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一声落毕,收剑入鞘,依旧是田屯宣布比试结果。
瀛洲和蓬莱两方从比试到现在尚还是第一次碰头,结果这第一场海外两大仙山的比试由瀛洲拔得头筹。
海外五大仙山,蓬莱、瀛洲、方壶、员峤和岱舆,自然有人想去争和海外仙山之首。
岱舆历来只收女子,祖宗堂的千年训诫便是“不争”,岱舆女子也心性淡泊,厌烦世事间勾心斗角,甚至这大朝试岱舆也只是偶尔参加,因此倒也懒得去争那个首位。至于方壶和员峤也懒得去争这个首位,毕竟只是个虚名而已,就算号称五大仙山之首,其它仙山也不会听命。
因此就只有瀛洲和蓬莱两山去争这个名头。虽然都心知没有实权,只是个名声在外,但要的就是个名声,谁都不可能拱手让给对方。
不过最主要的是两大仙山根本目的不是去夺那个第一,而是不让对方得那个第一,两大仙山关系势同水火。所以这第一场下来瀛洲一方的得意就差没挂个牌子宣扬了。
宁然看见两大仙山落座的地方气氛截然不同,尤其是蓬莱随出师未捷,反而没有气馁,道愈加战意高涨,不由得笑道,“想必下次两家再比试,瀛洲会输得有点惨啊。”
“先管管你自己吧,就算五大仙山自己怎么闹,在对外的时候一样会先放一放,然后一致对外”,顾夭之有几分幸灾乐祸,如果这位宁师弟没有前十的实力,那可能接下来就不好过了。
“而且你说错了,输赢可和哪方的气势高低只有半文钱的关系,不能再多了。”顾夭之摆摆手对宁然的话表示反驳。
“这也就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名门大派弟子没见过世面,我刚才那一剑哪能算得上无耻?”宁然现在都不敢主动上场,怕是一上去,迎接他的就是方湖了。
“在下员峤韩靖,挑战剑山宁然。”
“喏,上吧,我就说海外仙山在这件事上会同仇敌忾,毕竟人家瞧不起咱们这些陆上土包子嘛!快点上台,不要落了剑山的威风。”顾夭之圈坐在靠椅上,朝台上那位弟子微微努嘴,示意宁然快点上台。
坐着说话不腰疼是宁然此刻的想法,还有就是他为了剑山才遭这个罪的,这家伙就没句安慰的话。
“剑山宁然”,宁然看到对方戒备的眼神,从自己一上台就没离开过自己一秒钟,就万分无语,于是只好先抱拳行礼。
韩靖看见对方居然对自己抱拳行礼,犹豫了一下,认为自己不抱拳回礼就是员峤在礼节方面落了下乘,于是轻轻抽出腰间的剑握在手中,然后抱拳行礼。
宁然心中暗自叹了一声,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能把海外仙山弟子吓成这样,拿出去能吹上半年了。
“请”,宁然反手抽出背后用褐色粗布包裹的神荼,然后沿着折叠的一角扯开,向后把揉成一团的粗布扔给了顾夭之,不偏不倚,分毫不差,恰到好处。
顾夭之下意识接过宁然抛过来的裹剑用的布,瞬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就要将其掷在地上。
刚好抬手时看见宁然反握长剑,剑尖刚好对着自己,于是本来应该迅猛下坠的手转了个弯,将裹剑布放在轻轻放在身旁,再拍了拍,压实揉成一团的布,免得滑动再落到地上。
韩靖看不清顾夭之的动作,只是奇怪宁然反握长剑,以为又是什么阴险奇怪的招式。只有楼上的齐夫子和道门圣人看清了,齐夫子只再次感叹怎么那个魏小子今天没来?
宁然不多话,直接就是起手式,阳关十三叠第一叠起苍黄。
阳关十三叠层层相加,势不可挡,但缺陷也很明显,若不是融会贯通,在这一门剑术上到了极高的境界,就难以在某一叠上重叠前几剑的剑势。如果只是单独施展某一叠剑术,虽说不会对那一叠的剑势有折损,但剑势没有人会嫌多。
因此宁然没想让对方看出门道来,更何况现在他的前三叠看起来倒是大气磅礴,其实就是个花花架子枕中棉而已,真正的杀招还是在已经掌握的后三叠上。
再者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虽然不是处处都说得通,但在打架这方面,却是百试不厌。
韩靖刻刻提防着对面,就差没在宁然脸上看出朵花来,因此宁然一动手他就摆好了剑式。
不过韩靖一瞬间按耐住了直接冲过去的冲动,除了怕被宁然给坑了之外,确实被宁然的剑势给惊着了。
从宁然起苍黄,再到西山阳,剑势一个比一个磅礴浩大,全然不像是清静境修士能用出的剑术。
“嗯?”余七页同时疑惑的嗯了一声,他感觉看过台上那名剑山弟子的剑术很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
“不似剑法”,道门圣人睁开眼,看着台上舞动的剑式突然开口道。
齐夫子依旧手持书卷,不过何昨天的那本却不同。为此那位魏尚书还曾笑过齐夫子,说他不管看也没看,总拿着一本儒家经籍,好比风流浪荡子,不管热也不热,总爱拿着一把题字的扇子在胸前拍几下。为了这句话,差点没让两人打起来,还好当时李卿宜也在一旁,三人同时饮茶,袖手谈心性也好,聊些朝廷事务也是,不过好歹是有李卿宜,二人才没真动手。齐夫子怒回了一句“这叫手不释卷,读书不当只是读进去,还当身体力行,即便不看,圣贤书做伴,也是普通与前贤圣人同游。”
其实从宁然上场后,齐夫子就已经没去管身旁的前代圣贤了,暂时将前代圣贤晾在了一边。礼部尚书秦陵是他学生,前几日秦陵来给他打了声招呼,说是剑山要一个学宫学生的名额,前些日子顾夭之和他谈过,没说详细底细,只是是言剑圣亲口说的。
秦陵就话止于此了,当然顾夭之也没多说,秦陵也就只能转告这么多。
宁然自然不知道他那日文试被顾夭之叫回去微云山拿二人行李的时候顾夭之已经帮他把学宫入学一事给办好了,顾夭之那晚没回客栈他当时还以为顾夭之去了青楼流连忘返。
齐夫子知道不是顾夭之,虽然他很想顾夭之来学宫,如果不是怕言不语,以他的风格,怕是绑都能把顾夭之绑到学宫里。不过既然秦陵说是言不语要的名额,这件事就有点嚼头了,剑山此次只来了两人,那自然就是那位叫宁然的剑山弟子。
因此齐夫子对这宁然多有关注,不过看了两次后就觉得这位将来的学宫弟子真应该去刑部报道,越看越不顺眼,简直就是魏尚书第二。
于是从宁然上一场开始就在想着怎么推掉言不语的这个名额,学宫经费不够了?不行,这不就和户部一样,摆明最有钱的地方还依旧声声叫穷,谁能信。
齐夫子正在沉思时就听见一旁假寐的道门圣人说话,于是看了看台上,然后低声说道,“确实道法多于剑法,不太像是剑山的剑法,倒像是道门修行者创的剑术。”
宁然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楼上那位大圣人盯住了,之前齐夫子的那一手他现在依旧心有余悸,如果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估计从头到尾他打死都不愿上台。
此刻宁然阳关十三叠施展到第二叠,看到对面的韩靖已经提剑斩来,被生生打断了到第三叠的过渡。宁然也没太沮丧,只有前两叠的剑势已经足够了,他也没想着能真把对面给唬住,要是真让他给施展完第三叠,对面的就不是一个大宗派的清静境中期弟子,而是一个傻子。
员峤也不是纯粹的剑修,更应该说是道修,剑法只是道法的一个载体而已,只是剑偏向锐利,有一剑破万法的说法,同时又称“君子武备”,于是多数道法都选择以剑法来施展。
韩靖用的是核心弟子修习的《天风海涛》,也是镇派绝学。
宁然瞬间收剑,也没用其他招数,只是点到为止,几声剑刃交错的清脆声才看得证明宁然是交手了的,而不是在躲逃。
韩靖也是有几分憋屈。他不敢轻敌,面对低他一个小境界的宁然,他一出手就是天风海涛,却没想到对面压根就没想着要交手,只是在探招。这样一来,对面倒是把他最强的天风海涛给探了个明白,对面却只用几招基础剑式,只躲不攻,他韩靖啥都没探明白。最为憋屈的就是,本来修士之间正常交手都是先探招,像之前顾夭之同方湖和余七页的比试都是少见,这样看来就显得他韩靖不正常,对面本该不按常理出牌的却是最正常的。
宁然此刻也比较憋屈,早知就多学一些招式,如今只有阳关十三叠,愁杀人虽然是最强的一式,却杀意太重,如果真用出来就算是彻底和海外仙山撕破脸皮了。
略微交手后,宁然停下一直辗转的身形,脚下一转,在这之间换了一口体内元气,一顿后反身向韩靖冲去。
韩靖大喜,也重新换了一口体内天地元气,天风海涛声起,衣衫摆动不停。
快速移动的阻力和韩靖剑势带起的风扑面如刀,此刻台上的空中不仅仅是空气而已,还有天地元气充斥其间,如果是普通人如宁然一般直愣愣的冲过去,仅仅是无形的风便能给脸上刮掉一层皮。
宁然微眯着双眼,正手握剑,左手做虚握剑鞘状贴于腰身,神荼剑身从左手拳心,宛如拔剑前冲。
韩靖想要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宁然,好落剑山的面子,宁然则是大开大合,否则一场比试如此,两场也是如此,他宁然就真被认为是卑鄙了,他可不愿认这个名头。
擂台算是不小,但在两人的对冲下,其实也就是转瞬间的事二人便相接。
二人已经相接的瞬间,韩靖的剑身已经快落在宁然的头上时宁然才突兀拔剑。
剑山的拔剑术,虽然不及方壶的壶中剑,但也是剑山引以为傲的一门剑术,顷刻之间后发先至,宁然脚下轰的猛然踏下,凭借这股力道抽身而退,同时神荼斜出并不存在的剑鞘斩在韩靖的剑刃上。
在对手拔剑的那一刻,韩靖就知道对面其实根本没打算硬碰硬,便觉得有不妥。直到随后手中长剑被斩中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不妥在哪里,他剑身上的天地元气竟然被斩断了!
他们员峤的《天风海涛》就在于剑势连绵不歇,元气也是如此,生生不息。然而如今却被一剑斩断,这不合常理,如果对面是一位承虚境修士,已经站在大道的高度来斩断他的天风海涛,他自然无话可说,可如今只是一个比他还低一个小境界的对手在他面前。
一楼众人,除了余七页在交手的那一瞬间看出韩靖有些古怪之外,其余人都没看出。
那把剑有问题,余七页一眼就看出来了,一念和君子都没太注意剑本身,只有余七页之前在微云山看过这把与他的郁垒一样皆是木制的古剑,因此才将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宁然手中的剑上。
在微云山的那一眼看不出太多底细,他当时只能感觉出对面年轻人背后剑身附近的天地元气比周围的要淡薄几分。只不过微云山的天地元气本就稀薄,余七页当时看了几眼也没太过在意。现在台上处处流动天地元气,余七页能明显看到那把木剑附近的天地元气比台上其余的地方都要稀薄。
宁然挡下一剑后发现对手身周的元气居然不可察觉的停顿了一下,对手也在有一瞬间没有收剑换招。不过这些对宁然都不重要,对面出了问题对他是好事,他可不会犹豫。
本来要继续再退的宁然右脚再次一顿,又是一个脚印留在了台面,看得田屯心都在抽抽,暗道这家伙怎么着是对学宫搭建的擂台有意见?难道修缮维护不要钱啊?这点损坏又不能找大司业反手压一压,只能出钱找工匠修补。
人事错起手式一起,剑光涣散,宁然手中的木剑本就颜色黯淡,不像铁剑一般寒光凌冽。这样一番下来,木剑仿佛消弭在空中流动的天地元气里。
此刻在台上直面这突兀一剑的韩靖,甚至所有能感受到道韵的人,都感受到了台上一缕道韵渗透而出,虽然及其淡薄,但总归是有。
韩靖因为之前的停顿,还来不及收剑,因此手上的长剑力道不足,被宁然顺势一道挑飞,然后一把木剑宛如从虚无中出现,直指韩靖面门,再进一寸便是身死,顺着剑身往后,便是握剑面色冷淡的宁然。
点到即止,胜负已分,台上还余被宁然挑飞斜插在木板上嗡鸣的长剑,剑尾在一个小幅度中颤抖不歇。
宁然收剑反握,在田屯宣布结果后,对着韩靖抱拳致礼然后就施施然下台了。这场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并不轻松,宁然第一次正面交手,就已经用上了拔剑术和第四叠阑风伏雨,否则他剑式走向会被高他一个小境界的员峤弟子一眼看穿。宁然选择后发先至,直到最后才拔剑就是要出奇制胜,不过其实是很冒险的一个举动。
反观韩靖,从被击败时就面色惨淡,倒不是因为吓的,而是被低一个小境界的宁然击败了感到丢脸,更何况他本意是上来教训宁然的,反而输了,回到落座的地方后就算师兄弟不说,他也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只是他在去拔那把斜插佩剑时,认为对面那把剑有古怪,似乎可以对天地元气有压胜的作用,才打断了他的天风海涛,最后收剑不及被一剑挑飞。不过此刻他却不能说出口,法宝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更何况他赢了还好,输了的话别人反而会觉得他这番话是输不起,恼羞成怒之下才说出口,想要贬低他人为自己找台阶。
宁然接过顾夭之递过来的裹剑布,也没听顾夭之夸赞他的话,只是认真的缓缓给剑身缠绕上裹剑布,感受着小腿钻心的疼,心道这回才是真的受重伤了,小腿的经脉可能承受不住突然转换和如此多的天地元气有所破损,早知道就该跺脚轻一点的,真是自己找罪受能怪得了谁。不过身旁这个家伙笑得挺乐呵的。
若是田屯知道宁然的情况,定会拍手大笑,不顾读书人的风度嘲笑活该,礼圣阵法加持的木板都能跺一个脚印,你知道要用我们学宫多少钱?又不是北方的那群蛮子,疼了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