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车厢内却相顾无言、寂静一片。
半晌,段勇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沉儿,你不是天生不能修炼吗?为什么葛长老会说你是先天灵基?”
段沉闻言,立马垮下脸来:“我怎么可能是先天灵基,是那个老头子搞错了!”
“搞错了?”元萍皱起秀眉,“你把灵测的过程说来听听。”
段沉当即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听完他的叙述,段勇不禁奇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冒出一只红色小兽?”
“我也不知道啊。”段沉耸搭着肩,“事后我特地询问过吴礼丰和徐天娇,他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吴礼丰竟然真的以为,那小兽是我自己放出来的。”
“这么说来,整件事是岳铭给你设下的圈套?”段勇捏着下巴思忖道,“可他如果真是先天灵基,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元萍冷不丁地丢出一句:“因为那根本不是先天灵基。”
“不是先天灵基又能是什么?”段勇反问她道,“莫非葛长老还能看错不成?”
元萍眼中闪烁着光芒,言辞凿凿地分析道:“岳家若是出了这么一位天才,又怎会隐忍至今?岳铭多半是从他爹那里搞来了什么奇物,制造出类似于先天灵基的假象。其目的就是为了陷害沉儿,让段家背上扰乱灵测的骂名。”
“身正不怕影子斜。”段勇理直气壮地说道。
段沉则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对,岳家向来对段家的打压忍气吞声,此番作为,怕是藏有后招,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元萍颔首说道:“确实。身为凤鸣城的百年世家,自从勇哥晋封为王爷后,岳锋便领着岳家低调行事。整整十数年的时间,他不可能毫无怨言。如今岳铭代表岳锋出手,背后想必得到了家族的支持。看来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勇哥,咱们还是警醒一点比较好。”
段勇认真答应道:“嗯,我知道了。”
“另外,”元萍再次出言提醒,“葛长老位高权重,他没道理察觉不到岳铭的伎俩,如果是他一时疏忽,我们无话可说。可万一……”
段勇不由得眼露惊异,压低声音问道:“你怀疑葛长老?”
元萍郑重其事地道:“葛长老素来低调,偌大的天阳门属他最为神秘。听说此次的灵测是他一反常态主动请缨,沉儿又偏偏在这时遭人陷害,说我小人之心也好,思虑过多也罢,种种的迹象表明,他与此事必定有着联系。”
段沉听得有些后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没有那么严重?说不定只是老眼昏花而已?”
元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段岳两家明里暗里斗了十数载,许多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大家所在意的,其实远不止表面上的那些权利。”
段沉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为了保护我,隐瞒着不少事情。我虽然不能修炼,但大抵看得懂局势,岳家并非表面上的与世无争。总有一天,他们厚积薄发,迟早会试图夺取段家的位置。”
“沉儿……”元萍握住他的手,换来一个淡定的微笑。
“娘,没事的,十七年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元萍无奈地长叹一声,她空有一身医术,却对段沉的经脉束手无策。作为娘亲,多少会心怀歉疚。反倒是段沉人小鬼大,时不时地安慰元萍,甚至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段沉也并非全然放弃,只是灵气穿体而过,能保留下来的十不存一,剩下的基本随着呼吸回归天地。长此以往,他便渐渐养成了通透老成的性子。段勇和元萍看在眼里,难过之余,对他的关怀更加无微不至。段沉嘴上不说,心底则愈发的坚定,未来即使难成大器,自己也要竭尽所能,不让二老忧虑。
因此,他自幼听话懂事,没有爹娘的允许,绝计不会踏出府邸。就连儿时的玩伴,也慢慢离他远去。每日形单影只地四处游荡,除了一位亲近的伙夫,谁也不知道,这位小王爷究竟是如何打发时间的。
段勇见元萍陷入自责,主动地岔开话题:“岳家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沉儿,你折腾半天也该累了,早点回家,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晚上爹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你爱吃的小食。”
“谢谢爹。”段沉扬起嘴角,开心地说道。
谁都没有发觉,少年在转过身的一刹那,眼底掠过点点精光,在昏暗的车厢中显得尤为明亮。
武庙。
两名负责打扫的小厮抱着箩筐,一前一后地走进静室。他们清理着灵测时遗留下来的物品,心不在焉地闲聊着各种琐事。
“想不到今年的灵测竟然出了个先天灵基,看来真是天佑段府啊。”
“可不是么,段王爷这些年顺风顺水,既有边疆将领众星捧月,又有夫人为他打点上级。按理说岳家扎根凤鸣百年之久,原想着加官晋爵,怎料王上天降神兵。我看啊,岳老爷就是没有仕途气运,不如早点弃政从商,兴许还能从许家和吴家的碗里分得一点油水。”
“你说咱们王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岳家这种本土势力他不好生栽培,反而扶持一个毫无根基的段王爷与之作对,难道不怕凤鸣城祸起萧墙吗?”
“嘘,王上的意思岂是我等能随意揣测的,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切。”小厮表面不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身边的同伴刚准备继续打扫,小厮蓦地惊叫出声:“咦?这只碗怎么还是红的?”灵影升起后,碗中的血水本应失去灵性,重新变得透明。可眼前的这只瓷碗,分明还盛着新鲜的血液。
“怎么可能?今天参加灵测的十三个人不是都有成绩吗?”
“快,快禀告给城主,出大事了。”
……
段沉回到王府,一进房门便瘫倒在床上休息。日头爬至半空,他却有种累了一天的错觉。先是被岳铭摆了一道,接着又稀里糊涂地成为先天灵基,想到明天还要被带去天阳门,段沉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自屋外传来,段沉把脸埋进被子,闷声闷气地道:“今天小爷不见客,有事改天再说。”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我回柴房继续劈柴咯,你好好休息吧。”
段沉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起:“你个傻大个,给我回来。”他连忙跑至门口,一脚将房门踹开,“谁允许你走的,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一名布衣少年背靠柱子,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吗?看来你今天没少丢脸啊。”
“好啊,你竟然敢耍我。”段沉一拳打出,嘴角却是不自觉地上扬。
布衣少年佯装吃痛,抬手抓住段沉的手腕,呲牙咧嘴地说道:“别以为你是小王爷,我便不敢欺负你。真把我惹急了,照样让你下不来床。”
“说得像你没欺负过似的,”段沉皱着鼻子噘起嘴,“爹娘还在府里,要是被他们看见你这么对我,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布衣少年撒手笑道:“也是,谁让你位高权重呢,我不过伙夫一个,大概也只有挨揍的份了。”此人唤作钱坤,是段沉从小玩到大的,唯一的朋友。
段沉双手插腰,做了个鬼脸道:“就你这皮糙肉厚的体格,我就算用尽吃奶的力气,也伤不到你分毫。”钱坤比段沉高出半个头,体型在同龄人中算是相当壮硕的。可能从小干活,他的手臂都快顶得上段沉的大腿了。
“看在你毛还没长齐的份上,我就勉强再受几年气吧。”钱坤挥着手,故作大方地说道。
段沉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道:“你打算走了么?”
钱坤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傻子吗?我的意思是,过两年我会把……嗨,过来,”他一把搂住段沉,揉着他的小脸,气呼呼地说道,“我要真想走,三年前为啥不走?既然决定留下,就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三年前的今天,是钱坤参加灵测的日子。他以盏茶一息的成绩位列凤鸣第一,惊艳了不少百姓。偏偏在天阳门向他递出橄榄枝时,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段勇和元萍找他谈过几次,怎料这家伙铁了心要陪在段沉身边。段沉为此和钱坤大吵过一架,然而没过两天,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回去黏着人家。
“当你把我从大街上捡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要赖在你身边。”钱坤用很轻的语气呢喃道,“如果不是你,那天大概就是我的忌日吧。”
段沉明白钱坤突如其来的感性,别看两人相处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在多数时候,他们最懂彼此的心思。往往一个眼神,许多话都无须言语。
“好啦,不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跟你说说今天的经历,你一定不敢相信……”
段沉眉飞色舞地说着,钱坤认认真真地听着,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台阶上,阳光落在他们脸庞,流露出淡淡的青涩与朝气。
钱坤时不时地瞥向段沉,眼底满满都是无声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