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剑气”在大唐的名号甚至响亮过不少圣人境,原因只在于张延平是一位散修,而且当今天下成就最高的散修。而“延平”却是大唐最南一处地名,当年一位道门老者途经此地,望见此处矮山处处却又险峻,人烟稀疏,穷山恶水之地此处尤甚,然而过山间的风夹有剑气流溢,便断言此地日后必有剑道天才出于此地。果不其然三十年后此地一位已县名为自己人名的布衣少年北上,五年后凭一人一剑行到大唐长安时,名声便已响遍大唐处处。而延平小县也因此被人所知,“延平剑气”的说法也渐渐流传开来。
而关于张延平这位承虚境大剑修的传说在市井坊间也不少。传开最广的就是这位大剑修“由三入四”时在一处小荷塘便盘坐悟剑,破境之时,声势浩大,一剑将面前荷塘一分为二,剑气冲霄,上方白云俱被搅碎。因此关于张延平还有一句“半亩方塘一剑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说法。
不过四境大剑修不算多,但放眼天下数来并不太少,甚至之上还有五境圣人,而张延平名气反而更大的原因在于他是散修。因为一般百姓入不起宗门,至于三家就更不敢想,而张延平一介散修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平民百姓将他视为同自己一样之人,他便是寻常向往修仙问道的百姓的最大盼头——张延平大剑修可以不要宗门修炼到四境而且还是杀伤力最大的剑修,我不一定可以。但至少可能可以不是?
因此张延平话一出口,人群中反而寂静,众人等着这位布衣人最后被证明是冒充,那就一起上去打死这人。
张延平甩手扔出一块东西,郭华上手一下接住。看见手中的漆黑金属令牌,手指摩挲了几下,然后赶忙恭敬的说了一句“张大人,刚才我和手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当然郭华虽然恭敬却不谦卑。
人群一阵翻涌。
张延平赶紧走进铺子,在门口时抬手拍了拍郭华的肩膀,“你那个手下不错,能和我打得难解难分。”说完就快步走入了铺子里,留下郭华站在门口。
郭华反应过来后,叫门外两人依旧看好,然后才赶忙也跟进去。这时他转身将后背对着门外才不觉得后背发冷。方才他害怕的原因当然是他手下居然对张大人动手,还骂了难听的话,固然不是他,但细究起来他毕竟难辞其咎。就算张延平大人不在意他们这些小蚂蚱,但世间事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绝对不缺自作聪明的人。
等所有人都进去后,两名衙役象征性的吆喝了两句吵闹的人群,然后那名之前冲进去说有人闹事的衙役一巴掌排在另一名衙役的肩膀,“可以啊,老七,和张大人打架还占了上风,说出去给咱兄弟们多挣面子。”
被叫老七的衙役“咝”了一声,拍掉肩上的手掌,“四哥你轻一点,还有那时张大人让着我,你要是把我占上风给说出去,咱们兄弟就是掉脑袋的事。”
张延平等人进去之后一会儿,之前叫黄三的衙役就带着一个老头儿来了,至于之前的那个仵作,早就被郭华请走了,毕竟一个尸体只有第一次验尸才是最有用的,因此郭华他们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仵作。之前那个仵作本来心高气傲,见郭华等人请他走,他顿时就明白了郭华的用意,脸当场就气青了,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张延平在这里,估计那位仵作得大骂一番。不过即便这样,还是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郭华也知道这件事着实不太厚道,因此没好多说什么,还安慰了一旁连忙认错的管事,毕竟管事请仵作来完全是出于好心。
之后就是几人在一旁看着老头儿额验尸,各种工具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小半天功夫过去,门外的看客都走光了。才起身说了一个结果,那就是除了看得见的断头伤口之外,死者左胸口肋骨几乎全部断裂,肺部碎裂,喉骨也有破裂处。死亡时间是昨晚。
张延平听完老头儿的结论,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这人不是当场死亡,而是凶手应该和死者有一番谈话,否则杀人只需要一刀足够,那这件事就是仇杀。张延平是散修,杀人灭口的事他没少做,对方的用意十分明显,因此张延平一下就猜了出来。
至于烧过的檀香灰,凶手应该是想着这里能晚点被发现,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了。
张延平对郭华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件事你尽全力去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张延平将之前的那块金属令牌扔给郭华,“这块令牌,办完这件事之前,只要是合规矩之事,不管公事私事,你随便用。”
张延平说完就走了,他已经弄清楚这件事同十年前的事大有关系,甚至就是十年前的仇。相对于结果,这个结论才是大人想要的。不过可惜那个叫孙艳的人修为太低,只有破破烂烂的练气境,对方都没用天地元气他就被杀掉了,张延平也就从伤口上看不出来什么了。
…………
宁然送信给魏陈后,并不知道他昨天刚杀的人今天就已经被发现了,此刻他已经往学宫去了。
学宫依旧冷冷清清,夫子学生都还没归假授课,而且学宫地广人稀,就算夫子学生都回来了,加上杂役也不过堪堪四百来人,这样冷冷清清的情况并不会改变多少,顶多就是多了一股生气。
去经阁借了本儒家修行功法就走了。李青山留给宁然的《天下式》只记录法术神通,至于修行功法却没有记载,否则《天下式》也就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天下法》。
宁然拿的这本修行功法是属于最差那一类的,而且这本功法只有练气境的叙述,因此宁然才借得出这本书。不过宁然不在意,他修行的是墨宗道法,在功法上能比他还高的,天下间应该也就只有三家核心道法。他借这本书的原因在于这本书记叙的功法虽差,但是实打实的儒家正统功法,而且太高深的道法,他就算看得懂也看不到太透彻。
学宫三面环山,学宫中的建筑中堂开口朝向长安城方向,因此除了开口一方,学宫就确实被环抱在山臂中。
宁然去了西山,背对着学宫建筑的一方。山势平缓,也并不高大,花草林木就能一寸寸从山脚铺到山顶而无缺漏。
捡了一块山崖坐下,脚踩山风,凌虚踏空,这时的宁然才以为自己总有连圣人境也无法飞升的修为。
青山抱学宫,流水绕青山,山脚处可见清绿的一条水流窜过,这里不像剑山险峻巍峨,因此看见山间的河流也不成为一个问题。
书中不知岁月稀,抱书半日,宁然悄然合上也悄然放下,不愿打扰幽静的西山也不愿打扰自己。
道家求诸于法,佛家则求诸于神。道家最初也其实是求诸于心,但后来味道变了,总认为修法比修心重要,而佛家似乎也如此,甚至佛祖曾讲过“凡求我于神通者,皆非我辈人”,只不过佛家如今更加不堪,却走了神道,一味拜求于前人法,信菩萨罗汉,直到前人法逐渐失佚,如今竟无人再创立佛门新法。
而儒家则求诸于心,如今也是,因此为何有读书读得出修为。一日读出书中儒家前贤圣人道理,醍醐灌顶,大道融通,身合于道,修为自来。
宁然叹了口气,至于墨宗,则该是求心亦求法了。
解下腰间的玉箫,尚还是在剑山藏锋坊市买的那一把。轻轻摩挲,触手可温,玉暖君子。
抬手将箫横在嘴边。
清风拂山岗。
一缕山风流过林间,卷起花香,踏过山下水面,逐渐缥缈。
李紫陌一步步从林间的小路想山顶走去。山高除去风寒,还有离人间遥远。对父亲身死,李紫陌知道得更多,所以对人间就心寒。高处不胜寒,人间在平地,看得越深,有时就比站在高处更冰冷。
李紫陌作为将门子弟,对战死沙场虽不会感到荣耀,但如果真有那样一天,她认为沙场会是将士最好的归宿。父亲应该死在沙场拼杀中,而不是权舆阴谋里。
一缕风从李紫陌发间吹过,夹在风中的一缕箫声也从发间匆匆而过。箫声中沙场秋风,兵戈铁马,残阳荒山,孤城风雨。
循声音来处望去,少年独坐崖畔,风吹动衣襟,合眼如睡,箫音不歇。
少年忽然睁开眼,向某处望去。他并不知道他突然睁开眼是想看见什么,不知道为了看见什么,就仿佛此刻他应该睁开看一眼,而此刻恰好得需要有这样一眼,但当他看见山腰处穿着紫色衣裙的美丽女子,心中谁有“哦”了一声,他即刻知道他应当看见什么。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青山轻轻一颤。这里的山该绿得同水一样清澈,这里的风软得该同午后日头一样矄人了。此刻照例可以拿出最好的热情欢迎样样美好,若是作为一位不好客且恶劣的主人,也尽可以将苦悲拒之门外,此时也不有任何人能够且愿意提出反对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当有权利尽一切放纵去享受了。
于是我们不得不说,离别总该因有了遇见才伤人,但遇见并不容我们多想,不能在遇见那一刻就可以有人要去预见分别,遇见即是纯粹的,不为了分离的。
人生总该有些离别。或一说再见,天涯海角,江山重叠,魂梦遥杳,再不相见。如李青山之于宁然,万里长风送别,落叶处已无青山,更有从前的人间苦苦悲悲多少分离。
人生总该有些初见。或一眼万年,白首相知,心动情生,魂梦牵绕,执手到老。如李青山之于徐灿,小亭烧茶,楼上远山,有青山处当见李青山,更应当有后来的人间那样种种端端新生的美好。
有种种离别,知道一分别便是永远,故人心死,即或故人身死,便应当默然。
但只应当有一种初遇见,只应当有一瞬,此刻不过问分别,此后不过问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