,一同回道。
二人身前都有一道长长的划痕,都是二人后退脚蹬在地面卸力时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高台够大,二人早就掉下去了。
方湖颤巍巍的直起腰来,拱手对着顾夭之,“顾兄,抱歉了。”
顾夭之知道方湖为什么说抱歉,因此不得不心底对方湖这人多赞叹了几句,于是拱手回道,“方兄何必说抱歉?与方兄切磋一场,哪怕下一场拿不动剑也不见得有遗憾了。”
知道剑山接下来还有至少两场,方湖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再次拱了拱手就跳下台去,拖着清梦走回到座位,几乎瘫坐在上面。
“下一场一炷香后开始,台上的参试者有一炷香时间休息。”那位田员外郎继续朗声宣布道。
下面的众人此刻都沉默不语,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顾夭之也索性直接盘坐在台上,开始休息起来,慢慢回复体力好等下一场。
宁然此时也看出来问题在哪里了,不是台下的人不想上去,而是不敢上去。
众人着实没有预料到第一场会是剑修之间的比拼,而且是一招定胜负的打法,结果和道修之间斗法截然相反,几乎是两败俱伤。
捡漏子谁都愿意,如果是换做清远国等这般小国之流,早就有人争着上去把台上之人踹下来了。
说不得底下还得先打一场,决定谁上去捡这个漏子。
但问题在于剑山不是小门小户,虽然说剑山向来不在乎大朝试的排名,往常都是随便派两三个人来意思意思,但人家顾公子在这里,谁敢上去捡这个漏子?
此刻有些阵营私底下告诉晚辈不可轻举妄动,看好时机,不然谁先上去谁倒霉。
也有些阵营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卖剑山一个好,派个弟子上去混混时间,最后等剑山的那位顾公子恢复的差不多时再假装输掉一场。但剑山领不领这个情,又领不领得到这个情才是众人迟疑的原因。
顾夭之瞥了一眼宁然,摇了摇头。
宁然微起的身子又只好坐回去,知道顾夭之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却不能否认他是剑山公认的第一天才,自然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也不需要他宁然上去拖时间。
一炷香很快就燃到了尽头,其间台下窃窃私语不断,顾夭之都听在耳中。虽然因为说话之人都是修士,还有各处有礼圣阵法隔绝的缘故,听不太清,但顾夭之不用想都知道底下人说的是什么。
直到一炷香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短时间内依然无人上台。顾夭之自然乐得如此,坐在台上眼睛都不睁一下,继续闭目养神。
“既然无人,那便我先来好了。”轻轻地一声响起,虽然不大,但却仿佛萦绕在每个人耳边。
君子缓缓起身,向众人作揖致歉,看无人反对,便一步一步踩着木梯上台。
二楼的魏尚书看着面色青白的齐夫子,微微笑道:“有意思,读书人。”
齐夫子怎么会看不见魏尚书的动作,只是现在已经气得没心情去管了,只想摔书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他知道君子不懂这些人心的破事儿,但也没想到直接就上场了,更何况剑山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算是互相交恶,老一辈的人都知道相互遇见时各退三分,当做谁没看见谁就行了。
顾夭之睁开眼,看见上场的居然是君子,心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过还是站起来做好了下一场的准备。
“顾公子见谅了。”君子一揖,重如山岳。
“无妨,总得有人上来的,不过如果是君子你,我信君子。”
一切尽在不言中。君子上来确实是看见顾夭之与方湖之前一战,不为争个输赢而像其他修士一样仇视,无论结果如何二人都是坦然。君子认为这般才是大朝试,如果现在不上场,待会儿就更是捡便宜了,他认为这才是非君子所为。
最为关键的是,君子确实没想那么多。
君子袖袍一挥,清风瞬息而至。顾夭之没有动。
“送顾公子两袖清风。”君子看着被清风笼罩的顾夭之。
“那我就厚着脸皮谢过君子了。”
儒家的两袖清风,有万般用处,清风一过,顾夭之体内的元气已经恢复了八成,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不过儒家的两袖清风毕竟不是万应灵药,持剑的右手虎口还在流血,其他被剑气割裂的伤口也如旧。但对于修士来说,一身天地元气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没缺胳膊断腿的伤,都叫做皮外伤。
“请。”这次是顾夭之先说出。
“照见另一式,花间意”,顾夭之郑重的说道。
临水照花人孤高冷冽之意透入肌骨,仿佛一剑出天下皆败的傲然,花间意虽然不似这般凌厉,但对付儒家的言出法随更合适。
顾夭之如同万花从中过,柔和婉转的剑意从照见剑身上传来,让人难以相信这会是衍生出临水照花人这般凌厉招式的剑能施展出来的。
剑意凝于剑身,顾夭之提剑上前,没有身法,就这么一往无前,看起来倒有冲锋千军万马,阵前无人可当的气势。台下的人看到顾夭之气势不凡,不由得心中暗叹.
反正顾夭之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都打不赢,不如直接上去砍他两剑?完全是无赖的打法。
“子不语,怪力乱神。”一句话说出,君子周身气势一变,从之前的平凡书生仿佛一跃成为博学鸿儒,浩然之气扑面迎来。
已经冲到近前的顾夭之剑势一顿,随后剑意如山顶积雪,被烈日一晒化为小溪破散。
“四海五岳听诰文,形定。”随后顾夭之身形就犹如之前纷飞的木片陡然凝固,然后被君子袖子一推便倒退了回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顾某输了。”顾夭之坦然承认,也不觉得如何,反正最后还有挑战的机会,看的是最后站在台上的是谁,不是看的输赢场数。
君子深深的行了一揖,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君子用了几分力?”顾夭之跳下台之前问了一下,反正输了也无所谓,这样也看得见差距有多少。
“十分”,君子坦然道。
“多谢了。”顾夭之拱手,然后走回宁然旁边坐下,拿过剑鞘收好照见。
如果是别人说他用了十分,顾夭之会以为是安慰,不过君子说是十分,那就是十分,不假半分。
“不过这样也很烦啊,怎么能知道差距有多大?这君子未免也太正人君子了。”顾夭之摇了摇头,心道算了,接下来看着就是了,多看几场自然会知道。
一句至圣箴言,一句礼圣制定天下规矩,最后封定四海五岳神祗之言。齐夫子右手轻握手中的书卷,看着台上的君子,不由得欣慰,君子的学问都已经做到了这里了。
“读书人,有意思”,魏尚书依旧看着台上的君子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