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汤汤,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间破旧的小茅草屋颤巍巍立在泗水岸,水流湍急,轰隆的巨响冲散了泗水上的云层,因之泗水上往往是一片清明。小茅草屋让人提起心胆,担忧是否下一瞬间就会在声浪中倾塌。
然而千百年岁月驰骋以来,这间茅草屋一千年前是如何的模样,一千年后依然如此。千百年中有多少洪水漫滥,待得洪水去后茅草屋依然是一般模样,千百年中有多少时节倾盆大雨与江上倾樯摧楫的风,屋顶的茅草杆也不曾少一支。甚至于换作五境巅峰的大圣人倾力一击,茅屋依旧会安然无恙,只因这里有一座天下顶尖的阵法,即便长安大阵,也不及这座阵法,学宫十二玉楼依然不及,只因布下这座阵法的人是儒家至圣。
君子跨过同茅屋一样破烂的门槛,走入其中就换了一番光景。须弥纳于芥子,茅屋在外看来只有十丈方圆,但当君子步入其间,里面却有一座巍峨高山屹立其中,高山之外却是一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了,整座天地被一片烟气包裹在中间。
这一方天地如果从边界的雾气处穿出,便会从小天地的另一边跨入,因此除了君子踏入的门外,就只有山顶几位儒家圣人坐镇处还有一处与外界天地的接口。当然君子并不知道山顶那道门在外界天地的入口在何处,这是儒家最核心的秘密。
君子站在入口,背后是他方才跨入的木门,往后望去却看不清外面光景。君子向高山微微一拜,露出敬重的神色。
据传这座天地是至圣登天之前将自身道韵凝聚的小天地留在人间,而茅屋即是承载至圣这一方天地的载体,如果有人能抽走茅屋顶的一根茅草,便可以将其作为神兵利器。君子则每次到来这里,都会为这样的造化惊叹,他尚未见过有圣人能将自身的小天地化虚为实,而至圣却能做到这般地步,这是如何通天的修为与学问?高山行止,景行行止,莫过于此。
登山而行,山上天地元气浓厚,每行一步都如在修行。到了山顶的一片草屋连接处,院中两位老者手中拿着书卷,正争执得面红耳赤,一位一边说一边双手上下比划,另一位眼神闪躲,侧着身子,怕被误伤,同时又带着一点处于下风的恼怒,瞪圆双眼恨恨的看着那位手舞足蹈的看着。
看到君子过来,那位侧着身子随时预备闪躲的老者眼睛一亮,赶忙跨过对面那位老者,招呼道,“君子,你来得正是时候,好巧不巧。这老家伙必说他是对的,你来给他讲讲,这老家伙只能认真听你讲的。”
君子躬身对二人行礼,“孟夫子,严夫子,你们在争论哪一个问题?”
“还不是书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这句,这家伙认为这句话重点应该在后半句,我认为应该在前半句。你来说说,你就来说说,说说他。”姓孟的夫子指向另一旁背手那些书站在一旁的那位严夫子。严姓夫子此刻依旧不忿,似乎只因为是君子来了这里,恰好打断了争论,等君子走后,他必然要说服那个家伙。
不过严夫子听到那孟夫子言语指向他,便不能淡定了,于是向前走了一步,又划动起了手,似乎在学问上受了巨大的委屈,十分不忿,对着君子说道,“对的,你来说说,说说这老家伙错在哪里了。”
君子像听懂了什么事,于是对着两位夫子说,“明且哲为修身的结果,儒家人在‘保’一字上,也不应当是理解为固步自封,而应当是‘以修其身’,既然如此,明且哲同保其身是相辅相成。如若心怀天下为修身之本,则为天下人也为儒家礼法之内。”
说完君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两位夫子你们知道我要来这里了?”
两位老夫子同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那名姓孟的夫子开口说道,“君子,我们不是佛家,我们应该只做学问,只传学问。”
君子叹了口气。严姓夫子看见夫子叹了口气,有点不忍,于是开解道,“君子,我知道你心怀天下。但不必同佛家一样,既做学问也要救天下之人。儒家向来修身,学问是向大处看,再向小处做。如果遇见身边有人需要帮助,作为儒家人应不犹豫的伸出援手。然而天下之广,苦难之人之多,儒家人在自身十丈内对得起天地道义与至圣教诲便足够了。至圣不也是如此吗?”
君子便又更深的叹气,孟夫子实在不忍,于是怒道,“君子,佛家那秃驴,救济苦难,普渡众生,真当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救人?还不是救人是他们修身修行必要的缘故,这是他们佛家修行的理念罢了。儒家人修身已够难,学问已无涯,何必再学佛家?”
君子躬身再行一礼,答了一声“君子受教了。”然后便转身下山,他来这里想问的,尚且还没出口,然而却都已经得到答案了。虽然不是他想要的。
“你看,君子很明显不会听你的。”孟夫子挪步到一旁,拍拍旁边那个老家伙的肩膀,语气低沉的说道,似乎替某人十分惋惜。
“你不也是吗?”严夫子胡子一吹,眼睛一瞪。
孟夫子看着严夫子目光瞪着自己的手,讪讪的收回了手。
然后严夫子难得的伤感起来,看着山腰那处渺小的身影,叹息了一句,“所以只有他才能将君子做自己的名字,而我们不叫做圣人。”
君子落寞的下山,站在出口处久久伫立,身形略带萧索,他不知道跨出这道门槛后,究竟该如何面对那片天地了,因此久久犹豫。
“君子,你是儒家的知天下。”一道带着一丝威严和勉励的心声在他心湖中响起。
君子眼神明亮,转身对身后的那座高山深深一拜,许久才直起身子。最后一步跨出这片天地。他同样没有问出口,但现在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方才他最尊敬的夫子已经用心声给了他答案。或许那位夫子还要再看看,或许真就不会给他什么帮助,但至少在最后,面对天下兵戈与质疑时,他背后站的,将会是整个儒家的读书人。
“孔夫子,这样对了吗?”孟夫子的声音在山崖边响起。山巅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老者,同之前二人站在山崖边往着君子刚才拜立的方向。之前二人问道这位老者。
那名陌生老者无言转身,等他走入一间茅屋中,才在这片山顶上响起他的声音,“儒家的学问,不应该那么窄,而应当同外面那片天地一样浩大。”
孟夫子抬眼望向远处,一片雾气翻涌,然后长疏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回自己的书屋。
“老家伙站住!”严夫子一步跳过来,“我还没讲完,你必须先承认我是对的。”
孟夫子脚步一顿,转身说道,“姓严的,君子刚才不都说了吗?你也没反驳君子,怎么净来找我麻烦?”
说罢孟夫子似乎恼怒了,将手中的书向地下一拍,挽起袖子,“老家伙你是不是要打架?虽然我一定打不赢你!”
严姓夫子看着面前的这家伙,心道能将自己打不赢别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天下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来,真个君子坦荡荡。
于是暗道一声佩服,然后趁对面不注意将手中的书一把向对方面门拍过去,然后拉起袖子就飞身一拳扑了过去。
姓孟的夫子被一本书拍到脸上,感觉鼻尖传来巨大的疼痛,然后就看见对面的那个严夫子扑到身前,只来得及大骂一声“老家伙无耻”,脸上就又挨了一拳。
然后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毫无风度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忽然感到周围天地元气猛烈变动,心中同时暗叫一声不好,两人各跳一步分开,只不过在分开的一霎,那位严夫子又下了一招黑手,孟夫子正又要大骂无耻,两人就被一股巨力拍飞,如断线的风筝,遥遥飞出了山顶,两人身影逐渐变小,从山顶被拍飞到了山脚。
那名之前最后出来的老者收起右手,袖袍内天地元气翻涌不息,脸上带着一丝怒色,运转天地元气传音道,“你们两个家伙以后打架到山脚打去,山顶是做学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