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了黥刑,婉儿就被即刻带回了女皇的政务殿,她的衣裙上甚至还有着黥刑留下的墨滴。
那是一种极大的屈辱,在穿越百官惊异的目光时,婉儿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悲哀。
虽然那个施刑者已经尽量将黥刑的范围缩小,只是将它留在了婉儿的额头正中,但这也无法改变它是一个屈辱的印记。
江晓的意识退了回去,让婉儿亲自来面对这一切,这是她应该面对,并且无法逃避的一切。
推开政务殿的大门,婉儿看见了女皇是怎样艰辛地从龙椅上站起,又是怎样步履蹒跚地一步步向她走来,并且迎接她。
此时此刻她享受的,是女皇的最高待遇,因为武曌从没有走下过政务殿的阶梯,就是高宗李治来到政务殿的时候,她也从没有如此地前来迎接。
武曌见到她时的那种欣喜和陌生的神情,婉儿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
武曌确实喜出望外,她真的怜惜婉儿,真的庆幸婉儿没有死,也是真的欢迎她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但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的话,她仍然会这么做。
在这个地方,对她们而言,有感情是一回事,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她们从来不会把这两者混淆。
武曌先是用她那如鹰爪般干枯的手抓住了婉儿的手,紧接着又用她羸弱衰老的身体抱住了婉儿,然而女皇就牵着婉儿的手重新回到了她的龙椅上。
她仔细地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婉儿,最后又无比痛楚地伸出了她枯瘦的手去抚摸婉儿脸上的,那小小的,却依然疼痛肿胀的伤口。
那是一阵钻心的疼,婉儿觉得武曌的手就仿佛是五把尖刀剜进了她的伤口,但她并没有反抗,只是忍着,并且记住。
“……”
回到了住所,婉儿坐在铜镜前,安静而沉默看着自己额头上那丑陋的一块疤痕。
“很痛。”婉儿回道,她真的很痛,无论是心上还是身体上。
江晓缓缓开口了。
婉儿静静地听着江晓诉说着她的过去,或者说她们的过去。
“上官yi……才人?”
门外传来了一个有些别扭的声音,李隆基推开门,探头走了进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婉儿微笑地看向李隆基。
房间门外还跟着一个太监,那是武曌的耳目,想来李隆基过来这边应该是有了武曌的默许。
“我来看看你。”李隆基凑到铜镜前,看着婉儿额头上的伤疤,还很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副很心痛的表情。
“上官姨,你是不是很痛?”李隆基小声问道,外面的太监听不到他的声音。
婉儿点点头,又开口问道:“是不是还很丑?”
“谁说的?”李隆基小脸一正,“我还很高兴上官姨你有了这道伤疤。”
“为什么这么说?”婉儿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了啊!”李隆基嘻嘻一笑,拿起一直画眉笔,就画向婉儿额头上的伤疤。
“殿下,你……”
“别动!我可是练过的!”
身高原因,李隆基蹦到婉儿的梳妆台上坐下,再伸手摆正婉儿的头,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支笔向婉儿的眉心画去。
额头上传来阵阵冰凉的触感,婉儿无奈,只得闭上眼随他胡闹一次,大不了一会儿洗了便是。
“好了!大功告成!”
过了很久,李隆基这才放下笔,从梳妆台上跳了下来,让婉儿可以直视铜镜中的自己。
她眉心的那道疤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朵黑色的梅花,一朵很漂亮的黑色梅花,是它压住了那道疤痕。
“铛铛铛挡!怎么样上官姨?我是不是很厉害?”李隆基得意地看着婉儿,就像一个邀功的小孩。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婉儿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她低下头,轻轻一笑。
“是的,隆基真的很厉害,谢谢你……”
江晓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嘻嘻……”得到期盼已久的夸奖,李隆基心满意足地笑了。
天知道,他为了这一刻,今早究竟画了多少笔。
早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婉儿被祖母施加黥刑的事,聪明机智的他自然很清楚婉儿的感受,也马上就替婉儿想出了这个解决的办法。
“就是可惜了,他们用的是墨水,只能画出一朵黑梅花,如果是朱砂的话,我就可以画一朵红梅花了……”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房外传来了太监那尖细的嗓音。
“略略略……”
隔着门对那太监扮了个鬼脸,李隆基回头不好意思地对婉儿笑了笑。
“抱歉上官姨,我必须要回去了……”
“嗯,别让圣上担心。”婉儿微微一笑,等李隆基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才又突然叫住了他。
“谢谢你。”
“嘿嘿!不客气。”
李隆基咧嘴一笑,高兴地大步跨出了房门。
婉儿沉默着没有回话。
“我不想,让她们就这样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好了。”
“可我不想那个人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