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细腻的水流从宁然手背滑落到之间,最后成为一条断续交错的明亮的线扑下水盆。
用手在木架的毛巾上随手抹了两下,宁然转身走到床边,然后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下去。“噗”一声闷响,让宁然想到是被子放了个屁,然后他开心的翘起了嘴角。
不过马上宁然就低声念了一句“罪过罪过,我辈读书人怎能如此粗鄙”,更何况自己还躺在被子上。
躺在床上,一阵一阵寒夜的凉风吹来,月色也铺在地上。宁然早已推开窗户,表示不论寒风抑或者皎月,他都欢迎。
月色真好,于是一滴泪从左眼角挤出来,然后自然是开始它的泪生轨迹。不过遗憾的是它只有一滴,太孤单,所以这道泪痕终究只戛然而止停留在了宁然的脸颊。如果不是这张脸终于有些坎坷了,想来这滴泪还能成功行走到地上去。
杀了孙俨,宁然没有产生杀人的恐惧。人如果能对家禽野兽痛下杀手时毫无一丝人道上的谴责,那只是因为那刀的人将自己与野兽区分开来,当一个人认为有些人与禽兽无异时,他拿刀的手想必在那一刻不会有一点颤抖犹豫。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宁然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宁然鼻子忽然一酸,他觉得自己比孙俨更委屈,孑然一身并不可怜,可怜却是并不曾一直孑然一身。而且,明明报仇这件事是他原愿去做,而且又是他不得不做的事。
为什么要我去报仇?难道我就不能安安静静找个地方生活?那生活又是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个安安静静够与不够,值与不值,该与不该,行与不行?不够!不值!最重要的是不该!也不行!我是宁然,李青山的弟子,唯一的!
归根结底还是头上那个贼老天!
宁然感觉喉咙疼痛起来,那是强忍泪水,心底那股悲伤被舌根堵在喉咙,不想让它们出来的缘故。最后终究宁然失败了,于是房间里有小声呜咽。
呜咽声低沉,哭的人一定捂着被子。被子里的人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怨天这件事是宁然一直坚持的一件事,而尤人,在多次失望以后他已经不再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因此每次遇到不该有的苦难,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而贼老天就正好,而且从来没有冤枉。
…………
“哗……”,重新给水盆换了一盆清水之后,宁然洗了个脸,这才没有了脸上黏的感觉。
之后宁然下楼找店里的伙计退了房,然后背着界方离开了宣阳坊。
离开宣阳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宁然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了一封信,然后再用一张纸抹了点剩饭粘了一个粗陋的信封,折好之后就再次出门了。
魏陈的府门前立着两墩石像,只不过样子实在丑陋,甚至于明眼人留心一些就看出两块大石头高矮还不一样,简直就是一个破落的权贵府邸。过往路人来来往往,只是一眼两眼,那真看不出来门前蹲着的两块石头是两只石狮子。
门倒是阔气,该有的装饰一点也不少,因此两头石狮子就越可怜,就像是蹲在门口衣不蔽体而且长得比穿着更寒碜的乞丐。
魏陈门前没有看门的仆人,按魏陈的说法,是敢入门闹事的就证明别人根本不怕他,怕他的就不敢入门闹事。既然如此再添两个看门的仆人作用并不会比那两块雕刻精美的石狮子多多少。
宁然提起铜环扣门,他以为还需要在门前等一会儿,结果马上就有人在里面回应,然后应声刚落门就打开了。
“宁公子?来这里可是找大人有事?魏大人不在。”开门的不是别人,刚好是昨天来宁然那里给宁然送书的那人。那名下人看见是宁然,不由得有些奇怪,昨天才这位宁公子才来过,昨天魏大人叫他送书去的,今天又来了。不过魏大人特地叮嘱过他,若是这位宁公子有事找他,就立马通报。
一见是熟人,宁然也轻松了不少,不然少不了还要解释自己的身份。于是宁然客气说道,“没多大的事,对了,魏尚书多久出去的?”
“魏大人是朝参官,几乎天天上朝,今天一早就出去了。”那名下人回答道。
“一不小心忘了这茬,麻烦你帮我将这封信送给魏尚书。”宁然尴尬了一下,抬起手用信拍了拍脑袋,虽然宁然一直魏尚书魏尚书的叫,不过还真忘了魏陈要上早朝的事,不过这封信就是预防他来拜访时魏陈恰好不在的情况,宁然也就不必一定要见魏陈了。但既然这样的话,魏陈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信也下午他才能看,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小事,我待会儿将这份信送到大人的书房。大人说过如果你找他就立即通报他,若是信件,就立马送往书房。”
宁然心里一动,对魏陈观感改变了几分,只不过到目前他还是不知道魏陈究竟对他复仇一事的态度如何。如果他真的因为复仇才这样帮助自己,那按道理来说魏陈应该早已自己动手了啊?不过现在看来至少魏陈对这件事的态度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这是对宁然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那麻烦了执事,对了,请问执事大名?”宁然拱手以示感谢。
那名下人明显很受用,于是脸上挂着笑回答道,“执事不敢当,我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只不过比一般下人更受大人信任罢了。因为家中排行第五,大家都叫我元五。”
元五明显有些得意,毕竟这位宁公子是大人的贵客,还没见过大人对哪位客人有对这位宁公子一样的客气,宁公子这么尊重我,那就是大人也这样尊重我了。
宁然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元五想的什么,不过没在意,反正用的是魏陈的面子。
既然魏陈不在,他就不打算多留,之后他还要去学宫。
抱拳告辞,转身刚跨出,宁然就看见那两只石狮子,于是又停下脚步,忍不住好奇转头问元五,“魏尚书身居朝廷要职,为何在门前摆两只雕刻如此粗陋的石狮?这两只石狮与魏尚书身份实在不符合啊。”
元五见这位宁公子抱拳就直接走了,还想开口挽留一下,就有看见这位宁公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然后问了句话。
元五连忙回答道,“宁公子,这话以后可不要在魏大人面前说。”
“为何?”宁然疑惑道。
“这两只石狮是魏大人亲自雕刻的,当时用了好几十块上好的石料,这才选了两只雕工最好的摆在门口。大人对这两件作品尤为得意,还给两只石狮子取了名字。”
“什么名字?”
宁然见元五伸出手指着左边矮一点的那只石狮子,说道,“这只矮一点的叫‘只准夸’”。然后他又移了移手臂指向左手边,“右边那只叫‘还是只准夸’。”
听后宁然一阵后悔,感觉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于是他再次抱了抱拳,在万般无语中同门房告辞离去,留下身后两只踏着石球骄傲的抬首睥睨着过往路人的狮子。
…………
许遊灡随手扔下一张折子,看封火漆颜色,是一张秘折。
在下朝之后,许遊灡回到书房,就看见了这张堆在最上面的折子。
于是许遊灡对门外叫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穿布衣腰挎短剑的人进来了。
“国师大人,什么重要的事?”那名布衣中年人说道。
“一个叫孙俨的人死了,他是前礼部侍郎之一。最重要的是他和十年前那件事关系颇深。”许遊灡指了指被他扔在一旁的折子,语气淡漠的说道,“你亲自查一下这件事。”不得不说许遊灡对事物有异乎寻常的敏感,一下就直指要害,这点宁然完全没有想到。
宁然以为他只杀了一个被许遊灡一脚踹到墙角的棋子,还是许遊灡快遗忘的人,那位国师大人应该不会太过警觉。然而没想到那位国师大人第一反应就将这件事与十年前联系了起来。
那位布衣中年人拿起一旁的折子沉默的看着,放下后语气懒散的说道,“不就是死了小鱼小虾吗?这水早就浑了,难道还能更混?”
然后他双手放在后面,环起手臂枕着头说道,“不过我会亲自去看看的。就当散散心。”
中年人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脚步一顿,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用心查。”
只有三个字,语气也和刚才一样的淡漠,似乎混不关心。但中年男子却感觉到了一股深深地寒意从后背冒出来。
他刚要抬退离开,就又听见背后说道,“十年前水混浊,但现在已经清了许多,不希望再混浊起来。”
“知道啦”,中年人将枕在头下的手抬起来挥了挥,便是自己会用心查的,然后就离开了。
…………
“你回来了?赶紧我帮你换朝服,前堂孩子们还等着你吃饭。”魏陈夫人见魏陈回来,连忙迎过去。
“你叫他们先吃,不用等我,我先去书房一下。”魏陈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夫人先去吃饭。
夫人将便服摆好后小心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些小事,你不用担心,你们先吃。”魏陈说完就转身离开。回来的时候门房就告诉他宁然今天送了一封信过来,魏陈好奇这小子会说些什么,于是回来后叫家里人先吃着,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
魏陈面色不好的读完了这份信,脸色在火光闪动下阴晴不定。
忽然魏陈站起身,一把将手中的信连同信封“啪”的一声猛摔在书案上,宁然简陋糊好的信封瞬间裂开,惨兮兮无助的躺在书案上仰视着一脸怒色的魏陈。
灯火因为这股劲风剧烈摆动,“噗噗”的响着,在安静的书房中格外响亮。
“妈的,还需要你来给老子说?”魏陈指着那书案上的信封,就像此刻他手指对着的是某个小子的脑门一样,破口大骂。所谓见字如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