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城西行人稀疏,宁然走在街道上觉得天高地阔,恍然间孤身一人在长安确实落寞了几分。
曾经在燕州亲人在那场战乱中被北方蛮子杀死,一刀两断。之后四岁的宁然沿街乞讨,虽然也是孑然一身,但好歹燕州城小,还有许多同样流离失所的小孩子一同,过得饥寒交迫,如今反而有些怀念当初的日子。
不知道如今那些好友过得如何?自己随师父到了墨宗,此后与他们都没了联系。当初分别几人偷了只烧鸡,插了三根木条就算分别,两只鸡腿几个小伙伴全给了宁然。
如果现在还活着,不是落草为寇,就应该是入了行伍介胄加身。
离刑部大牢还有几条街就行人就只有三三两两,还有隐约的甲胄交鸣声从街道深处传来。
听到这声音,宁然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到了一旁的茶摊坐下。
茶摊主人见到有客人来,连忙过来招呼,热情到宁然想赶紧让他小声点。
“客官你要什么茶?”茶摊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也略显老态,估计是颐养天年,摆个摊子也热闹。
“一壶一般的清茶便可,我休息一下就会继续赶路。”宁然拱手回道。这个世界的人羊奶和茶一起煮,他可吃不惯。
不一会儿茶上来后宁然小口小口慢慢的喝着,本来想问摊主一些问题也不好问,在这里摆摊的人,难免会对一些本就无关的问题起疑心,更何况宁然是想问有关刑部大牢的一些事。
…………
学宫从去年冬天来了一位先生,一些在学宫待得久的学生都对此人有些映像,因此一段时日后就有言语在学宫弟子之间流传开来。
这位王宣先生,据传曾是学宫的天才,不到修道境界高,学问更高。但后来因为那件讳莫如深的事,还有当时那位王先生在修道之人眼中一怒大战国师的荒唐决定,除去学宫弟子身份不说,还被流放山穷水恶的凉州做一位刺史。
王宣回京城后已经有了官职,现在是集贤殿副院长,同时在学宫挂职一个教授。
对于自己的官职,王宣不置可否,集贤殿副院长只算半个官职,作为一个正四品的官职,已经能和六部侍郎平起平坐,甚至犹有过之。但其实是个闲职,也就校书编书,甚至连朝参官的身份都没有。
不过王宣早已没了心气,在他看来,世间事,包括生死,都已经是闲事。甚至夜阑人静王宣仔细想过自己还留着一口气不舍得吐掉的原因是什么。
已经搬到京城的妻子儿女是最后一点牵挂,但这点牵挂对于生这样大的一件事着实理由不够。想了想实在不明白,言文圣人这一脉学问早就断了,李卿宜已经不做学问,李青山学问做得太高却天道不容。曾经的他作为读书人还能为了学问活下去,如今学问都断了,还有什么?
到底他是明白了一件事,当一切心已成灰,不是因为想活下去,只是因为不想死,哪怕这个人间无意义。
王宣的课堂上人不少,下面端坐着三十来人,要么是抱有一丝对王宣入皇宫战国师豪迈的敬佩,要么是抱有看戏的心态而来的。毕竟学宫也不是人人皆君子,多有为镀金而来的贵人子弟,良莠不齐在哪里都会有。学宫也不介意收这样的学生,只要学问和学费到位了就可以,太宗陛下曾说过“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学宫负责人就当搬了一堆镜子进来。
王宣余光忽然瞥见门处的阳光一暗,便看见一位学生向他致礼,眉头皱了皱。其他学生顺着王宣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穿淡蓝衣服的人站在门外。
王宣还是点了点头,让那位少年坐下。
一场讲学结束,学生都陆续离开。王宣整理整理讲桌上的书,将戒尺夹在其中,起身正要离开时,发现下面还坐着一个人,正是之前那位少年。
那位少年看着自己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也缓缓起身,再次对他施了一礼。
王宣皱了皱眉头,之前少年在门外施礼时他已经觉得这个少年的礼相对于一位初次听讲的先生来说,未免过了,因此他才皱了皱眉头,以为这位少年不太懂礼数。只是现在又对自己施了一个超过儒家礼数的礼,让他觉得这位少年找他还有其它的事。
“王先生”,宁然恭敬的说道,面前这个人按照师叔说的,应该值得信,“我叫宁然,李青山是我师父。”
王宣目光一凝,整个讲堂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宁然都能清晰感觉到身体周围的天地元气都停止了流转。
宁然心里一惊,这份实力估计已经远远不止四境,虽然他没身处过圣人坐镇的小天地,但他认为王宣的实力也不会差得太远。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你是……,李青山的弟子?”王宣目光如炬,像要一瞬间照彻看透宁然。
宁然听到对方的话,一点也听不出语气的起伏,这让他此刻心惊肉跳,额头上已经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
“掌教大人,清水国那间道观我已经派人处理的干干净净,绝不会让大唐来的人查出丝毫痕迹。”一位身披雪银色甲胄的男子单膝跪地,右手撑地,左手放在膝盖上回禀着站在上方莲花座旁的男子。
高大的殿堂空空荡荡,男子雄厚的声音在其间回绕往返,似乎在这旷大的殿堂中迷路,来回窜动。
“嗯,做得好”,即便是嘉赏的话从莲花座旁那位中年男子口中传出来,也没有一丝温度,就如早春未化冰的湖,任外面鸟语花香莺飞燕长,任春风乍起也吹皱不了这一池的春水一样。
跪着的男子听见此话似乎有些惶恐,但没有急着接话,因为他在这个位置多年,明白上面那个人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上面的男子继续说道,“李仪他不是个傻子,李卿宜更不是,道观的事,你不做,他们会帮你做,而且甚至比你派人做的还要干净。”
跪着的男子猛然一抬头,似乎不相信这句话,当然不是不相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干净,而是不相信大唐那两人会这样去做。
“没什么,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那两人也等了很久,毕竟谁都不想一直被人在远处不怀好意的惦记。只不过不同的是,我掌握主动,他们被动。因此一旦我主动后,他们就不会希望我停下来,否则他们又会陷入被动。”莲花座旁的那个人来回踱步,空旷的大殿中就只有两人,但跪着的那名男子却觉得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知道也无所谓,反正早晚都有人知道,你是早一点知道的人”,最后一句话让下面的那名男子心中踏实下来,看来掌教还是把他当自己人。
“不过你做好准备,前方战事不需要你,你就守着山岳,不要让当年的事再发生。李青山是没有了,但还有个言不语。你先退下吧。”
“是,属下一定守护住山岳的大门,哪怕言不语来属下也拼死阻止他。”言不语如果真的如当年那个人来了山岳,即便他作为道门的骑士首领,也只有拼死守卫这唯一的结果了。不过他抱拳起身告退,在加入道门倚马客时,他已经准备好为道门而死。
“李青山,等了这么久,没想到你居然被大唐逼着与天道一战。当年你登上山岳,一人打得道门不敢说半句话。如今总算世间少了你这么一个人。”那个人依靠在莲花座高高立起的花瓣上,不断叹息着,似乎在回忆当初的情形,半晌没有声音再传出。
沉思了一会儿后,那人转身走入莲花座后的帷幕,身影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疑问。
“他真的放弃道门了吗?”
话语间竟有无尽的凄凉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