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祝阿之事后,市楼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此后再无他事。
期间刘景抽空去了一趟以从事手工业为主的市北区,找木匠为侄儿虎头制作鸠车,并顺带做几支牙刷。
木匠听了他的描述,觉得此物制作不难,便答应下来。
一直困扰自己的刷牙问题即将得到解决,令刘景整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下职返家后,他第一时间翻出文稿,打算优中择优,务必从中选出最好的作品,作为礼物赠送给诸葛亮。
楷书方面,斟酌良久后,他选择的是前汉名士贾谊的《过秦论》上篇,以及《论积贮疏》两篇经典文章。
《过秦论》洋洋洒洒数千字,即使上篇,亦有近千字,《论积贮疏》则要少一些,约四百字,当初刘景为了写好这两篇文章,不知浪费多少笔墨、付出多少汗水。
他之所以选择《过秦论》、《论积贮疏》,并非是因为它们辞藻优美,富于文采,而是因为二者皆为政治之论,刘景手里有无数诗词歌赋,但他认为这些东西对诸葛亮全无益处。
行书方面,仔细考虑后,他选择的是唐代大家韩愈的《马说》及其姊妹篇《龙说》两篇经典散文。
《马说》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说的是怀才不遇;《龙说》言“龙嘘气成云,而云从龙”,谈的是君臣相得。
两篇文章字数都不多,只有百余字,但道理深刻,借物寓意,甚至涉及神话生物,与潇洒飘逸、疏展灵秀的行书堪称天作之合。
而且里面还隐藏了刘景对诸葛亮求贤若渴之心,可惜对方注定无法明白他的心意。
诸葛亮绝不会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即便是那些开创王朝的帝王,也无法掩盖他的光芒。
此四篇文章,可谓是精品中的精品,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诸葛亮露出惊喜的模样。
带着这样的心思,刘景沉沉睡去。
次日天公作美,总算不再是阴雨天气,天空一望无际,白云徜徉其间,和煦的朝阳一举驱散了多日以来的潮湿之气。
吃过早饭,刘景抱着纸卷前往市井,途经东市门,和市门卒王朝、马周微笑颔首,王、马二人手持刀盾,执礼甚恭。
等到刘景远去,“亡命之徒”马周才开口说道:“大兄,我活了二十年,从未遇见过刘君这般谦逊和善的君子,难道是因为我来自小县,见识不广吗?”
王朝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居郡城近三十载,也是首次遇上刘君这样的人。刘君‘躬耕养客’传于闾里之间,他连自家奴仆宾客都能善待,对我等谦逊有礼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周好奇道:“据说刘君和刘伯嗣乃是同族兄弟。”
“对,他们都出自龙丘刘氏。”王朝说道:“龙丘刘氏不止是汉室血脉,更是我长沙士族之冠冕,曾出过两位三公。也只有此等高门冠族,才能培养出二位刘君这样的君子、豪杰。”
马周一旁听得直撇嘴,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兄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朝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让往来行人忍不住捧腹大笑,一名身份卑微的市门卒居然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真是太可笑了。
“阿周,慎言。”王朝一脸尴尬地劝道。
马周面色涨得通红,不服气地道:“周勃织薄、樊哙屠狗;吴汉贩马、马武流贼,此辈原本皆是鄙朴之人,才能不过凡庸,然而一遇高祖、世祖,立刻扶摇直上,封侯拜将,名震天下……”
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从小就喜欢听人讲古,尤其喜爱草莽建功立业的故事,他总是会将自己代入其中,他们能成功,自己必定也行。
周围先是一静,继而又是哄然大笑。
王朝一脸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素知马周志气很高,只是没想到竟然高到这个程度,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马周干脆闭上眼睛,懒得再看周围那些嘲笑的嘴脸,心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刘景对东市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他步履轻快地走进市楼,不出意外,谢良又比他早来了一步。
此人实乃市楼上下人尽皆知的工作狂,听市吏们私底下说,他一年到头休沐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假期常常用不完。不是没人劝说,甚至上面曾强制给他休假,但之后他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视工作如同生命的人,刘景只能道一声佩服,并甘拜下风。
不过佩服归佩服,监市掾的位置,他是绝对不会相让的。不是他自命不凡,他如果成为监市掾,对市井的帮助比谢良大多了。
所以,为了市井今后的发展,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市右史吧。
刘景不动声色的同谢良打了一声招呼,坐在舍中整理自己带来的纸卷,除了《过秦论》上篇、《论积贮疏》、《马说》、《龙说》四篇文章,他又精挑细选几篇同样出众的文章,留作后备,由此可以看出他的良苦用心,舍诸葛亮外,再无他人。
刘景没有等待太久,诸葛亮很快就到来了,这一次诸葛均也跟着一起来了。
就像刘景昨晚期待的那样,诸葛亮看到文章,立时欣喜若狂,这几篇文章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一遍遍观看,难以自拔。
诸葛均见识稍浅,也觉得刘景的字写得极美,尤其喜欢行书,一眼就爱上了这种优美秀逸的书体。
诸葛亮观摩良久,不由感叹道:“刘兄这几篇文章所书比之市中书肆存放的文章更高一筹,非在下所能评价。”
刘景笑道:“孔明喜欢就好。”
“前汉贾生的《过秦论》、《论积贮疏》乃千古政论美文,在下自幼攻读,”诸葛亮问道:“但《马说》、《龙说》二文却不曾耳闻,不知是出于哪位高士?”
刘景摆摆手,道:“哪有什么高士,这是我的游戏之作。”
“刘兄大才。”诸葛亮叹服。二文借物寓意,暗指汉室,多有激愤之意,却又带着一丝幻想和希冀,这不仅仅是刘景的想法,如今这个时代,任何一位有识之士,恐怕都怀着同样复杂的心情。
本朝自孝和皇帝开始,豪族大姓掠夺平民田产,朝廷不能制,亦不敢制,其等钱帛山积、奴婢千群、徒附万计,富逾王公。百姓无田,或为豪族奴仆,役使如畜、命不由己;或浪迹天涯,裸行草食、易子而食。
天不怜汉,此后又接连出现桓、灵两位昏庸之君,致使天下震荡,社稷动摇,几近崩塌。如今天子更是困守长安,操控于边鄙逆贼之手,汉家威严扫地。
谶书历来有汉祚以四百年为期之说,而今四百之期临近,一部分人已经彻底对汉室失去信心,也有一部分人,仍然对汉室心存幻想。诸葛亮就属于后者。
诸葛亮四岁之时黄巾之乱爆发,其家乡徐州受到持续长达数年之久的破坏,是以自他有记忆以来,看到的便是一片乱象,之后又经历了曹操屠戮徐州事件,不得不离开家乡,南下避祸。
诸葛亮自幼父母双亡,飘零于乱世之中,心智早熟,他将管仲、乐毅视作自己的榜样与目标,立志成为像二人一样的无双国士,希冀未来可以辅佐明君,亲手终结这个乱世。
刘景乃汉室宗亲,诸葛亮认为他应该和自己是同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