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勇磨搓着手里的后土令牌，那是七人分头行动前，穆元玺偷偷塞进他手里的。

　　彼时的后者这么说道：“你和萍儿此去凤鸣，凡事要小心行动，莫要给先生可趁之机。这块令牌你拿着，发现任何处理不了的问题，立即联系我们。”

　　元萍意欲推脱：“您把令牌给了我们，万一皇城发生意外……”

　　“不打紧。”穆元玺浅浅一笑，“后土令共计五块，我手头上还有余量。段沉那块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给他的，等他成长起来，应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段勇也不矫情，郑重其事地接过令牌：“您将两块后土令授予段家，是对段家的莫大信任。我虽不擅出谋划策，但边境的战线，我一定竭尽所能为您保全。”

　　“行，”穆元玺拍拍他的肩，“咱俩认识那么多年，萍儿又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按辈份上讲，你好歹也算是我半个妹夫。段沉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绝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王上言重。”元萍退后半步，恭谨地说道。

　　穆元玺看得出，她的心底仍旧藏着几分埋怨，毕竟元业的事情兰骆玲和她都被蒙在鼓里，直到犼祖的指认才捅破那层窗户纸。十数年的寻觅，十数年的相思，元萍身为儿女，自然会替娘亲感到不值。多给段家一枚后土令牌，也算得上是穆元玺一种无言的偿还方式。

　　段勇掏出卷轴，和元萍确认过一个眼神，而后两人相继撕开封条，传送回凤鸣城中。

　　熟悉的宅院映入眼帘，段勇与元萍牵上快马，火速地赶往城主府邸。

　　老城主一夜未眠，生怕吴家人在地牢内聚众闹事。偏偏段勇随着葛长老离去，几十号人只得暂时搁置，等待皇城的进一步指令。

　　正当他按压着太阳穴独自苦恼时，小厮来报，段王爷、元夫人求见。

　　老城主惊喜起身，连忙到前厅迎接：“今早听闻你们要去后土皇城，怎么现在又折回凤鸣？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需不需要派人支援？”

　　他的处境多少有些尴尬，王上要求自己监视段家的消息不胫而走，时至今日，段勇和元萍始终心平气和，没有怨言地配和自己。这次捉拿吴家子弟，段府与落霞庄出了绝大部分力气，功劳却毫无保留地让给自己。城主府的地牢许久没有装载过那么多犯人，这些潜藏已久的内应，绝对能让自己退位时候荣归故里。

　　因此，老城主不再端着架子，将大部分事情光明正大地递交给段勇决定。岳家、吴家的覆灭，足以彰显出段家的忠诚之心，相信王上知晓情况后，也不会再对其有所猜忌。

　　段勇心中感慨，城主纵横官场多年，却也对法阵一无所知。他们此行不仅在后土城逗留了数个时辰，还把先王的身份给挖了出来，加上段沉的失踪与分头行动，可以说半天不到的时间，他们体验了往常个把月才会有的经历。

　　元萍见他不说话，主动走上前，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王上来了命令，要我们优先处理好吴家叛乱的问题。”

　　“好好好，”老城主不疑有他，开心地笑道，“王上有何吩咐，你们尽管说便是。”

　　段勇严谨地翻出后土令，对老城主说道：“王上要我代为审问犯人，是杀是放皆由我等自己决定。”末了他又体面地补充道，“当然，城主您的意见对我也十分重要。”

　　老城主连连摆手，笑眯眯地说道：“王爷哪里的话，地牢眼下人满为患，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话音未落，他就一马当先，在前头带路。

　　段勇和元萍都不是拖沓的性子，三人闲谈之际，转眼已经来到牢狱。

　　吴骁一夜未曾合眼，彭岚被掳走，吴礼丰又生死未卜。先生答应他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件达成的。难道他就凭着这样的信誉在王朝之间游走？抑或是说，有谁与他做了新的交易，令他理所当然地放弃了自己这枚棋子？吴骁想不通，想不通有谁的作用会比吴家更大，世世代代的根基，难道转眼就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看到段勇严肃的脸庞，吴骁拖着沉重的枷锁，火急火燎地贴到跟前：“段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吴家的子弟与此次的叛乱绝无关系，我愿用我的性命起誓，若有半句假话，便让我横死牢中，此生再无人问津。”

　　元萍越过段勇来到吴骁对面：“但凡大城之内，财阀与各个势力暗中交结，你若报出城中的一名内应，我愿饶你吴家一人性命。”

　　吴骁喜出望外，兴奋地答道：“好，你说话算话。”

　　“除了作奸犯科之辈，寻常妇孺幼子会被统一押往两朝边境，如若牧王朝愿意赎人，我可以放他们离境。相反，如若牧王朝将你们抛弃，苟活下来的吴家子弟，会在奴隶营地用劳力换取粮食，余生不得再入城池半步。”

　　段勇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径直浇在吴骁头上。他痛苦地喊道：“不可能，牧王朝不可能愿意赎人，我们已经是他的弃子，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伸出手，努力去够段勇的衣襟，“段勇，段王爷，我求求你，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什么都愿意做。”

　　元萍厌恶地开口道：“吴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这个家主的问题。凤鸣城待你们不薄，这些年多少油水流进了你们的肚子。吴家平日里再怎么低调，也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古语有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该让你们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了。”

　　吴骁心如死灰，麻木地瘫坐在地：“不，我不能让吴家毁在我手里。”

　　老城主冷哼一声，嘲讽地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的名誉。他们的小命不保，你也好过不到哪去，还是先替自己考虑考虑再说吧。”

　　段勇蹲下身，一本正经地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告诉我，吴家十岁以下的孩童，由我段府代为收管教育。我同你保证，他们会拥有全新的身份，不会受到任何外人的歧视。”

　　“什么问题？”吴骁紧张地问道。

　　“先生，或是温闲，他们在凤鸣城的落脚点，在哪里？”

　　吴骁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失语：“我不知道。”他再次沮丧地低下头，“先生与我的交集少得可怜，若非丰儿被擒，我也不会求到他的头上去。至于藏身之地，莫说是先生，连温闲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除非你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否则他们必定有办法躲开你们的监视。”

　　“那就挨家挨户地搜查。”段勇大袖一挥，果断地决定道，“城主，府上目前还有多少兵力，我们双方联合排查，一天时间，肯定能有所发现。”

　　老城主全然没有抗拒，甚至帮忙思考起对策：“如果通知百姓，说城内近来出现危险分子，需要逐一确保民宅安全，百姓虽会有所不便，但是大抵不会生出太多反抗情绪。毕竟从段府被烧到今天，凤鸣已经出现过不少诡异的事情。”

　　元萍细心地斟酌道：“凤鸣有段府坐镇，依旧有着不少祸事，如今又要全面搜索，会不会搞得民心不安、草木皆兵？”

　　老城主轻叹一声：“没办法，世间唯有天灾人祸不可预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积极应对，安抚民心了。”

　　段勇灵机一动，嘴角微微上扬，道：“不，你们别忘了，除了灾难以外，我们还抓出了潜藏已久的他朝内应。光是内患的解决，就足以让百姓相信，未来会有更好的安定日子。”

　　“你想让岳锋和吴骁扛下舆论，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元萍迅速理解了段勇的意思。

　　老城主眼睛放光，抚须笑道：“不愧是段王爷，论及稳定军心，还是您最有见地。”

　　吴骁闻言，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抢着说道：“段王爷，此事还请交由我来处理。我会代表吴家和岳家对百姓进行最诚挚的道歉，任他们如何辱骂诋毁，我也绝无怨言。只求……”

　　段勇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放心，我会带走所有幼童，至此，他们与吴家不再有任何关系。”说着他看向城主，后者识趣地吩咐守卫，到各个牢房寻找未满十岁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心思尚且纯净，还没被灌输太多阴暗的东西。即便对雍王朝产生敌意，也还来得及拨乱反正、弃暗投明。

　　吴骁感激地冲着段勇作揖，身边传来许多妇人们的哀鸣。然而守卫并没有受到太多抵御，所有人都知道，吴家已倒，只有将孩子送出去，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元萍见不得这种场面，眼眶悄无声息地变红：“我们走吧。”她拉着段勇的袖子说道。

　　段勇揽住她的肩膀，准备带着孩子们离去。

　　“你们要记得，”他看着一字排开的几名幼童，朗声说道，“今日吴家落败，不是因为他们选错了阵营，而是因为他们不敬畏生命。凤鸣城昨夜死伤无数，必须有人对此负责。往后，不论你们修行到怎样的高度，都要坚守正义，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情。否则我段勇，会第一个站出来，给予你们最残忍的打击。都听见了吗？”

　　孩子们或瑟缩一起，或满脸固执，或面无表情，或暗自庆幸，十余名少年在这一刻瞬间成大，远离家族独自打拼。

　　“你们的身份将完全保密，”段勇继续说道，“在段府的这段期间内，没有人会记恨你，也没有人知道你真实的名和姓，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地成长起来，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匡扶正义的普通百姓。”言毕，段勇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朝着地牢之外走去。

　　“等一下，”吴骁蓦地出声问道，“你们段府上下，有没有一个随身携带鹤羽的男子？”

　　段勇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没有。”吴骁想到一个细节，随即讪讪地说道，“只是我上次见到先生时，看到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支鹤羽，那可是逸王朝才有的神奇灵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