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氛围再次变得僵硬,洛伦佐的表情十分奇妙,他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还……真是熟人啊。
洛伦佐觉得一阵头疼,他不清楚伯劳知不知道这些情报,但按理来讲,作为这次行动的顾问,伯劳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也就是说他在对自己陈述对寂海的探索时,他也知晓了未来会再次遇上造船人弗洛基。
现在洛伦佐有些理解伯劳当时复杂的感情了,他不断抚摸着丧钟,与其说是寻找来自枪械的安全感,倒不如说在积蓄着自己的恨意。
长达十年之久的愤怒与憎恨,在内心阴暗的角落不断地发酵滋长,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冲破牢笼……
这想想就让人感到畏惧。
洛伦佐连忙摇摇头,对于这样的情绪,他十分感同身受,因为洛伦佐也曾被这无止境的恨意支配着。
想到这里洛伦佐有些恍惚,他看了看塞琉,女孩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家伙又在犯什么神经病。
不知为何,突然间洛伦佐整个人显得很是疲惫,可能是想到伯劳的原因,他放下了手中的温彻斯特,随意地靠向了身后的杂物,瘫成了一团。
被恨意支配着……
有时候洛伦佐会想自己从中解脱了吗?好像解脱了,他变得更像一个人,也没有那么经常性地阴沉着脸,他甚至还有了不少算得上朋友的人,在起航的前不久还一起聚在事务所中和他一起大吃大喝。
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或善或恶、或生或死,他们都是洛伦佐近些年来接触过的人,不是一面之缘的路人,而是真正能记住名字的人。
那么……自己真的走出黑暗了吗?
洛伦佐产生了疑问。
似乎也没有,就像和华生在火车站内的谈话一样,洛伦佐是命运的奴隶,他冲破了圣临之夜的阴霾,但随即有更大的黑暗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仿佛是来自命运的戏弄。
“怎么了?”
眼前这个脱线的家伙突然沉默了下来,塞琉疑惑地盯着洛伦佐。
“没什么。”
洛伦佐说着抬起头,和塞琉对视在了一起,清澈的眼底倒映着洛伦佐的面容。
“只是突然发现居然过了这么久啊!”
洛伦佐又欢脱了起来,一脸笑意地说着。
“瞧瞧,我人生里最伟大的投资!”
他说着双手供起了塞琉的脸,胡乱地说着烂话。
“从乞儿到公爵,我这种投资简直是可以写入教科书了吧!”
塞琉满脸冷漠,伸手打掉了洛伦佐的双手。
“我倒觉得你可以被钉在侦探史的耻辱柱上……你这种人真的算侦探吗?雇佣兵才更适合你吧?”
温彻斯特、钉剑、折刀还有一些塞琉认不全的武器,它们在这个房间里随处可见,有时候她都有种洛伦佐住在武器库里的错觉。
这里就像野兽的巢穴,不仅脏乱差,还布满了猎物们的骸骨。
“这也没办法啊,怎么当过猎魔人就不能当侦探吗?谁定的规则,你这最多只能说我多才多艺而已,多才多艺,懂吗?”
洛伦佐反复强调着,把话题引向笑谈。
“你还在害怕什么吗?”
塞琉话语一转,根本不理会洛伦佐的满嘴烂话。
这不是什么随意的言语,而是极为认真的一问话,塞琉气势十足,纤细的身影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却仿佛是一道墙般堵住了洛伦佐的去路。
“啊?”
洛伦佐的笑容僵硬,他开始觉得事情糟糕了。
和自己认识过的很多人异性不同,在某些事陷入僵局时,蓝翡翠可能保持沉默,在你不经意间拔出武器暗杀你,艾琳会满嘴的花言巧语,把你骗的神魂颠倒,伊芙则是个行动派,在你做出反应前捅你一刀,或者更多刀。
塞琉不同,她是个很特殊的、平凡但又不平凡的一个人,就像有着魔力一样,纤细的身体里藏着强大的灵魂。
她会紧盯着你的眼,将你拖入一个古怪的氛围中,如同法官一样对你问话,而你毫无保留、无处躲藏。
“你说过的,有些人无论在什么时候身上都带着武器,比起是杀人狂,这些人倒可能是一群胆小鬼,他们在害怕着什么,害怕到要随时握着武器。”
塞琉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它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割开喉咙已经足够了。
“嗯……你经常把它放在枕头下。”
洛伦佐记得这把匕首,在被斯图亚特家接纳后的很长时间里,塞琉都习惯性地在枕头下放着这把匕首。
“你觉得我还在害怕吗?”
塞琉把玩着匕首,指尖轻轻地按压在锋利的尖端。
“你……”
“其实我不害怕了,我留着它也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就像纪念品一样,纪念着过去。”
塞琉根本不给洛伦佐说话的机会,冷彻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洛伦佐。
“那么……洛伦佐,你现在全副武装,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是说在害怕什么吗?”
无论什么时候洛伦佐的身上都带着武器,与武器为伴,与武器同眠,甚至说他自己本身便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洛伦佐反问道,对于塞琉的步步紧逼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我有必要害怕什么吗?”
洛伦佐接着问道,但比起问塞琉,这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无敌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吗?
好像没有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苦难,洛伦佐都成功地挺了过来,他或许死去,但又再度归来,挥舞着钉剑予以敌人痛击。
塞琉突然站了起来,洛伦佐还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直到他嗅到了靠近的气息,还不等说什么,塞琉伸出手按住了他的眼睛,用力地扒开眼皮,将布满血丝的灰蓝眼眸完全暴露了出来。
眼眸之间的距离被无限地拉近,洛伦佐的视线被塞琉的眼瞳所覆盖,好像有蔚蓝的大海压下,一时间他屏住了呼吸。
“你在恐惧什么。”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个陈述句,塞琉很明确地知晓洛伦佐在恐惧什么。她踩在了床沿,好令自己站得更高些,身体倾向洛伦佐,压迫着他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塞琉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在之前与洛伦佐的谈话中,他自己可能没有在意,但塞琉完全地察觉到了那恐惧的存在。
就在自己问洛伦佐那舱门后有什么东西、净除机关究竟要做什么时,洛伦佐有了隐约的恐惧,源自本能的恐惧,一闪而过,但被塞琉牢牢地抓住了。
恐惧……什么?
洛伦佐瞪大了眼睛,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或许真的走出了黑暗,与其说是被恨意支配着,倒不如说支配洛伦佐的东西产生了变化,曾经那些东西是复仇、是怨恨与暴怒,但现在它们被一些崭新的东西取代了。
更珍贵、更值得为之流血的东西。
亚瑟曾经对洛伦佐说过这样的话,他失去了很多的家人,伤心的他沉浸于工作之中,不断地追猎着妖魔,走向偏执疯狂的道路,亚瑟一度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某种非人的东西,在人类的皮囊之中,那无比珍贵的心脏在缓缓变质,变得如铁石般坚硬。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亚瑟自暴自弃地走上了绝路,直到有一束光拯救了亚瑟,那便是降生的伊芙,虽然她的降生历经坎坷,但在看到襁褓里的孩童时,亚瑟突然觉得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糟。
一个更加美好的、更加珍贵的东西束缚住了他,让变成了一个人,而没有被铁石所覆盖。
洛伦佐听到这些时还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他从不认为一个走上绝路的人会这样轻易地被拯救,因为当时他就是那样的人,可后来一切都变了,有什么更珍贵的东西取代了洛伦佐心中昏暗肮脏的事物。
比如……
比如这勉强算得上美好的世界,比如还不错的生活,比如熟悉的每个人,比如这些洛伦佐无法舍弃的东西。
“这才是我的敌人,我该打的仗。”
劳伦斯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塞琉被尖锐的利爪撕得粉碎,化作燃烧的灰烬消散在眼前。
洛伦佐打了个寒颤,剧烈地呼吸着,发出沉重的喘声。
他在恐惧,恐惧那个黑暗的未来。
塞琉被洛伦佐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不由地后退,看着狼狈的洛伦佐,他就像刚从噩梦之中苏醒一般,惶恐、额头溢出冷汗。
究竟会是什么东西能让洛伦佐怕成这个样子呢?短暂的慌神后,塞琉反应了过来,她细致地打量着洛伦佐。
“有人会死,是吗?”
洛伦佐没有说话,对于他而言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展开,每一次和塞琉独处都是这样,眼前这个该死的女孩总会忍不住地揭开自己的秘密。
“会是……我吗?”
塞琉直勾勾地看着洛伦佐,捧起他的脸,继续猜测着。
“不是……没什么,”洛伦佐咽了咽口水,调整着心情,“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是的,有些事塞琉不该知道,不,这次航行真正的目的她绝对不能知道。
新的轮回开始了,缄默者们的重心都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因此禁忌的知识可以小范围内的传播,这也促使了此次前往世界尽头的行动,但洛伦佐很清楚,这次行动的成败就是一团疑云,谁也想不到最后的走向,而且即使成功了,这也不代表能结束轮回。
这是一次赌博,一旦赌输了所有知晓这一切的人都会遭到缄默者的清算,无论是洛伦佐还是亚瑟、维多利亚女王,每个知晓禁忌的人都无法迎来善终。
塞琉不能、也绝对不能知道这些。
赌输了只是他们这些人就此死去,但世界会迎来新的轮回,战争虽然惨烈,但还会有更多人的活下来。
塞琉缓缓地松开了手,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
“你总是这样,洛伦佐,”她无奈地叹息着,“你总是这样拒绝所有人。”
塞琉难得地幽默了起来,十分困扰地说道。
“难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