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曾跟手下的兄弟们走过黑风岭，碰上了白巾盗，机缘使然，帮了一把手，也算是结了个善缘，自此黑风岭畅通无阻。换做别人，可就没有这般对待了。”胡圭对二人讲道，话里还有吹嘘的成分，的确，单单能从白巾盗手下全身而退都已经能自傲了，更别说3还与白巾盗打下良好的关系。

　　三年前的那件事太过重大，胡圭哪里肯与古无惑程铭说，见人七分话，三分留心中，胡圭索性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古无惑抿抿嘴，道：“这么说来，三爷跟白巾盗还有旧情？”

　　“哎，什么叫旧情，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那一点点善缘，古家公子可莫要乱扣帽子。”胡圭眼角跳了跳，说道。

　　别小瞧古无惑这话，这“与白巾盗有旧”的帽子要是坐实了，他胡圭的后半辈子极有可能就在清平京的大牢中度过了，想想清平京的底蕴，胡圭浑身一抖。没想到这公子哥看得年轻，说话一个套接一个套的。

　　“三爷，咱出发了？”陈老二策马赶来，停在马车的窗子口问道。

　　胡圭打开窗，左右看了看：“嗯，走吧。”

　　“那就不打扰三爷了。”程铭与古无惑留在这里也无用，本想着多问些关于黑风岭的事情，可看胡圭埋头卷中，就差把“别打扰我”写在脑门上了。两人也不好开口，只得先出了马车，回到队伍中。

　　“程铭，程铭。”刚骑上马，程铭就听到了唐焱的叫声。

　　唐焱骑马与程铭并肩而行，见四下无人注意，唐焱有意无意地问道：“你最近跟古无惑密谋什么呢？”

　　“什么密谋？你多心了。”程铭报以一笑。

　　“程铭，你千万别忘了，程家与古家，可都是十三家之一，纵使你程家的势力在京外，可若是有心人那么一编排，你们俩可就要受到很多关注了。”唐焱一扫平日懒散，言辞恳切道：“现在局势错综复杂，一步错步步皆错，你，千万小心啊。”

　　程铭身躯一震，的确，唐焱说的也不无道理，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古无惑来主动靠近他们，接下来走的每一步，或多或少都是按照古无惑所想的进行的，更为可怕的是，这每一步走的都非常顺利。接近商队，进黑风岭，好像都已事先安排好了一般。

　　若是巧合，未免也太……程铭骑在马上，不断回想这两天发生的各种事情，他们几个人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牵着他们按照既定的话本演下去，各方人物粉墨登场，旁观者暗自叫好，台上者四处摸爬，不着头脑。

　　震惊之余，程铭心中涌出感动，平日的唐焱大大咧咧，实际上程铭明白，唐焱之所以这样，不过就是想示人以拙，这是他的聪明，也是他的悲哀！唐焱于程铭来说，已经脱离了朋友的范畴，更像是家人，纵使平日不见，可当两人在一起时，就好似昨天刚见面，之间的距离从没因为时间而拉远。

　　“放心。”程铭面对唐焱关心的眼神，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还得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唐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记得十二岁时镇远军班师回朝，你我约定，要去一睹‘骄虎’罗鸣的风采，我记得那天，当我偷溜上街时，镇远军就从我面前的街上走过，等我找到你，你小子跟个傻子一样，跟在人流的尾后。”

　　回想起昨日种种，程铭内心似有暖流流过，笑道：“镇远军有着清平第一军的称号，那‘骄虎’罗鸣更是与当时太傅比肩的人物，谁见了不激动。”

　　唐焱没说话，目光怪怪的，看得程铭觉得自己脸上像是长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程铭，你忘了，我见你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唐焱平静说道：“不知你是有心所言还是随口一说，不过从那时候起，我就相信了一个道理，大丈夫，当如骄虎，如太傅，如这时代每一颗耀眼的星辰一样，自己搏出一个未来，谁说这以后，不是我们的呢？”

　　唐焱的话像是一针催生剂，有什么东西在程铭胸中想要破土而出。程铭扭过头，目光不知延伸至何方，他淡淡说道：“是啊，日出日落，潮退潮涨，哪有明星永亮的道理，庶子如何，不得宠爱又如何，我也要用这一双手，从老天手中抢过我所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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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一位是程公子？”

　　商帮缓缓行进约有半个时辰，突然一骑从队伍后追了上来，口中高声问道。

　　“何事？”程铭伸手扬了扬，表明自己的身份。

　　商帮伙计骑马靠近，马上似乎绑着什么物件，用个麻袋遮掩着。他一手扶住，头上都是汗珠。

　　麻袋掀开，露出一张程铭熟悉的脸。

　　“这小子一直跟在队伍后面，要不是我去方便时候听到有动静，还发现不了他呢，等我带着弟兄们绑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说什么‘找程先生，找程先生’，这不，就给公子送来了，看是不是熟人，要是不是的话……”商帮伙计手掌一横，比划个杀头的手势。

　　那被五花大绑之人，不就是今日分别的张欢！

　　一见到程铭，刚才还宛如死狗的张欢猛烈挣扎起来，一团破布堵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他这一挣扎不要紧，惊得那匹马儿也焦躁不安，一个腾身，将张欢连同那商帮伙计齐齐甩下马背。

　　顾不得其他，程铭赶忙翻身下马，帮张欢将身上麻绳解开，伙计们不注意，途中麻绳都上移到了张欢的颈部，解开时程铭注意到已经有了几道明显的红痕，要是再这么颠簸一会儿，恐怕见不到程铭张欢就要在马上断气了。

　　等一切束缚解开后，张欢跪在地上猛咳了好一会儿，程铭贴心地递上水壶，等张欢气息平稳后，才开口问道：“张欢，你怎么跟来了。”

　　张欢右手揉着脖子，看样子受罪不轻，好半天回答道：“我，跟着先生，有帮助。”

　　边说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牛皮袋，从里面倒出许多纸片与风干后裁下的皮片，他拾起几片朝程铭怀里塞。

　　“我可以帮上忙的，我可以的先生。”

　　程铭有点懵，他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看，上面画着一片树林，还有一只狐狸，藏匿林间。

　　“你这些东西从何而来？”程铭又看了剩下几片，同样的画法只是内容不同，似乎这些东西有莫名的联系。

　　“这是我爹走前留下的。”张欢如实回答，每每提起父亲，张欢的眼神总会有所变化。

　　这件事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化不掉，拔不出。

　　“张欢，”程铭一改话锋，皱眉说道：“你这样跑过来，是不是背着你娘？”

　　“不不不不，”张欢如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慌忙摆手道：“我娘知道的，我娘说，我长大了，要有自己的想法。”

　　“你有个好娘亲。”良久，程铭长吁一声，“可我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回，你还是回去吧，你难不成忍心你娘一人受苦吗？”

　　“先生，留下我吧，我不怕吃苦的！先生！”再一次被程铭拒绝，张欢急了，手里的物件撒了一地，他将头埋在两手间，话里带着哀求地说道。

　　“程公子，你留下他吧。”

　　有人在程铭旁边开口，程铭回身一看，原来商队里的掌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何为掌马？掌马便是商帮中负责押解货物，避免货物出现不必要的丢失的管事人。

　　胡圭商帮中的掌马名叫韩木，四十多岁，经年累月的商帮生涯让他面上比常人多了份风霜，一身麻布衣衫下不知又会比别人多多少的伤痕。腰间跟商队其他人不同，其他伙计多以刀剑傍身，而韩木却在腰里别了跟铜烟杆。

　　早在出发时，程铭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他比商帮其他的管事话要少许多，无事的时候，也只是蹲在马货旁不停地抽着烟杆，旁人说，要是找韩掌马，但往那烟雾缭绕处去寻，一找一个准。

　　韩木蹲下来，帮张欢收拾起散落的皮片：“程公子，你看你也缺个随从不是，留下他也能帮你干干杂活。”

　　“韩掌马……”

　　张欢听到韩木所说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木般连声称是：“先生留我在身边，我什么苦都肯吃！”

　　“张欢，你为何一定要跟我呢？”对于张欢所作所为，程铭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出声问道。

　　“我要进黑风岭，找我爹。”张欢声音无比坚定。

　　“可这么长时间了……”程铭不忍打击张欢，但是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如实说了下去：“你父亲，万一已成一堆枯骨……”

　　“不会的，我爹曾经托梦给我娘，说他还活着，说他在等什么。”张欢并没有因为程铭的话而退缩，相反，他笃定自己的父亲还在人世。

　　程铭忽然想起之前那村民说的，张母行妖法招魂，莫非就是说的这托梦一事。

　　“眼下已无多余的马匹，韩掌马，你能否在货上给他收拾个位置？”

　　程铭仰头，不知留下张欢是对是错。

　　听到程铭肯留下自己，张欢又蹦又跳，连连道谢后喜气洋洋地跟着韩掌马去了队伍后面。

　　前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