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顾公子,楼上不知何处风景好啊?”二人之前本就在走,只是因为宁然,二人都走得比较慢,因此顾夭之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跨入门内了。
此时也恰好一旁有位娘子听见了,然后便调笑着顾夭之之前的话。估计是与顾夭之有几分熟识的,才在话语间显得这般不生疏。
二人走到一旁,选了一方桌子先行坐下了。
“楼上处处风景好,柳姑娘这里最好。”顾夭之算是风月场中人,夸起人来半分不含糊。
那位叫做柳姑娘的女子团扇掩嘴,咯咯轻笑着便慢慢踱步走向二人位置来直接坐下,然后笑骂了一声顾夭之油嘴滑舌。
宁然倒是奇怪,这位柳姑娘穿的居然是一身曲裾深衣。这种深衣是大唐女子之间比较流行的一种常服。但是正因为如此,在青楼里一个女子穿这种衣服就很少见了。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
虽然宁然觉得这句话引用得不是很恰当,而且这里的人确实很少吃猪肉。他虽从未以客人的身份去过青楼,以前都是他们几个小乞丐好奇,偷偷爬墙进去看过,但从未见过穿常服的青楼女子。
想到这里宁然默默叹了一口气,暗道说几个人爬过那么多次也没见过未穿衣服的女子。
“不知顾公子旁边的这位俊俏公子是谁?小女子倒是十分眼生,从未见过哩!”
听到提到自己,宁然连忙推手致礼,“姑娘可叫我宁然便可,姓名简陋,不似姑娘人如姓字,眉目青疏,身如柳枝。”
“哟,顾公子,你这同伙儿比你还会说话嘛!”那位柳姑娘轻摇着扇子,听宁然说完这一番话笑得眉眼弯弯,“宁公子这样会说话,怕是能得到我们这儿不少姐妹的欢心。”
宁然讪讪,这位柳姑娘说话倒是没有忌讳。不过语气多有挑逗,但举动之间却没有风月女子的艳俗,反而有些清丽脱俗。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梳拢着发髻的丫鬟拿着些点心果干过来摆上。
顾夭之和那位柳姑娘聊得开心,只有时不时的才把宁然拉进去谈两句话,然后说着说着又没有宁然什么事了。
宁然心道也好,反正他并不擅长这种谈话。刚才的那一番话,已经差不多把他前世今生二十多年所学都用上了。
抓着一把果干慢慢吃着,心道还挺好吃,不过这一桌应该顶的上穷人家半月的花销了。
被果壳渣硌疼大牙的宁然忽然自嘲了一下,果然还是穷苦的命,在这长安第一青楼还想着这些,到底是该夸一下自己时刻关心着民生,还是说小家子气,活该过不得好日子呢。
好好的在心底自嘲一番之后,宁然认真看了看这里的布局。
一楼就是个大厅,一眼就能看尽,正对着宁然他们进来大门的另一边是通往楼上的阔大楼梯。
至于底楼右手边是一个舞台,上面一直有青楼女子在演奏着曲子,要是台下谁看上了,等得这曲结束后演奏女子会稍作停留,这时便可请那女子作陪。同时有好几人看上的也不少,便需要看谁出价高,大唐才子“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一句说的就是这般景象。
当然这是两厢情愿的,若是那位姑娘愿意选一个出价低的俊俏公子,出价高的人也不得强求。只是那位姑娘如果赚不够今日规定的数额,就需要自己去补足了。
曾经也有一位承虚境道修看中的一位姑娘选了同场的一个出价比他低的人,硬是要用修为去威胁那位出价者,结果直接被台上姑娘叫来的秦楼打手扔到了外面去。
一楼的左手边是一道大门,被一块六曲屏风遮挡住,从上面的门缝看得出时时紧闭,从宁然进到搂中直至现在也没见开过门。
右边舞台旁的桌子坐满了人,至于宁然他们这里中线稍左一些的地方,就显得十分清净,不过还是三三两两有喝酒吃茶的人。
宁然倒是看出来了,这秦里的女子应该是清倌人一类的,甚至他感觉简直算得上是清倌人中的清倌人。
他小时候多少也有些了解,毕竟乞丐还是妓女,都是底层见不得人的行业。有时他们也会帮忙跑跑腿赚些小钱,愿意给青楼女子帮忙的,只有地位比青楼女子更低的小乞丐了。
因此他对此了解也不算少,至少他知道清倌人。
清倌人就是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当然若是女子自愿也可以,不过这样就算不得完完全全的清倌人。
而这里清倌人都是大家闺秀清雅淡漠的调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不差,许多客人缠绵个几年也只是听听小曲、吟诗作对却难一亲芳泽都是平常。
…………
长安这里已经是早春二月,但一路往北天气依旧清寒,从冷风到薄雾再到浅抹白霜,最后白霜隐约铺满了一地,仿佛谁家扑了满面水白脂粉的姑娘。尤其是月光倾泻到草原上,两相映衬下宛如水银凝聚的湖面,这就是一路能够见到的景象。
一条尚未封冻的小溪旁,一位中年人身后紧跟着一位穿着单薄的青年。感受着搅动雾气汹涌而来的北方狂风,两人似乎都没有感觉,只是埋头自顾着赶路。
如果那溪边行走的二人身后还有人,借着接近满月才有的皓白月光,便可以惊讶的看见二人踩过的地方没有一丝脚印,不说几近枯干易折的草茎没有被压断一根,就是上面的白霜都没有掉落融化分毫。
在翻涌的静谧的白雾中,两个身影在明亮月光下若隐若现,除了溪流的声音,就没有任何丝毫的杂音。如果是有人看见这种透着诡异的景象,估计双脚都会被吓得瘫痪。
“先生,为何不让我去长安?”,青年情绪在这句话说出后有点起伏不定,在刚踏下的右脚抬起后,可以看到一道浅浅的脚印。
“伯颜,之前李仪和李卿宜他们二人不敢杀你,但从先生我这趟回来之后,就不同了。”先生离开清水国之后,便跟着手中探子传来的消息一路转折,把自家徒弟给带回去了。免得不明不白跑到长安去被人给宰了,到时他想去救也没办法。
“为何,先生?”,那名叫伯颜的青年紧跟着前面先生的步子,距离三尺,不多不少,不远不近,刚好是最表示尊敬的距离。
“伯颜,先生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只顾着修行,多关心一些天下之事,你不是不聪明,只是知道的事不够多”,前面的声音不咸不淡的飘到后面叫伯颜的青年耳中,青年连连称是。
“你要是想知道答案,等回到部落你自己便知道了。你如今只需要跟着我回去就行”,先生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深邃,但双眼焦距却并不在徒弟身上。
又一阵风卷起,似乎是从先生身后吹来,连二人的发丝都未有一丝颤动。
然后先生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带着徒弟继续向北。
两人的身影逐渐淡去,最后完全被茫茫白雾吞噬,不见了踪影。
二人之前走过的路上一处厚实的枯草被白霜掩盖,高处几根凌乱桀骜的草尖被一阵阵寒风吹得乱颤,藏身在下面的一位中年人却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这位大唐监察院的探子一路来认为二人都没发现他,但其实师徒二人都知道他跟在后面。
只是二人看这位探子就像苍鹰与蝼蚁一般,理会都懒得理会。
那位北方草原的先生认为接下来的行程不适合被人知晓,便于层雾中一回眼看杀了那位大唐监察院的探子。
圣人之威,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