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路上稀疏的行人,以及前面得意的家伙,宁然愈加感觉无趣。
今日大朝试,宁然坐了整天的冷板凳,尤其是剑山只有两个人。因此每位上台之人,眼光都会不由自主的向宁然看去,然而又是怕失礼被视作挑衅,因此都是一瞥便略过。
每每宁然看见这种眼光,总感觉一阵恶寒,便想起了小时乞讨时见到的街上女子看见翩翩公子,却又囿于礼数,那种一触即分,手中挑着货摊上的胭脂水粉和金钗玉簪,在什物中四处捡寻的目光却散漫无意中飘到街尾俏公子身上的情态。
自然宁然知道不可能,若真是好看的姑娘,宁然不介意欣欣然享受,但若是一群大老爷们,哪怕没有其他意思,仅仅那种目光就能让宁然心生讨厌。
清淡的影子摩挲着黄土压实的长安大街,如一幅黄底的长卷写着生动的画。画中的影子头枕着双手,双手牵着夕阳,走一分,夕阳便落一分,影子就偏两分。
喝着尽日残风的宁然此刻有些施施然,心道还是不错的,反正是去顾少爷请客,说好的喝酒,说的喝好酒。
…………
隔着齐人高的坊墙,哪怕宁然没有垫脚探头往里去看,只是听这声音,也知道这是长安哪一座坊市,于是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听见走了一会儿的顾夭之听不见身后的脚步,转头往后看,“宁然,怎么不走了?”
顾夭之看着宁然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正以为宁然会毅然决然的大袖一挥,然后一声冷哼,拂袖转身离去时,却听见宁然的声音响起,“顾师兄,这几日正是大朝试之日,此刻来喝花……好酒,怕是……不妥吧!”
这下轮到顾夭之表情怪异了,暗道:果真是所谓的读书人还真是小人,什么叫德性,这就叫德性。
看着面带纠结的宁然,顾夭之哪怕是白痴都听得出这句话的语气。特别是最后一句,婉转悠扬,宁然拐了数个弯才抖出了这句,似乎就在希冀着顾夭之说“并无不妥”。
想到宁然的一反常态,怕是宁然闹什么幺蛾子,于是顾夭之脸色一肃,双手背负,霎时凛然正气,在宁然眼中好比今日君子浩然正气临身一般。
然后便是一番絮絮不断的长篇大论,大街上卷起的黄色尘烟聚成一片片,仿佛言出莲生。
宁然被顾夭之说得一愣一愣,心道我只是让你说个不妥便行了,没必要整的好像沙场灭敌、安邦治国这般大义恢宏。
直到宁然被顾夭之一把扯进坊门,都还没回过神来,到了看见红妆绿衫以及各种人间好风景之后才清醒过来。
于是不由得暗自羞愧,不怪顾夭之总调侃自己见识短浅,不知山长水阔。现在方知自己就是乡下小子,原来人还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今天是看见了。
二人先是随便就近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壶茶和一些点心慢慢吃着。顾夭之说白日里的长安不及夜里的长安,更何况青楼自然夜里更热闹。
宁然无所谓,二人早一点来是怕过了暮鼓时分就关了坊门,进不了坊市了。
虽然二人是修士,一跳就越过了矮矮的坊墙,但巡守的都是长安城禁军,十一人一队,队长都是有三境实力的,被发现还是麻烦不少。
这世间总有人修不了天地元气转而修炼自身武技的,其中的最强者甚至堪比四境巅峰大修士,而且相对于看中天赋的修士,这类人不过于依靠感悟与天赋,只要有大毅力,刻苦二三十年差死都有比肩二境巅峰的实力,稍微有一点天赋的都能达到三境实力,只是少了些许在普通人眼中玄妙的手段。
但他们身体却极为强劲,普通弩箭都只能刺入个箭头,而修士即便到了圣人境,一般在身体上也就他们一境巅峰的强度,其实这点强度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
当然,这也就只有大唐才有这般底蕴,像是道门也只是注重修道,在军队上也不及大唐的。同样,这也是大唐敢叫板佛道两家的底气所在。
长安的夜极尽繁华,笙歌不断,夜夜长明,哪怕算上三家在内,也没有能找出堪与长安比肩的城池。
平康坊内街道交错,酒楼重叠,家家灯笼高悬,都不在意这点小开销,毕竟能够让往来客人看清自己的招牌才是最为重要的。
顾夭之刚才刚进坊门时已经对宁然仔细吩咐过了,平康坊毕竟是不同于其它坊市,由于大唐民风开放,即便是陛下也对这风月之事不太过问,只要不是强买强卖,或者是贩卖人口,或者是过于淫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正是如此,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来此,所以说不得就遇见个三四品的朝廷大员或是王府子弟。所以顾夭之嘱咐宁然尽量不要起争执。
跟着顾夭之漫似闲庭信步,宁然也仔细看了看这夜里长安最繁华的地方。
即便是平康坊,宁然发现秦楼楚馆也是少数,十家之中,约莫着能有一家。不过这般数目,放在外面,那已经是十分惊人了。
虽然街道上人不算少,但也比得上一些城南坊市白天的人流量了。
宁然心叹一声,即便是长安这里,也是富贵分明啊,甚至比其它地方更为明显。城北是皇宫,而因此城北多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尤以长安东北几大坊市为最,而城南则多是闾阎之地,平民所居。
在道旁酒楼,倒是没有多少吆喝,毕竟客人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不缺的,只有不时有店里伙计拿着细长的竹竿出来换火光黯淡的灯笼。
虽然有长明树枝这种东西,但这是属于朝廷一手把控的军需物资,平常人家,暂不说私藏会被治罪流放,就算在朝廷里有关系,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长明树枝做烛火,并不就是说长明不灭,只是风吹雨淋,一般都熄灭不了。不过相对于普通烛蜡来说,手指粗细,半尺来长就可以燃个一天一夜。
不过即便是这般也是平常人家负担不起的,就一天一夜分量的长明树枝,顶贫苦一点人家的一月生活用费。
弯弯转转好一会儿,周遭反而愈加安静,酒楼店铺也少了不少,直到一条人流稀疏的街道走到尽头一转,才悠而灯火通明。
宁然顺着这条新的街道望去,忽然倒吸一口气。因为他居然看见一栋三层重楼,甚至还有门楼,朱漆绿瓦,门扉洞开。
不由得宁然不惊异,若是门楼还好,只要是富贵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向工部备案修建门楼,在这个五品六品满地走,七品八品多如狗的京城,还是挺常见的。
而重楼却不一般了,更何况是平康坊的重楼,还是三层重楼?
唐皇有诏,挨着皇宫的坊市都不得修建重楼,这也是沿袭已久的制度。不然依修士的眼力,岂不是皇宫里有点事都被看去了?
因此这家青楼,就算是三品以下的官员来了,看见这栋三层重楼,都必须得掂量掂量点。
门楼上有古朴牌匾,只有“秦楼”二字,却动人心神。
顾夭之不是第一次来,倒也还好,宁然确实心里再次一惊。
凭字迹牵动心神,必然有道韵在字中,少说也是圣人境界,看来此地主人身后果然不一般啊!
不像坊内热闹处的青楼,门前都有女子守候,此处却是门前空无一人,只有客人二三。
二人进入大门,首先是一处大堂,只有简单的桌椅摆设,倒是与平常富贵人家差别不大。
大堂左右各有一处小门,红布低垂遮住了里面。一出一进,右手门上方有“入相”二字,左手对称处也有“出将”二字。
等宁然看了一会儿,顾夭之才带宁然拨开红布,从“入相”那方小门进去。
如果说在大堂里还只是听的隐隐约约,带着几分好奇。那到了真正看见门后场景,就震惊了宁然。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作为象征的三层重楼,占据了大半视线。其次是各种假山怪石嶙峋,花坛林木红翠,重楼后方还隐约看见一方小小池塘和半截小桥露出。
这是一处宅院,秦楼被围绕在最中间,庭院则是被连在一起的长厢房四面环绕,长廊相接,整个院子就是方形。
宁然啧啧称叹,仅仅是眼见的部分,就已经不知多广,还有被秦楼遮挡的后方,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平康坊内能有这样的规模,比有一栋三层重楼还要不可思议,简直是无法想象。
看到宁然被震住了,顾夭之也不免有些小得意,在一旁低语,“据说这秦楼的主人仲大家与皇宫里的那位有关系。”
“刚才外面看见的秦楼二字据说疑似那位的亲手题字,只是不熟悉陛下笔法的人不知道,熟悉陛下的人不敢知道,所以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这个传言。不然你以为秦楼楚馆为天下青楼之总称,没有深厚底牌,谁敢以秦楼楚馆做名字?”
然后顾夭之瞥了宁然一眼,“当然,这只是传言。”
“传言你还说?”,宁然心里翻了个白眼,连顾夭之都只敢以“那位”来代称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位了。
宁然也压低了声音,其实他自然知道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在看看秦楼的规模,就知道即便不是那位,也差不了多远了。
不过好歹这里也是别人地盘,还私下里道人长短,万一被人听去了,总归不好。
“呵?行,那先上楼去,院里风景,不似楼上风景好。”顾夭之一拍宁然肩,招呼宁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