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洗中程溁做得格外精细,在水中加上少量的盐。
谢迁虽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开口询问,只是用小鹿般湿漉漉,充满好奇的眸子,就这样看着。
这可把程溁稀罕坏了,好萌哦!自行回答道“从医道来说:盐味咸,咸入肾经。血味亦咸,固血液属心,其味关肾。一百份的水融入不足一份的盐。所以用这淡淡的盐水冲洗伤口更好一些。”
谢迁懵懂的点点头。
随后程溁用干净的布,蘸着肥皂擦洗伤口周围的皮肤,极度小心翼翼的动作着,全神贯注着不能肥皂弄到伤口里,万一感染了,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程溁心里还真是没底。
然后再使用干净的棉布,烛火烤后的镊子,并用把伤口里脏东西清洁干净,最后上好金疮药,包扎上。
总算初步处理完了,才五岁的程溁表示很累,小肥手擦了擦头上的汉水,成就感由然而生。暗叹:还好姐上学时,军训学的用心,急救护理也都认真跟着做过,要不然真是抓瞎啦!
程溁拜托苏嬷嬷帮着换了四盆淡盐水,这才将谢迁里里外外给擦洗干净。
本来苏嬷嬷要来帮谢迁擦洗的,但程家只有苏嬷嬷一位老仆,还真是闲不下来,熬药、煮饭、洗衣、劈柴、打扫,天不亮便起来干活。
程溁也不忍心,再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不是?
这时才程溁才注意到谢迁那病黄的脸色,已变成红红坨坨,不知是害羞臊红的,还是发热烧的,额头溢出汗水,越发窘迫的样子,哪还有刚刚面对侮辱时的淡然,冷漠。
程溁开口一笑,岔开少年的尴尬,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对于结了血痂的伤,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伤口结痂可防止脏东西的侵入,长肉的时候会发痒,但也不要将血痂扣下来,伤口痊愈之时,血痂自会剥落的。”
谢迁僵硬点头,道“嗯”。
苏嬷嬷恭敬的敲门进来,双手递上,道“溁姐儿,老爷的衣服拿来了。”
程溁奶声奶气,道“好,麻烦苏嬷嬷啦!稍后有大夫来,苏嬷嬷直接引我小楼里来便好。”
“是,溁姐儿!”苏嬷嬷说着便恭敬的退下去,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不多问,不多看。
少年的样子依旧很萌,程溁却不好意思调笑这可怜的少年。
程溁圆圆的葡萄眼弯成月牙,笑道“我刚让苏嬷嬷找我爹拿了一套棉布衣,你换上吧!溁儿去厨房一下,换好后,我若是还未回来,你就先睡一会儿。”
说着,程溁又细心的将窗子关了起来,少年那一身伤可别再伤了风。
少年在程溁关窗时,对着那肉肉的小背影,认真道“谢迁,我的名字。”
“嗯,程溁我的名字!”小姑娘回蓦一笑,露出小虎牙,粉红的小嘴一开一合。
路上瞧见苏嬷嬷正在洗着衣裳,也未打扰,程溁直接进了厨房。
还好灶台里的火星还在,不然程溁还真不会生火,在现代时程溁就是个会疼自己的人,时常犒劳自己。
本打算做竹香芙蓉蛋羹,可是没有竹筒,随便拿个大碗,打了十个鸡蛋,并在打鸡蛋的同时缓缓倒入温水,盐少许,搅匀。
平均分在五个碗里,等锅中的水沸腾后放入蛋羹,盖住碗口,又在厨房里找了些鲜虾,给虾剥皮,挑出虾线,开背对切,等蛋羹半熟时轻轻放在蛋羹上,虾仁就卧在蛋羹表面上。
用温水与鸡蛋融合,两份水一份蛋的比例,这样的蛋羹不会蜂窝状,加适量盐方便蛋羹成型,细嫩的比水豆腐还滑嫩,最后撒上碧绿葱花,滴入芝麻油、酱油,口感浓郁的芙蓉蛋羹出锅喽!
喊了苏嬷嬷来帮着给程举人与程夫人分别各送上一份,又给辛苦的苏嬷嬷留下一份。
程溁用那双小胖手,端着剩下的两份芙蓉蛋羹便回了小楼。
抬起小肥脚敲了敲门,道“我回来了!”
进了小楼,发现躺着的谢迁已坐起来,程溁笑道“怎么起身了,溁儿亲手做的芙蓉蛋羹,来,尝尝味道如何?”
说着便递上瓷勺子,却发现谢迁的手,貌似还是使不了力,拿不起勺子。
谢迁窘迫得红了脸,低着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何如开口。
程溁迈着小肥腿儿,胳膊一撑,爬上懒床。道“你的手不方便,还是溁儿喂你吧!等着我给你吹吹啊!”
说着小肥手拿着白瓷勺,便挖下一勺,沾了蛋羹上的酱汁,吹了吹,喂给谢迁。
谢迁僵硬的张开嘴,也没品一品味道,直接咽进了肚子。
程溁觉得谢迁可爱,笑道“你这样吃对胃不好,要细嚼慢咽的呢!”
其实蛋羹根本就不用嚼,没牙都能吃。但程溁想着,味道这么鲜美滑嫩的蛋羹,也只有心灵手巧的本姑娘才做得出来,还不快快夸夸我!
程溁圆圆的眸子闪闪发光,又挖了一勺,喂了过去。
谢迁这回品出来了,嘴里填满了鲜香滑嫩,水灵灵的蛋羹,入口即化,齿颊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又看了看小桌上那碗没被动过的蛋羹,红白的虾仁对卧在吹弹可破淡黄的蛋羹里,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用白瓷的小碗盛着,蛋羹平滑如镜面,谢迁一脸惊艳。
程溁瞧着谢迁那惊艳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手艺没有退步,笑得将圆眼眯成了一条缝儿,故意问道“味道如何?”
谢迁羞红着脸,认真的点头,道“好吃,是我这辈子食过得最好吃的东西。”
陡然,程溁原本兴奋等着赞赏的心情,变得有些心酸,这芙蓉蛋虽好吃,但也算不得什么珍品,有些心疼这可怜娃儿。
咽下心酸,道“以后还会做更好吃的给你,你有口福了,没看我这肉肉的身材吗?都是吃出来的。其实这蛋羹用竹筒做碗来蒸,那才好吃呢,蛋羹混着竹香可比这瓷碗更有味道呐!”
程溁配合着咽了咽口水,圆眼一翻,小表情丰富多彩。
说着便接着一勺勺喂着谢迁,吃完了这一碗,瞧着谢迁意犹未尽的抿嘴,程溁又拿自己那份喂给他食。
谢迁摇摇头,道“程姑娘还未用餐,我不能再食了。”
程溁借口张嘴就来,眨巴着双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要多清澈有多清澈,水汪汪的圆眼仅这么看着你,就有种不得不信的亲和力,甜甜的笑道“不是的,这份也是给你的,我在做的时候等不及,便在厨房先吃了呐!”
暗道:不错,虽然这可怜娃儿还很想吃,但还知谦让,真是个好孩子呀!
谢迁这才安心,又把程溁一勺勺喂的这份吃光了。
半个时辰后,苏嬷嬷敲门,道“咚……咚咚!溁姐,孟老大夫到了。”
程溁赶忙起身迎接,道“有劳孟老大夫了,病人在这”说着,便将孟老大夫引到懒床前。
孟老大夫微微点头,道“有劳程小姑娘。”
说着余光瞥见懒床上的人,眸色一惊,紧接着道“原来是被程小姑娘救走了,你小子运气真好。”
孟老大夫屏气凝神把脉,又是一番望闻问切后,皱眉道“伤不严重,性命无碍,但昨日入水,也一直未调理,寒气入骨,又有些风邪,再加上长期的挨饿受冻,后期需要用心养护。”
顿了顿,摸了摸胡子,继续道“老夫我倒是可以开个内服通筋壮骨的方子,至于用不用在程小姑娘你。”
随后写下舒筋散:人参半两,川芎半两,官桂半两,丁香半两,木香一两,天麻(酒浸,焙)一两,井泉石四两(别为末)。
程溁拿着方子一瞧,暗叹:好精妙的方子啊,虽看不懂,但她识货。随即,疑问道“为何孟老大夫说用不用在我,难道这方子还有什么副作用?”
孟老大夫摇摇头,道“非也,是因为这方子不便宜,一般庄户人家承担不起,而且他的这身伤病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好的,还需要慢慢调养。”
程溁感激的点头,俯身行礼,道“我定会按方抓药,好好调养的,谢迁还年轻,不能落下病根,辛苦孟老大夫了。”
听了这话孟老大夫,嘱咐道“这方子用法是每服三钱,井泉石末三钱,大豆半斤,净淘,好酒一大壶,煮豆软,去豆,用豆汁酒调下,后以酒送下,盖覆汗出为效。”
程溁暗道:这都是什么?咋这么复杂,就听懂了最后一句闷出汗。圆眼眨巴眨巴,有些羞愧,道“还是麻烦孟老大夫,写下来吧!有些复杂我记不住。”
孟老大夫,捋着胡子道“好,至于风邪,老夫再开份葛根汤,一日两次。”
程溁点点头,道“好,辛苦,孟老大夫啦!”话落,低头一瞅懒床上的谢迁,正攒紧眉头,也不说话,紧紧抿着唇。
程溁懂了这可怜的娃儿是在感动,小肥手拍了拍谢迁消瘦的肩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何安慰。
谢迁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点酸,有点甜。本就是一面之缘的人,今早却为了把他买出来,费劲心思。
那么点的小人儿,单身匹马与两个刺青的大汉谈条件,却毫无畏惧,本都已满目寂寥的他,绝望的想着,就算逼他做低贱的象姑馆小官,他也要找机会回来报复谢家,哪怕最后同归于尽。
可是她就像黎明一样出现,是光明,是温暖,如此可靠,对他笑,对他温柔,将他从黑暗中救赎出来,给了世人从没有过的善意,亲手给他做了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芙蓉蛋羹,还一勺勺笑着喂给自己吃。
现在又为了给他这样贱命的灾星治病,花了连庄户人家都负担不起的药钱,还担心自己记不住,细心的让大夫写下来。她还这么小,肉肉的就那么一小团。
她的父母会不会责怪她,花了这么多银子,会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嫌弃他是个灾星。
不,不会的,能养出小仙女一样的女儿,又怎会同那些人一样,好想见见她的父母,是个怎样的人,听说她家是逃难来的,也不知吃了什么样的苦,才让她如此心思玲珑。
程溁看着谢迁瘦弱的人儿,表情不停的变换,将谢迁心思猜得七七八八,毕竟程溁是个成年人,谢迁虽经事多,但在程溁面前却又毫无防备,程溁不禁暗暗心疼了一下,可怜的娃,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这般一想自家亲娘还在病重中,而且很严重,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自己倘若也沦落成谢迁这般,想想就觉得没法接受。
对了!这大夫姓孟,会不会就是昨日便宜爹说的那个遁世的神医。看这个孟老大夫,开的方子倒是十分精妙,就算不是那神医,说不定也和那个孟神医有什么瓜葛,不管如何也要试一试。
思虑百转,不过片刻之间。
与此同时,孟老大夫写好药方,递给程溁,道“这是就是葛根汤的方子,同舒筋散的用法。”
程溁从首饰盒中拿出金豆子,双手递了上去,道“真是感谢孟老大夫了,辛苦您今天跑一趟,其实家母也在病中,可否请您移步溪院,帮家母也看一看。”
孟老大夫收下金豆子,微微点头,道“好,老头子就随你走一趟,难得你小小年纪,便有一份孝心。”
程溁给谢迁盖好被子,又压了压被角,交代好让谢迁先休息,不用等她,便同孟老大夫去了溪院。
程溁敲了敲门,道“娘,今日好些了没?”
荣卿溪浅笑道“食了溁儿亲手做的蛋羹,已好许多呢,我儿厨艺不错。”
程溁直接了当,道“娘!溁儿请了位大夫,姓孟,八坡村人,给娘瞧瞧身子方便不?”
荣卿溪非常欣慰,道“我儿孝顺,自然好。快请进来吧!”
进屋后,孟老大夫拱手道“程夫人安好,在下八坡村郎中孟微木。”这时定眼一看,惊叹道“荣卿渡!”
荣卿溪从容的面色一变,欣喜道“你认识我堂姐荣卿渡,渡姐姐在哪,可还安好?”
孟老大夫自然自语,道“不,你不是荣卿渡,她更软绵一些。”发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压下诧异,紧接着道“程夫人,老夫失言了,请海涵。”
荣卿溪虽病重,但是气度依旧在,淡淡道“无妨我俩虽是堂姐妹,可我们姐妹的母亲却是双生子,我们姐妹俩又都肖母,自然也像双胞胎,被误认也是正常的。”
顿了顿,一双杏仁眼充满期待,道“我堂姐可还安好?”
孟老大夫淡淡的只是叙述事实,道“程夫人节哀,九年前荣卿渡便已过世。”
荣卿溪有些不愿相信,含泪问道“什么,过世了!还是九年前,渡姐姐那么年轻就过世了?”强压下酸楚,冷静下来,继续道“为何过世,也是肺病吗?”
孟老大夫抿唇道“不,是难产而亡。”
当下,荣卿溪更惊讶了,连忙问道“难产,渡姐姐成婚了,同谁?”
孟老大夫回忆道“八坡村,谢姓,庄户人家。”
荣卿溪整理了一下杂乱情绪,还是忍不住,惋惜道“渡姐姐竟嫁了庄户人家,那么才华横溢清高的女子,竟嫁了庄户人家!”顿了顿,道“那孩子,还在吗?”
孟老大夫叹气道“在的”。
荣卿溪稍微得到点安慰,点点头,道“我稍后派人去寻,渡姐姐的夫君呢?可有另娶继室?”
孟老大夫抚了抚胡子,绕开了问题,回道“那孩子在您府上。”
程溁暗叹:哎呦喂,您老别告诉我,本姑娘今日救来的谢家少年,便是当年我娘堂姐之子。
可孟老大夫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我,就是有心忽略也不行啊,好吧,坦白吧!
程溁避重就轻,道“娘,溁儿今天偶然救了一位遍体鳞伤的少年,此人姓谢名迁,正被生父卖去象姑馆做娈什么童,如今正就在咱府上,孟老大夫方才给瞧过病,谢迁正在休息,等明日一早溁儿便让这少年来给您请安。”
荣卿溪脸色一沉,世家贵女的威压全部释放,道“娈什么童?”
程溁这才知道原来大明并不是如村民那般开化,这种词不能乱说,急忙亡羊补牢,道“溁儿还小没记住,也不懂啊!”顿了顿,小圆脸强笑,道“咱先请孟老大夫给您瞧瞧身子,叙旧的事儿明日再说。”
荣卿溪点点头,忍不住嘱咐,道“在咱府上便好,可别让谢迁走了哦,为娘定是要见见的。”
程溁笑得露出小虎牙,嘿嘿一笑,道“放心,娘,那娃儿定不会走,”暗道:就谢迁那一身伤,别说走了,就是爬也费劲啊!
荣卿溪在手腕处盖上帕子,孟老大夫上前把脉,沉思片刻,皱着眉,道“程夫人是家族性肺病,娘胎里便带着,需安心静养,舟车劳顿,伤了本就弱的底子,要是别的大夫定要说夫人时日无多,不是老朽自夸,夫人这身子确实紧手,但老夫却有一祖传秘方,虽说不能根治,却能缓解,只要夫人遵医嘱,仔细调养,五年寿数不成问题。”
程溁双眸不禁发亮,果然跟着感觉蒙对了,呵呵,当真是不能小瞧女人,不,女娃儿的第六感。
真是太好了,不用担心自己有个继母了,真担心这个年代以孝压人。来个坏心的继母,就跟谢迁那身遭遇似的凄惨,就我这小胳膊小腿的,绝对有苦头吃了,不过还好,没想到今日无心插柳,柳成荫,不仅给娘寻回亲人,还找到个神医。
“哈哈!卿溪,太好了,为夫绝不能失去你。”程举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欣喜若狂的大笑道。
躲在屏风后的程举人大步跨了出来,拱手道“失敬了,孟老大夫,见谅,鄙人实在是欢喜,内人的身子骨一直使鄙人极其忧心。孟老大夫您真是华佗在世,请受鄙人一拜。”
说着,程举人便深深拜了下去。
孟老大夫虚扶一把,道“举人老爷,不必言谢,这是医者的本职。这药方我稍后给举人老爷,其中有几味药比较难寻,也比较贵重。”
程举人笑得合不上嘴,道“孟老大夫放心,鄙人的字画还是小有市场。大不了我每天勤奋一些,只要内人好,鄙人就好。哈哈!”
程举人并不喜欢杂乱的官场,他只是个小男人,希望有妻有田,安心过大地主的日子。如今心愿达成,自然有什么说什么,更是一点没瞧出孟老大夫的尴尬。
荣卿溪瞧着冒傻气的丈夫,无奈一笑。还好女儿像她,是个有孝心又不缺乏善良的娃儿,不仅误打误撞救了自己的外甥,还将孟神医给挖了出来。他爹连托同窗县丞帮忙都寻不到的人,她女儿一转眼便给挖出来,真是慧眼如炬,好福气。
程溁看着傻笑的父亲也是满满幸福感,呵呵!还是姐厉害,有时地头蛇可比官府消息灵通,不禁小小得意了一下,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姿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