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宁然倒不会真是因为羡慕那些中鼎之家和万钟之士。宁然对生活的要求便是过得去即可,与市井百姓追求并无二样,可以说俗不可耐。但长安人海茫茫,却独自孑然一身,这样的感受绝不包括在内。
每到这种时候,宁然就对大唐朝堂上的人多增一分恶意。富人嘲笑乞丐对一日三餐温饱无忧的追求,甚至对乞丐默不在意,然而宁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乞丐,拥有了才知道可贵。
那份已经拿到手的名单宁然看了看,有些他认为该在上面的人没有写,如那位李师叔,想必王先生认为多少有些情分还在,这叫不想写。
当然还有国师许遊灡,当然这场谋划之中国师的作用是最大的,并且国师也从没有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场谋划一直都可以说是阳谋,这叫不必写。
除此之外,在名单上的众人,官品最高的是一名从五品的官,御史中丞杜谒,官品最低的则是一名正八品的官员。
当宁然看到那名正八品官员的职位时,拿着名单的手不禁一紧,也是一名御史。
然后再回头去看那名御史中丞,宁然才看见这位御史中丞名字下方有一行小字批注,“杜谒,道门修士,与凡物观渊源颇深。”
看完这份名单,宁然长吁一口气,那些小鱼小虾不算,单单只算监察院就有总共五人之多。品阶上至监察院副手御史中丞,下至最低的监察御史,这样大的品阶跨度,宁然都怀疑这监察院实际由谁在把控。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御史出使,动摇山岳,震摄州县,为不任职”,监察院这样一个重要的地方,里面不知有多少只手在掰手腕,但如果说其中力量最大的手腕不是皇帝陛下的,简直能让宁然感到难以置信,而且最关键的是力量最大的那只手腕很可能属于国师许遊灡。
此刻已经月挂中天,月色清朗,万里无云,月辉朗照,宁然行走在去往永兴坊的长安城大道上,一片寂静,只剩虫鸣。
日里王先生给自己说魏尚书出手与否并不确定,但愿意与他先谈谈,问宁然意下如何。对于魏尚书能做到这里,宁然已经足够欣喜,当即答应下来,然后问了时间。
王宣给宁然说地点在魏陈府中,至于时间今天便可,不过魏陈需要处理公务办公,得等到夜里才能回府,需要宁然晚点去。不过准确的时间要他自己把握,不能早去,也不能太晚。
宁然问如果太晚,长安城的宵禁怎么办?
王宣当时笑笑,然后指着宁然胸口说道,“你那里面不是还揣了一块牌子吗?真当是件摆设?这可是即便以当年我在儒家学宫中的地位也没有的牌子!”
…………
刚好走过一处转角宁然还真就遇见了一队巡逻的武侯,宽大的长街瞬间就热闹起来。
四目相对,或更准确一点是双目对上许多,两方都有一丝愕然。
本来巡夜就是件无聊的事,周正已经连续巡夜了四天,即便是二境武夫,瞌睡该来的时候也不能用拳头打退,该来还是得来,过了今晚就是连续五天昨夜,这确实是一件难熬事儿。
刚入上半夜,周正带领的小队就遇见了不把宵禁放在眼中的人,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他们这些军士,怕的不是麻烦,而是无聊。
周正停下脚步,抬起右手示意后面的手下也停下,然后看着面前错愕的年轻人,“你这小子不知道长安城入夜之后不许上街吗?坊门都已经关闭一个多时辰你还在街上游荡?”
宁然之前走路心不在焉,脑海里全是回忆和待会应该采取怎样的说辞,而对方也不是普通人,脚步又轻,因此宁然没发现这队军士,不然以他清静境的警觉,提前躲避一下也懒得麻烦。
听见对面站在首位的那名武侯问话,语气居高临下,让宁然皱了皱眉。然后心道王先生说不是守夜的军士看见儒家的“子不语”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说罢宁然便看见为首的那名军士招手对身后的手下示意,“此人行踪鬼祟,怕是居心不良,你们俩过去先带走这人。”
难道自己腰间挂的玉牌这些人没看见?宁然在腰间一摸,想要将玉牌拿出来,摸了一个空之后才记起玉牌还揣在怀里忘了拿出来。
武侯中的两人正要一步向前抓住前面那个犯宵禁,脾气还不小的人,然后就看见对面那人伸手在腰间摸了一下,不由得停下脚步,“锵”的一声拔刀出鞘。
不怪二人小心,大唐军士挎刀处在腰间,多数刀客也是如此,虽然宁然腰间无刀,但这个动作却让众人警惕。
那两人前来抓自己,宁然倒没放在心上,区区两个军士罢了。不过那两人又突然停下来还拔刀,这让宁然愣了一下。将怀中的牌子摸出来之后宁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二人是以为自己要动手。
真要动手宁然倒不怕,只不过会异常麻烦,毕竟当年巡逻的武侯连贤人境的儒家读书人都敢打,虽然是对方喝醉了酒,但至少那些武侯是真敢动手,下手半点不含糊。最重要的是那些军士还没负责任,这就足以看出宵禁是条铁律,至少仅仅凭借贤人境的儒家读书人地位掰不动。
宁然将手中的玉牌递出去,“这个可以放行不?”
周正看着眼前年轻人手中的一块玉牌,默不作声拿了过来。
月色如水,正面“子不语”三字周正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浩然气扑面而来,反面天风海涛栩栩如生。
这样的令牌周正没有,但并不代表不知道。
周正立马恭敬的双手将令牌递还回去,“大人请过。方才列行公事,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宁然没想到令牌这么好用,不愧是大唐都没有权力刻制的令牌。
“无妨,你们继续巡夜吧。”宁然挥挥手,发现这种感觉真挺不错。
…………
檀香飘远,从一间灯火明亮的书房中透出。宁然被下人引到这间屋前,站在门前轻轻叩响。
“进。”
宁然胸口发闷,喉咙中感到一丝腥甜,眼神却愈加坚韧,体内天地元气运转到双手经脉,用尽全力缓缓推开了身前仿佛重逾千钧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