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宁然二人却是在某处小楼听了一夜的春雨。其实并无龌龊之事,煮茶论曲,还真是如此,秦楼不是市井坊间那般腌臜的地方,宁然等也不是那种腌臜的人,真名士真风流。何况就算是王侯子孙也不敢在秦楼主人面前放肆,摇扇子也当然摇,不过都刻意收敛了几分,不可能像街上一样哗啦啦的摇生怕别人不知。
顾夭之离开时真有几个姑娘送到了门口,毕竟顾夭之出手阔绰不说,人是长得真俊,谈吐还不凡,身为修士又自带一种灵韵,神韵出众。平日里接待的大多是年过四五十的官员或肚里能撑船的大人富商,也是为难人家姑娘了。然而没钱人家的公子兜里没钱来不起,有钱人家的公子家教极严不敢来,就算有钱人家的公子真来了,大多也是那种家族里地位不高,任其自生自灭,这辈子在家族里的工作就是负责花钱的浪荡纨绔子弟,因此遇见一个出尘不凡的年轻公子,对方既已以真心相待,她们也愿真心报之。
只是这些姑娘都不懂顾公子身旁的那位年轻人,样貌只是耐看,气质也是平平,就不知苏姑娘怎么会愿意接这位少年的客。
她们自然不懂,宁然说不来好话,前世今生也没真同女生谈过恋爱,但正因如此,面对有好感的女子宁然说的话是自然而然的,如果对方好看,宁然会夸两句,但不会过头,让被夸的人感觉这番夸人的话语是真心而不仅仅是书上看来的好句子,若姑娘不好看,也不会强说好看,但不妨碍交心。
苏玉正是喜欢这点,作为秦楼的头牌之一,什么奉承的话没听过?接过这么多客,苏玉作为一名才情样貌样样不差的姑娘,世间能有多少夸人的言语都已经在往日那些客人口中说尽了,君子交心而不交言,能有一个交心而不交言的人,才是苏玉想要的。
…………
顾夭之说走就走,十分干脆,第二日收拾了一番,背着个小包袱就上路了。昨日下了一天的朦胧烟雨以及那尽日寒风都已经停了,柔糯的春天日头让人骨头都酥了,想伸个懒腰睡睡觉。
在送顾夭之离开的路上,顾夭之已经告诉宁然如果要去学宫入学,他已经打过招呼,到时只需要将剑山的名帖给负责引荐新生的夫子就可以。
宁然说道你什么时候打的招呼?不过还没等顾夭之回答就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然后笑道,“那就谢过了,不过如果顾师兄愿意多给我点银子我还是会多谢一点的。毕竟长安,春雨都贵如油,我的那点家底怎么够嘛!”
顾夭之笑着一脚踹开宁然,笑骂宁然你那点谢谢能值几颗铜子儿,说道,“那你还是少谢我一点,我可收不了你那么大的谢意。”
灞桥风物,好像除了伤别,没人再听说过其它的意思,就算是向南方去的人,也愿意去城东外的灞桥送别,否则总会让人觉得诚意不够。因此长安的人,还在京城的,可以说没看过灞桥的柳,但来过又离开过一次的,就不能够这么说了,因为必定离开的时候是看过的,否则会让听者感到惊异,同时还有几分对那说没看过的人的可怜和惋惜,仿佛在说你该去看看的,就算不是送别也应该多少看看的。
二人送别到灞桥上,俩大老爷们儿也没惺惺作态,宁然从根处折了一段三月春柳给顾夭之。顾夭之接过来抖了抖,拉直到地上能有两人多长,不禁长吁口气,“宁师弟情谊深重啊!这么长的柳枝,估计是两年前才长出来的吧。”
“顾师兄此言差矣,去年柳送今年人,这不是长安文人时兴的说法嘛”,宁然一本正经,在顾夭之眼中看不出一点谎话的意思。
“行了”,顾夭之知道宁然不想送别时来伤感的那一套,“我顾夭之江湖走过多少,也经历过多少分分别别,当然不会泣下沾襟。”
“那倒好,我就送你一首词,反正是捡来的……”,宁然拍拍顾夭之的肩膀表示豪迈,谁装逼之前不得先拿出几分唬人的气势?
顾夭之没等宁然说完,侧过肩膀错开宁然的手,连忙问道,“什么来的?捡来的?”
“不是,偶然灵光写的一首,不也和捡来的差不多吗?”宁然赶忙说道,一不小心差点说漏了。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语抑扬顿挫,加上凄婉的词,不禁催人泪下。
旁边一处有人送别,离二人不远不近,听见宁然送别的词,连送别的伤感也忘了,急急忙忙小跑过来,问道公子佳作,不知尊姓大名?
顾夭之看见一旁的两人,哈哈一声拍了拍宁然的肩膀,“好词,就知道你不简单,我就收下了。”
“再见了,以后我会来找你,在京城有麻烦也记得寄封书信来剑山。你在长安多注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顾夭之大步跨去,背后剑穗摇动,两袖清风,又像宁然在剑山下小道上遇见时的那个走路潇洒的人。
宁然笑笑,没再出声挽留,顾夭之一走,他就真的又孤身一人在天地间,寂寥是寂寥了一些,不过有些早该做而没做的事就可以做了。
长安啊长安,宁然回首而望,三十里开外看去也依旧气势恢宏,自己也未免太过渺小。
一旁的二人看见宁然发呆,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只不过更加恭敬。
宁然转头一看,只见是两个读书人,“免贵姓宁,我叫宁然,不知二位?”
“我叫商子秋,这位是我的好友王宣”,那名叫商子秋的年轻读书人介绍时指着一旁的好友说道,“刚才不小心听见阁下的词,实在是惊为天人,离人情动横涕不止,有羁人黄茅野店夜起之悲。不知可有题目?”
宁然摸了摸下巴,略微思考了一番。在二人眼中看来似乎是在思考题目,实则宁然一直在考虑就这样冒充是否该有负罪感?不过若真说实话哪里又能找出个柳永的人呢?
左手为掌,右手为拳,一拍,“有,词牌是《雨霖铃》,题目就取第一句吧。”
“雨霖铃?”两人一阵思索,虽然对诗余研究不深,但二人也算饱读之人,想了半天似乎从未听过这个词牌,不过二人都觉得这个词牌不错,“好词牌,可有曲?”
“额……”,宁然心说鬼知道啊,宋词的曲在前世早已经失传了,就算不失传他也没博学到那种程度,于是只好说道,“还没有。”
“那可否由我二人帮阁下传唱,并且找大家为此词度曲?”二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毕竟在诗词上,主动要别人还未传唱开的诗词,这是个挺忌讳的事。
“可以可以,你们二位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宁然说完就大笑着走了,先回客栈收拾一下,明日就去学宫报道。
二人心中一口气松下来,他们真怕对方拂袖大怒,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于是两人相视一眼,都决定一定将这首必定会成千古绝唱的送别词传唱开,绝不会冒自己的名头。
商子秋是学宫的一名学士,对面的王宣也是同窗好友,不过好友因学宫的一些规矩,需入世被派去担任一个地方的县令,入世做学问。两人虽还没学宫的君子称号,但都不会行小人的事。
当时他就从有人背后书箧拿出纸笔,凌空控笔写下这首词,然后送给友人。二人分执两段,看着纸上的词啧啧称叹不已,连分别的事都暂且忘记了。
宁然自然不知道,他的名声在不久便会传遍长安的大街小巷,弦歌如缕,凡有柳枝处皆歌《雨霖铃》;在几年后,汤汤逝水的灞桥上除了折柳送人的风流习俗,还多了一首人人传唱不绝的《雨霖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