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过,狐尾上柔顺的毛发飘起,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墨色的毛发映着漆黑眼眸,仿若晶莹的黑曜石,清澈而含着一种淡淡的惆怅,有一种净化心灵的触感。
墨漪的狐眸顺着声音一瞥,瞧见赶来的村民越聚越多,这些人均远远投来异样的眼光,简直将它当妖精一样。
墨漪瞅见翠翠伤心地抱着香莲的肉身,愧疚的低下头,余光忽然发现树荫下居然藏着香莲的残魂,身为守护这片土地的仙家,它有能力令死去的魂魄白日现身在众人面前,交代最后的遗言冀可冥。
这般既可以了却香莲的遗愿,也能安慰一下可怜翠翠,还可威慑那堆自为是的俗人,墨漪这么想,便也这样做了。
登时,阴风阵阵袭来,香莲的魂魄若隐若现于众人面前。
村民们哪里见过真鬼,立时,吓得手脚发麻呆站在原地,或是瘫痪般的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最亏心的当属边姑奶奶,她亲手点火害死儿媳妇的鬼魂居然出现在眼前。霎时,瘫在烧焦的地上,大小便失禁,臭味儿围绕着众人散开。
香莲十分庆幸,她还能再见一次她的女儿翠翠。心知是狐仙开恩,向吓傻的村民们,声泪俱下的叙述她的遭遇,如何被下了迷药做了暗门子,自己的男人李大粬,是如何对待他的妻儿,婆母又是如何的恶毒。
葫芦村整个沸腾了“鸟之将死其声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临终之前的那一刻,相信再没有那些魑魅魍魉。
香莲诉说的临终之言,有无奈、有悲壮亦有坦然,不管怎么都好,村民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皆是后悔得痛苦流涕。
他们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但也从中若有若无间,好似悟出了什么道理,不自觉的孤立起翠翠一家。
翠翠的小姑姑宛梧,那是狠毒了香莲,就算是香莲化成了鬼,她也依旧恨之入骨,怒斥道“你们没听过什么叫做鬼话连篇嘛?这种鬼话乡亲们可不能信,我娘是什么人,乡亲们不清楚吗?”说着,给缓过神儿的边姑奶奶,使了一个眼神。
二十年的母女两人,还有什么不懂的,边姑奶奶即刻站起来,高呼道“宛梧不要说了,会激怒狐仙大人的,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
话落后,提了一口气,不顾裤腿流出的屎尿,冲着墨漪冲了过去,她已经知晓仙家不能伤人,那还有何可怕的?
墨漪惊呆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疯婆子,它几千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极品,本能的露出獠牙摆出防御的姿势。
使出全力撞过来的边姑奶奶,哪里会料到这仙家,根狗似的还呲牙咧嘴,忽然脚底踩到小石子,跌跌跄跄几步,肥胖的身子重心突然不稳,直接奔着墨漪的大嘴里而去。
墨漪瞬间觉得满嘴屎尿味儿,本能的张开嘴伸出舌头要吐,硕大的舌头自然而然,缠在了扎进它嘴里的边姑奶奶。
墨漪做灵狐时都没沾过屎尿,做仙千年却尝了这种污秽的滋味,墨漪反胃死了,发出“嗷,嗷!”的声音。
众人却以为这是狐仙大人发怒了,要把边姑奶奶活吞了,村民们霎时连呼吸都变轻了,整个村子如静止了一般,生怕狐仙大人把火气撒到他们身上,众人又离作死的李家人远了一些。
这一刻,边家姑奶奶浑身上下的血液如凝固了一般,全身毛骨悚然,连声音也叫不出来,又窘又惊,半个身子都被墨漪含在硕大的狐嘴里,由于极度恐惧身子开始抽搐。
墨漪本能的将嘴中污秽之物,狠狠甩开,通通吐了出去,又嫌恶的啐了几口。
这狐仙吹了几口的仙气,瞬间化成了风,顿时,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席卷了村子。
李大粬不寒而栗,内心恐惧到了极至,目瞪口呆的瞧着他的母亲。
李二饼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震撼,吓得目瞪口呆。
村民们也是本能的趋利避害,与李家人撇清干系,并指责他们的不是。
面对村民的不断咒骂,翠翠的继祖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发着脾气,振臂挥舞着对宛梧又踢又踹。
宛梧哪里吃过这亏,立刻从土里翻滚出来,插着腰,咬牙切齿的把村里人骂了个遍,随后又愤愤不平的骂着,大悲禅院的和尚是骗子。
宛梧心中十分的气,纳闷这狐仙是仙,又不是妖,居然可以吃人!
这时,八坡村的边村长边振明,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他知道事情相当严重,壮着胆子上前,抹了把冷汗,颤颤悠悠的伸出手,探了探边姑奶奶的鼻息,即刻神色严厉,急迫道“姑姑,姑姑你不要死啊!”
众人这一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宛梧咬牙切齿非常悲痛,愤恨的仇视着翠翠,都是因为翠翠,才导致她判断失误,让她害死了母亲,以后还有谁会给她张罗嫁妆,她可是凤栖梧桐的凤凰,可如今她又要如何展翅高飞,怨恨令本清秀的宛梧变得狰狞。
李大粬本就受了伤,这次又受到如此打击,更是无精打采显得没精神,提不起劲的样子。世上再无人会关心他了,他的妻女被他的亲娘残害,他则是帮凶,罪行同样罄竹难书,内心开始再次纠结,难道他孝敬含辛茹苦的母亲错了吗!
与此同时,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盖顶而至,地面再也不见一丝阳光,狂风扫着尘土。
闪电闷雷劈头盖脸密集落下,随风愈吹愈猛,雪花落了下来,越下越密,雪亦愈大,如织矣一白网,丈以远则无所见矣。
天空的闪电闷雷对着墨漪不间断的劈下来,墨漪心知这是天谴将至,如今它犯下杀戒,这是千年的死劫来了。
当下,墨漪用狐尾卷着翠翠,极速奔去去山林,速度快的已经看不清眼前,一切变得层层叠叠,它不想天雷牵连无辜村民。
不知跑了多久,天空终于不再有电闪雷鸣,墨漪放下翠翠,幻化成人形,脸色苍白,道“庙里香案下有个暗格,是供奉的香火钱,本是攒了待上元节,带丫头去集市买些首饰的,但看来咱们缘分已尽。”
这时被乌云笼罩的山涧,又开始狂风大作,雪花旋转着对着墨漪极速冲来。
墨漪抱着翠翠再次闪开,如宝石的眸子已经带上血丝,压抑着情绪,道“那些银两足够丫头日后生活的,拿了银子离开此处,不要再回来,李家人不会善罢甘休,速速离去吧!”
话落,墨漪又不舍的回首,看了翠翠最后一眼,那一眼仿佛包含很多情绪,墨漪化成一团黑烟,向着山下而去。
翠翠呆愣在原地,望着墨漪幻化成黑烟,匆忙逃命的身影。
狐仙大人一直是雍容华贵君子如玉的,若不是她,狐仙大人哪里会这样狼狈逃窜。但她却除了无力的哭泣,什么忙也帮不上。
翠翠不知站了多久,身子已被白雪掩埋,泪水结成冰晶。她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她会在狐仙庙等着狐仙大人归来的。狐仙大人一定会回来的,狐仙大人是善神上天不会,不会……
天空中的暴雪,时不时的聚成团,冲击着下山的墨漪,但这会儿它又不得不回葫芦村,方才灵术未完,天劫已至,如今唯有用它剩下的所有灵力,把众人的记忆,幻化成梦境里的事儿。
平常人是绝不能看见佛,仙,鬼,妖的法身,除非在梦里,若不然用不了多久,这些村民通通都会猝死,它作为守护北山的仙家,决不能看着这些无辜村民枉死。
就在此刻,空中乌云翻滚,又开始电闪雷鸣,墨漪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幻化成幼时小灵狐的模样,继续逃窜。就在穷途末路间,忽然瞧见在远处的东方,有一片紫气东来之相,瞬间犹如看见了生的希望,墨漪直奔东方而去。
墨漪团着肉肉的小狐身,回忆着过去,不禁想起细心陪在它身边的翠翠,它有点担心那个傻翠翠呢!也不知傻翠翠有没有听它的话离开,那个傻丫头真是执拗的很呀!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陷入回忆的墨漪并未发现,躺在拔步床的程溁,睁开了眸子正在含泪瞧着它。
刚刚不知为何墨漪的回忆,每一幕都同时出现在程溁的梦境里,她在梦中感同身受,程溁想阻住,却什么都触碰不到,她亲眼看着那群人活活烧死香莲,香莲遭受着烈火焚身的痛,看着那李家人的嘴脸。
她气得恨不得即刻拿起棍子抽那边家姑奶奶与宛梧,最可气的还是那翠翠爹李大粬,居然让自己老婆在他隔壁,伺候那么多男人,竟还能心安理得继续享受香莲对他的好,可在梦中如水雾的她,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当墨漪停止回忆的瞬间,程溁就醒了,她发现手上的莲花佛珠变得发烫,觉得世上之事真是奇妙,难道这是佛祖的意思,程溁闭上眸子,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待她找人打听一下葫芦村的事,倘若为真,她定要替墨漪这个憋屈的狐仙出口恶气。
就这么想着,程溁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黎明的署光将黑夜打破,程溁躺在被褥里甜甜的沉睡,梦中的她正用勺子轻轻挖下一块带着草莓的奶油蛋糕,唇齿间留下一丝淡淡的果香,奶油浓浓的气息回旋在口中,甜甜香香的。
她已经整整七年都没吃过奶油蛋糕了,那柔软的口感、甜蜜的味道,不禁魂牵梦绕,在睡梦中留下了口水。
谢迁一如既往的爬窗来叫醒程溁,发现小姑娘在梦里还吧唧着樱桃小嘴,可爱极了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使劲的抱在怀里蹭蹭,但他可不能吓着姑娘,谢迁熟练的伸出手轻轻的给小姑娘抹去口水,不然又会像上次那样,小姑娘害羞的把头藏进被子里躲起来,要不就是明明醒了,却不管如何喊都继续装睡。
谢迁宠溺的笑笑,若没有小姑娘七年前救下他,他谢迁恐怕早就堕入人间炼狱了吧!哪会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考科举,过如此舒心安稳的日子。
平躺在小筐里的墨漪,眯着狐眸偷瞄着紫气男人,暗叹:这男人居然比它这只灵狐都擅长变脸,刚刚瞧它时脸上不带一丝情绪,现在这一瞬间,居然如化冻的春水一般,温柔,实在太温柔了。
墨漪不自在的撇撇狐狸嘴,把头则过去,不去看这紫气男子。
被叫醒的程溁,迷迷糊糊地摸出枕头下巴掌大的怀表,睁开一条缝瞅了一眼,道“今日早了一柱香呢!讨厌,再睡会儿,哼!”
说着,程溁又钻回温暖的被窝,就算是早一瞬她都不想起,两辈子都是典型的起床困难户。
谢迁将小姑娘又重新温柔挖起来,含笑道“迁表哥已做好了老豆腐和油条,顺便做了美容养颜的五谷豆浆呦,过会儿油条可就不脆了!”
话落就瞧着程溁挣扎的神情,闭着眼睛开始转眼球,抿着小嘴,圆鼻头也在扭动起来,嗅着味道。
权衡后,程溁挣扎的起身,嘟囔道“冬天最适合睡懒了,哪能起这么早,下次不要做这么早的饭菜,不然溁儿就不吃了,哼!”说着又对着谢迁翻了个白眼。
谢迁双手合十,学着程溁道歉的样子拜了拜,道“好好好,是迁表哥的不是,昨夜一直在读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练了套拳法,随后磨了豆汁,做了嫩豆腐。溁儿莫气,迁表哥给溁儿赔不是。”
说的异常流利,一看就不是头一次道歉了。
程溁最是会看脸色行事了,你弱她就强,你退她就进,抿着小嘴,道“哼!哼!”连翻了几个白眼,表示着她的抗议。
几人吃了早食,谢迁之前收揽的地头蛇又送来新的资料。
程溁蹬着小腿儿,快速抢来密函,小心翼翼的拆开,念道“绍兴知府京口吉惠,字泽民,号兰轩,明景泰四年,癸酉科叶琦榜中举人,天顺元年,丁丑科黎淳榜中进士,三甲三十一名,授任浙江绍兴府上虞县知县,后升授绍兴府知府,其父亲吉漩、祖父吉信鉴均是进士出身。吉惠与白于提学宪副刘公交好。在任期严惩豪强、立变风俗,为民感仰,深得绍兴百姓爱戴。”
“看来官风还不错,受百姓爱戴,至少不会舞弊”李东明点头道。
程溁不过是好奇,这吉知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癖好罢了,不以为然道“溁儿看是名字起的好,居然姓‘吉’,不过没俺的‘程’姓好,他只是吉利,而俺却已经事成了。”
“此‘成’非彼‘程’好不好?”李东明翘着二郎腿,邪魅一笑道。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你可真无聊,领会精神懂都不懂?这么没有悟性。”侧头瞧着谢迁,得意的竖起大拇指,继续道“县丞伯伯同溁儿说,迁表哥这次定会一举过了县试、府试,他说在余姚就没有见过,这么有才学的青年才俊。”
此话就跟称赞的是程溁一样,倘若有尾巴恐怕她早就翘上天了。
李东明磕着瓜子,逗趣程溁,道“县丞大人也姓谢好不好,自然说谢家人好,俗话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说完瞅着小黑狗吃完意犹未尽的小模样儿,不厚道的笑了。
墨漪刚刚才吃了一个鸡腿,它哪里会饱,它虽然幻化成一尺大小的灵狐,但它真实的法体可有数丈,如今又没有香火供奉,它好饿啊!
哀怨的狐狸眯着黑宝石似的眸子,瞧着程溁,它刚刚可都瞧见了,这个小女娃儿居然吃了三大碗老豆腐,两个茶鸡蛋,六根油条。可馋死它了,它做了千万载仙家都没见过这些美味佳饶,那油条比集市上卖的好多了,炸成金黄色看起来好酥好脆。
茶鸡蛋也和它吃过的蛋不一样,还有股淡淡的茶香,那老豆腐上面红红的是什么?为什么那小女娃儿吃起来是如此享受的模样,虽然它他没吃着,可是闻起来更香。
程溁顺着李东明的目光,瞧见在一旁咽口水的墨漪,把小家伙抱过来,哄着道“小黑啊,你还小,吃不了这些辣椒哦!”
“本尊小?且不说本尊修炼万年的兽龄,单单只算仙灵,也在夏朝就做仙了!这小女娃儿真是大言不惭!”墨漪也翻了个白眼,不知为何才两天而已,它便将程溁翻白眼的习惯,学得如此惟妙惟肖了。
但程溁听见的却是“吱吱!嗷嗷!”
李东明也觉得它狐眸灵巧萌动,对着讨喜的墨漪,弹了下黑鼻头,道“呵呵,这小东西真有意思!”
墨漪这时实在是忍无可忍,这臭小子居然弹它鼻头,嗷!嗷!蹦着小蹄子,对着李东明一通狠挠。
这时李东明本能把发狂的墨漪丢开,墨漪瞬间摔伤了小短腿,很痛。它不过就想在这住些日子而已,居然被如此羞辱,就算被雷劈火烧,它也绝不受这份侮辱,悲愤下,墨漪奔着窗户就要跳出去。
谢迁早就估算出墨漪的举动,提前站在窗子前,墨漪一跳,瞬间扑进了谢迁怀里。
谢迁单手提溜着墨漪,冷冷瞧着,道“不许胡闹,安分点。”这小狐狸若是现在溜掉了,溁儿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