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收拾着狼藉的桌子,刚过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客栈忙碌的时候。即便清晨的雨依旧与风缠绵,客栈也来了不少客人。
客栈并不大,在长安这座富绅遍地的天下第一城,一间二楼客栈只算小本营生,店里跑堂的伙计只有他一人,连柜台处的账房都是掌柜自己。
小二收拾完一桌剩菜剩饭残渣后,路过柜台时看见掌柜和一位年轻儒生在谈话。小二走到近处连忙加快步子,与自己无关的事莫要偷听,免得惹麻烦上身,这是市井居民都懂的一门学问。
掌柜看见自家小二端着食案从一旁经过,立马叫住小二,让他先放下手中的活儿。
小二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掌柜身旁,“掌柜的可是有事?”
“有事有事,没事叫你干啥?”然后掌柜摊手朝着那位儒生青年,对小二介绍,“这位是儒家学宫的小先生,方才同我讲要来通知两位住在店里的客人一些事,你就先带这位先生上楼去。”
年轻儒生朝店小二施礼,小二连忙有样学样的还礼,心道不愧是儒家学宫出来的先生,待人不论对方身份,礼数都不会缺半点。
于是小二将手中的食案放在一旁就近的空桌上,用手在肩上的抹布上擦拭几下,说了一声“先生请随我去”,然后才引那位先生上楼。
“不知先生要找的是谁?”小二暗道这个小客栈也看不出有人能认识得了儒家学宫的读书人,如果能认识学宫的读书人,也不至于会住他们这个小客栈。
儒家学生在礼数上十分周到,每询问小二一次都会微微拱手行礼。小二是个粗人,大礼上可能不含糊,但小节上就不会太在意,因此劝了那名学宫先生无用后,便只由他去,自顾自的在前面领路。
小二听说是两位负剑的年轻人,便知道是这位小夫子说的是谁人。大唐尚武,大街上来来往往背剑挎刀的人不少,却大多没有几分本事,只是图个潇洒豪气。小二在店里做活已经有些时日,店里店外来来往往,各色人都看过不少,因此还是看得出近几日住在店里的两人不是那种浪荡儿,而是真有几分本事。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同学宫还有关系,若是大唐皇宫是禁地,那儒家学宫就是大唐人心中的圣地,虽然可以进出,但普通百姓都会望而远之,这是一份自心底深处的敬重。
因此当身后那位夫子说到是两位背剑的年轻公子,他便心里有数,一问二人姓名,果真如此,于是径直带着学宫的那位学生到了顾夭之门前,告诉一旁便是另外一名叫宁然的公子住的房间,然后便退去了。
学宫来的儒生与顾夭之等人客气了一番以后,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二人情况,说是其余来参加大朝试的修士,都已经在准备离开。
小二从后院收拾出来,正好又遇见下来的儒家学生,后者行了行礼,告了一声谢后撑着伞踏着杏花雨离开了。
小二正暗道奇怪,上去一会儿就下来了,这学宫的学生虽礼节繁缛,办事倒是看不出的爽利。正想着时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小二咝了一口气,连忙去干活,也不需要转头去看是谁,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掌柜的。
“学宫的反应很平静,对道门似乎没有追责的打算。”顾夭之摸摸下巴。
宁然笑道顾夭之你操什么心,然后念了一句经典名句,“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学宫是不可能灭亡,那就只会爆发。”
“有道理”,顾夭之此刻对宁然的言论惊为天人,尤其是“沉默”的那一句,此刻终于明白上午对面这家伙的话绝不是乱说的,而是早早的明白了一切,“沉默呵!沉默?这句话我要记下来。”
宁然哑然失笑,知道顾夭之以为这句话是自己说的,不过没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算不得他盗用别人的脑力劳动成果。
“啪”一声下了宁然一跳,顾夭之手掌按在桌面上,突然开心,“反正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就留在学宫好好学习,考不上功名不要紧。”
宁然抚额而叹,“好歹你是可怜可怜我行吧,装的也行。”
…………
“师兄可安排好了?”一位身着玄色龙袍的男子面带一丝忧虑的问道书桌面前的男子。
李卿宜手握一卷画,没有摊开,卷在手中把玩,“陛下不必担心,伤亡总会有的。第二十四野心压不住,我大唐又何尝怕过?大唐与道门早晚会有一战,毕竟大唐背后站的是儒家。成,中兴之祖是陛下,不成,也不过是陛下背着骂名。大唐有儒家在,也不会灭亡。”
李卿宜话中的“不过”二字很有嚼头,千古骂名何时能用“不过”二字来形容?但放在对面那位陛下的身上还真是如此,关于身前身后事,名声还是国祚哪个重要,这位陛下向来都看的清清楚楚,半点不模糊。
大唐皇帝都需在学宫学习,在定储位之后,太子便会是学宫大司业的正式弟子,而非学生,不过以大唐皇室的骄傲,其中并不会有高下之分,只有师生之义。
“如此便好,我也知道不牺牲一些人,大唐军队便会少拿出一点气势。”李仪说道这里想起了一个无关大唐军队气势的人。当年老师登天,他是太子,有心而无力,而师兄登天,他却有力而无心。一场黄昏的风送走了老师,一场秋日的风送走了师兄,又一场风雪送走了大唐最有望替代陈庆,成为下一个兵圣的大唐名将。
李卿宜将手中的画卷摊开,不是水墨丹青,是一幅少见金碧山水画,画卷颜料色彩艳丽,却在颜色深浅之间恰到好处,是大家手笔。
沉默的看了一会儿画卷,李卿宜才重新卷好,然后略带几分伤感的将画卷轻轻的放在一旁的木架上,木架上还搁着几幅画卷。李卿宜知道都是同样的金碧山水画,这些画还同样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章,是为作者留下的。
李卿宜似乎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没有多说什么,告了一声辞后便大步离开。
三月的杏花雨喜人也恼人,李卿宜没管斜风细雨,任由飘到衣衫发间。李仪在他眼中,当得起贤君明主的称谓,这些情与利的得失,他相这位信师弟拎得清。
春雨更比春风多情,下了一番后街边草木绿油油,就算一株杂草看过去也让人高兴,新长出来的树叶更不必说。然而照例一场雨后会紧跟着一场风,不但冻了行人,还摇落了几片早春的树叶。
宁然撑着纸伞走在街上,让风一吹不自觉裹了裹衣服。谁道一旁的家伙硬是说今晚要去同那些红颜知己道别,免得让别人姑娘心生挂念,趁着长安最后的一晚,即便还下刀子也挡不住他。
要不是有苏玉姑娘,谁愿意陪你去才陪你去。只不过这话宁然当然不会对顾夭之说出口。自己知道自己是去找苏玉姑娘讨论曲子就行了,毕竟修行为重,修行为重嘛,自己默默的努力不用向他人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