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三年,11月11日,金帐汗国,拔都萨莱城。
“嘟……嘟嘟嘟嘟嘟!”
听着前方传来的冲锋号,列兵张恒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枪。
车前方的驾驶员不断挥着鞭子,将六匹马催到了最高速,车子在野地上奔驰着,即便有板簧减震,车厢之中也颠簸得不轻。换了生人坐在上面,这时多半已经晕车了,但现在车上的这十人已经颠簸了几千公里,早就习惯了,一边坐着车,一边还有闲心不断盯着四周。
这样急行了一阵子后,前方竖着显眼的红色军旗和青白色连队旗的指挥车上有人拿着旗子挥舞了一下,整个连队十辆车就逐渐减速,慢慢停在野地之上,用侧面对准了南方的金帐军。
“下车!”车前的班长呼喊了起来,
驾驶员跳下车去,走到马前方,拉住马缰,以防他们乱动。车厢后的机枪手和副射手一左一右将机枪转了过来,对准数百米外的金帐军。张恒与其余五个步枪手把枪从大衣中抽出来拿在手里,直接从车厢侧壁翻下了车,分成两个小组,在机枪左右松而不散地排开,进行警戒。
他们所在的是第三连,其余三个连也前后排开,形成一长道战线,堵住了金帐军的北部。在他们北边不远处,营部和火力排就地展开,四门步兵炮立了起来,炮口斜上对准了南方。随他们一起过来的骑兵营则西行到了更前方,准备对金帐军的后方进行包抄。
当初太和旅选择这片三角洲作为战场,除了离拔都萨莱城较近,还有一个很大原因是地形平坦、视野开阔,便于发挥射程优势。外面的草原和沙土地虽然整体来说也很平坦,但细节上来说是有不少起伏的小丘的,容易被挡住视线。
现在,张恒站在车左,就能清晰地看到南边的金帐军乱成一团,骑兵慌忙逃窜,步兵阵型摇摇欲坠。不过,当南北的包围形成后,或许是他们要做困兽之斗,或许是他们看到夏军阵线单薄,其中一部分兵力组织了起来,试图向北推进,冲破阻拦。
看到前方的骑兵渐渐加速,铺天盖地向这边冲来,张恒感觉头晕目眩。
“预备,三百米!”后方的班长喊了一声。
张恒身边的老兵组长比了个手势,然后立刻蹲姿在地,在标尺上摆弄了一下,持枪上肩。他也赶紧跟着做,调好标尺滑块后,解除保险,用照门准星紧张地对准着远处的敌人,等待班长的射击命令。
“轰轰……”
还没等开枪的命令下达,一阵炮声却突然从南方传来——是营地中的重火力营再度发威,将榴霰弹对着集中在一起的金帐军打了过去!
炮弹在金帐军上空接连爆炸,弹片如雨如雹般落下。金帐军阵型大乱自不必说,精神紧张的张恒也一个哆嗦,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脆响,子弹打了出去。
不光周围几个同班战友,就连隔壁班都有人朝这边看了过来。他身边的老兵气不打一处来,捏着他的耳朵道:“人傻啦!说了多少次了,没命令别把指头放扳机上,是不是不想要了,要不要我给你剁了?”
张恒面红耳赤,唯唯诺诺不知该说什么,支支吾吾低头挨训。
后面的班长咳嗽了一声,说道:“张恒,战后做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先别管这事了,赶紧上子弹,别再犯错了!”
“是!”张恒赶紧旋转枪栓拉一下又顶着新子弹上膛,然后继续待命,这次右手五指都牢牢抓在枪柄上,不敢往扳机圈里塞了。
视野中,榴霰弹仍然不断在战场上空爆炸,将金帐军炸了个人仰马翻。不过即便这般,仍有些勇士直朝着战车线冲过来——或许正是身后的炮火促成了这一点。
他们虽然狼狈,但毕竟也是强悍的战士,盔甲齐全,所乘的战马今天没怎么耗体力,奔跑起来惊天动地。
“冲啊!”
骑兵群中,千夫长拔都举着马枪,狂喊着发泄情绪,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向前方的战车线不断冲击过去。
他并不勇敢,但相比背后不断在空中出现的那些怪兽般的白烟,他还是更愿意向前方这些看上去不堪一击的车阵冲去,哪怕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些来自东方的汉人绝不可以以常理揣度!
“冲!杀!死!”他大喊着没什么意义的词句,只为缓解紧张、提振士气。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冲过了两箭之地,马上就要抵达一箭外,他也越来越激动,眼睛红着,正要再挥一鞭子——
“轰轰轰轰!”
又有一阵炮声响起。
不过这次炮声不是从背后的东南方而来,而是在前方响起——是战车另一边的营属火力排开火了!
拔都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这种噩梦的声音他听得可太多了,实在是不想自己也变成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不过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和周围部下安然无恙,又欣喜起来:“他们没打中我们!阿剌保佑,跟我冲啊!”
步兵炮打的是曲射弹道,炮弹并未直着朝来袭的骑兵冲去,而是划了一个高抛物线先升再落,尚需要飞一会儿。
但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炮声为信号,各战车上的班长发出了射击许可,机枪手转动起了手柄,枪口吐着火舌,将连续不断的子弹对着南方的骑兵群发射了出去!
拔都他们刚从炮弹未落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在前方见到了如星光般闪烁的火焰!
“这是什……”拔都质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身体一沉——是身下的马突然受伤,向侧前方倒了过去!
“这又……”他慌乱间收身,脑中充满了疑惑,然而还没待疑惑发酵,他就不需要疑惑了——因为一枚子弹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脑门,结束了他的性命!
子弹如经似纬,在战场上不断交织着,不久后,炮弹也在天上爆炸开来,弹片四射。从左到右,从西到东,刚才还在勇猛冲击的金帐战士们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
张恒拿着枪蹲在地上,听着身旁的机枪不断发出哒哒的响声,看着前方的敌人不断倒下,有些愣了神。
“就这?”他喃喃自语着,“这就是打仗了?”
他看向身边的老兵,他们两个倒没有闲着,轮流对着前方的漏网之鱼开枪,只是频率很慢,混战之中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有。
他张口问道:“组长,我要开枪吗?”
周边声音太大,老兵也没听清,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意思,摆手道:“不用了,继续盯着吧,别浪费子弹了。”
张恒懵懂地点了点头,继续看向前方的战场。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在短暂的火力阻击后,冲得最快的那一批敌军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见势不对直接逃了。没了目标后,机枪手也就先后停止了射击,收拾弹壳和弹链,检查机械,等待硝烟散去。
又过了一阵子,东南的重火力营也停止了炮击,战场上轰隆的声音停歇,士兵们的耳边恢复了平静。渐渐的,战友的说话声、机械的运动声、马匹的呼吸声都清晰起来,前方战场上漫天的哀嚎和恐慌声更是如在耳畔一样。
西方,一片片的溃兵在向西逃去,同时太和旅的两个骑兵营呼啸着冲出去,对他们展开了追击。大部分对手不是一合之敌,不过毕竟数量不少,还是有一些骑兵逃了出去。
也无所谓了,夏军骑兵尽可能阻拦了一些敌骑后,就转而对付剩下的跑不快的步兵,将他们向两个战车营的包围网中驱赶。
战车营这边,张恒跟着老兵站起身来,正不知道怎么办,后方营部就传来了鼓声,稍后,连长那边也吹起了哨子。班长扯着嗓子喊道:“好了,向南走吧,我们该打扫战场了!”
于是张恒就跟着老兵把刺刀插到了枪管下方的刺刀座中,端着枪一点点向南步行过去,后方的战车也转了过来,慢步跟着他们前进。
前方的战场可谓惨烈无比,人和马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横流,又在寒风中迅速凝结。还有些人受伤却未死,仍在地上发出呻吟声,老兵就走上前去,用刺刀送他们一程。
这景象看得张恒心里发毛,有些抗拒,但老兵却不放他这么看着,硬把他叫过去,让他亲自对一个还在喘气的伤员补刀。“快点,别墨迹!这些人可不一定是真快死了,说不定是装的,你动作慢,就该他们来刺你了!”
张恒被他一吓,干脆利落地把刺刀插进了喉咙里,拔出来,看着染红的刀尖,又刺了一刀。“就这样……比想象的简单些。”
“行了,看准了喉咙,一刀就够。别浪费体力了,要干的活还多着呢。”老兵招呼道。
要干的活确实多着呢,两个战车营的步兵从南北两边向中央逼近过去,到处都有被榴霰弹打得半死不死的伤兵,饶是处理一个费不了多少力气,处理多了也有些累。
清理战场过程中,偶尔还有零星有几个轻伤的金帐兵跳出来,试图偷袭或者逃跑,但是轻松被步枪或刺刀解决。最终,当张恒他们抵达战场中央一处残破的大营的时候,就与从南方清扫过来的另一个战车营相会了。
这时,营长周安宁率警卫从后方骑马赶来,到了张恒他们连附近,点道:“第三连,跟我入营搜查!”
连长立刻应承,将整个第三连的步兵都召集起来,只留驾驶员看车马,其余人等全部下车,跟着周安宁向大营内搜索过去。
这处大营原本是金帐汗忙哥帖木儿的驻地,他率军亲征而来,由一批精锐军队拱卫,配备了不少奢华营帐,也是因此被选作了首要炮击目标。经过数轮榴霰弹和高爆弹轰击后,现在大营内营帐残破,中央高大的望楼摇摇欲坠,营中兵死的死散的散,几乎了无生机了。
但周安宁仍不敢怠慢,命士兵们小心清查角落,以防有人偷袭——最后还真抓了不少活人出来。
没过多久,对面营的营长也带了一个连入营搜查,双方协力,很快将营地搜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周安宁上了那座望楼察看。虽然楼上有不少被弹片打死的士兵尸体,但其中并没有装束特别华丽的,他不禁失望道:“这边也没有吗?看来是逃出去了。”
正在这时,下方突然一阵骚动,然后有一个少尉在楼下对他喊道:“营长,北边有发现,可能是目标!”
周安宁一喜,连忙下楼跟着他往北边跑去。果不其然,在大营北方一片野地中,一小队车马倒在地上,人马的尸体躺了一地,车辆上有金边布饰,侧壁被打了个稀巴烂,车前的马仍挂在辕上,但其中三匹中弹而死,剩下一匹被压住翻不了身。几名夏兵正围在车旁指指点点,见周安宁过来,就将车门帘子掀开给他看——
果然,里面有一名大汉,身穿金边扎甲,却被打穿多了几个血洞,头上没戴盔露出脸来。这张脸看着四十多岁,肤色较白,却狰狞无比,双眼瞪着,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周安宁喜道:“这多半就是目标,是那个金帐汗忙哥帖木儿了!天助我也!”
忙哥帖木儿十三年前继位,在任上连结海都反抗元国,雄心勃勃。前不久太和旅侵入他的国土,他自然是愤怒无比,调兵遣将,领军亲征,试图给这些入侵者一个好看。结果,这位可汗还未等有所作为,就被太和旅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当炮弹向大营打来的时候,不得不向拔都萨莱城撤离出去——结果,他没在营中被炮弹打中,却在出营之后,被一轮射歪了的炮弹给打了个歪打正着,整支队伍灭亡在了损失的路上!
周安宁大笑道:“如今这金帐汗国群龙无首,灭亡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