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是他!”
下一刻,紫发激荡,把仲杳喷了出来。
不要啊!
仲杳摔了个滚地葫芦,美梦破碎。梦里他正被小竹拥在怀里,幽香如兰滑腻如玉。
猛然惊醒,满眼紫光,差点被亮瞎了。
接着才看清,那是漫天的浅紫发丝。
发丝缕缕飘落,如紫绸般顺滑垂下,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立在他身前。
小女孩还不到十岁,顺直紫发,厚齐刘海,五官秀致绝伦,暗红眼瞳又让她妖魅非人。
她愣愣看着他,让仲杳惊喜交加,救回来了!
他正要问,小女孩却先开口了。
她下巴高高抬着,目光也斜着掠过,并没落到他脸上。
她淡淡的说:“你,就是吾的……主人吗?”
虽然身上不着一缕,但这睥视苍生的架势,这冷漠非人的语气,俨然是位自九天降下的仙女。
仲杳脱下孝服外层的麻衣给她裹上,顺口答道:“你觉得是就是吧,那你是谁呢?”
小女孩并没反抗,依旧维持着那副姿态。
等仲杳把她裹得像只麻袋后退开,她又问:“你的名字。”
仲杳指着自己:“我叫仲杳,伯仲的仲,杳无音信的杳。”
再指着她问:“你呢?”
小女孩说:“你是主人,吾名由你而定。”
仲杳有些不确定了,她到底是以前那只藤妖,还是完全新生的?
说话倒是千年老妖的口气,难道是失忆了?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他半跪下来,让两人视线相平,继续站着,小女孩的娇俏鼻尖快要对着天花板了。
小女孩的语气变得不耐烦,用语也变了:“你是不是傻啊,我才生出来呢,能记得什么呀?”
你这伶俐口齿哪是刚生出来的?
小女孩又揉着额头呻吟:“你这么一说,脑子里翻腾起来好多事情,乱得要命!”
果然是藤妖重生,只是灵种被净化过,记忆都破碎了。
仲杳笑着说:“好吧,我给你取个名字。”
看看那头清汤挂面般,长得足以当曳地礼裙的淡紫发丝,他心中一动:“就叫……紫萝吧。”
女孩呆了呆,暗红眼瞳渐渐变亮,神色也怔忡起来。
好一阵后,她矜持的点头:“好吧,我就叫紫萝。”
她转头打量这座小院,目光迷离。
仲杳也在打量她,努力压着跳起来大笑三声的冲动。
这个紫萝,竟然是只大妖!
他听高先生说过妖怪的事情,妖怪里的草木类非常特别,它们修行到化为人形之后,原本的草木真身并不会消失。因此它们必须很小心的藏匿真身,直至结成妖丹,将真身完全融入人形后,才能隐去跟脚,免去真身暴露的危险。
花坛里只有大堆枯黑树皮,并没有新生的藤萝,紫萝的人形就是真身。这意味着她至少是结丹期第九层的丹成境界,在妖怪里算是大妖。
妖怪里的大妖,放人族里就是金丹真人,在摩夷洲两只手就数得过来那种!
不过仲杳不敢完全肯定,刚才她气势十足,自己却没一点被震慑住的感觉。面对足足高出自己两个大境界的存在,不该是这样啊。
跟她的灵种由自己净化,被她当做了主人有关?
问题是,他并没感应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主仆契约之类的特别关联,自己手背上也没令咒。
见紫萝还在张望,仲杳问:“记起什么了?”
紫萝摇头:“很多、很乱,不像是自己的事。”
仲杳赶紧再问:“修行的事情呢?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境界,还有什么能力吗?”
紫萝暴躁起来:“你很烦呢,主人,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好吗?”
仲杳讶然:“这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会不会刚生出来,还不太会说话?”
紫萝收住四下巡游的目光,哼了声,缓缓升起。
长得离谱的紫发飘荡起来,根根发丝飞舞,她冷声说:“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她咧开嘴,露出编贝般的细牙,阴冷的笑道:“我忘了很多事情,但有件事情是不会忘的。”
无数发丝骤然变作枝条,带着片片翠绿嫩叶卷向仲杳,把他结结实实缠了好几圈。
紫萝笑意更浓:“对我来说,主人这种东西,就是乖乖提供养分的存在啊。”
枝条抽动,细密尖刺如针,穿透衣服刺入肌肤。
微微痛麻感自附满全身的尖刺传来,仲杳忍不住呻吟出声。
好……好爽!
他回想起在澡堂子里搓背的经历,那个老爷爷简直就是搓背宗师!
现在的感觉,是两个宗师在身前背后一起搓!
每根头发、每个毛孔都在震颤的激爽让九土气海猛烈转动,九土真气随之汹涌而出。
噼噼啪啪连绵脆响,裹住仲杳的枝条圈圈落地,上面的翠叶变得枯黄。
九土真气如一溜……不,无数溜火光带闪电,顺着枝条跳到发丝上,紫萝啊啊惨叫,根根发丝直立,原本的清汤挂面头变成了爆炸头,让她像顶了团巨大的刺猬毛球。
紫萝悬在半空,直直看着仲杳,吐出口白烟,身体一软,脸朝地摔下。
仲杳心痛她那娇俏的小鼻尖,抢上前抱住。
藤妖果然是藤妖,攀附吸血的本性没变,还真吓了仲杳一大跳。
终究是自己种出来的妖怪,天生被自己克制。
他戏谑的问:“我真的误会了吗?”
紫萝的娇小身躯还在抽搐着,她努力扯开嘴角,陪着笑说:“是、是我、误、误会了……”
藤妖果然是藤妖,脊梁骨气什么的,是绝对不会有的。
这一场主仆交锋还另有收获,仲杳确认紫萝的修为最多也就筑基圆满,跟自己差不多。真要是大妖,他早跪在地上喊误会了。
只是筑基圆满,就能化形,而且人形与真身相融,感应不到任何妖气,异常古怪。
想到自己,仲杳释然,应该还是自己的锅。陶碗里根土的净化,肯定不是祛除魇气那么简单,而是让那颗藤萝灵种从跟脚上有了蜕变。
现在关系改善,紫萝应该能正视自己的地位了,仲杳正要继续问话,隐隐的呼喊声自洞穴外响起,仲长老、季小竹、仲善存乃至诸位叔伯都有。
仲杳牙痛般的抽气,仲善存没能瞒住,还是找来了。
他扶起紫萝,左右张望,看能不能找地方让她躲起来。
紫萝像猫一样甩动脑袋,巨大的刺猬毛团摇曳,变回顺滑的直发。
她托起长发用手一划,将发丝自腰下截断。
握着那段发丝,顺手捋直,发丝成辫,如灵蛇般缠在仲杳左手的手腕上,缩小成像是紫草编织的腕环。
“我得躲起来,人族坏得很。”
紫萝说完顿了顿,补充道:“主人除外。”
紫发荡动,将她卷作一道弧光,投进草环里。
还自带住处呢,真方便。
仲杳正嘀咕,紫光再闪,紫萝又蹦了出来。
挥动发丝,她从卧室门框上取下那个藤丝双心结,再化光投入草环。
过了好一会,洞口树根被劈开,冲进来十多个人。仲长老、季小竹、仲至强、仲至善以及仲善存等人都在,仲家堡里修为在筑基六层以上的人几乎都到了。
洞穴深处,仲杳坐在土堆上,悠悠的道:“你们来得真慢。”
他都编好三个版本的故事了……
等现场收拾完,故事讲完,已经半夜四更了。
“外书房”仅有的那座破烂帐篷里,季小竹还在数落仲杳。
“清风洗灵功还没练到先天,剑招也没练过,更没称手的剑,就一个人跑去斩妖除魔,你当自己是高先生讲的那些故事里的主角啊!”
“还有你,善存哥!阿杳糊涂,你这个当管事的也跟着糊涂吗?”
见堡主大人耷拉着脑袋乖乖挨训的样子,仲善存很辛苦的憋笑,也被少女捎上了。
“明天我也在这里搭帐篷!好好守着你!”
训了好一会,季小竹才气咻咻的离开。
仲杳的故事很简单,她倒没怀疑。
水潭那只是藤妖金蝉脱壳,它的真身躲在地下洞穴。趁夜来偷袭他,被他反杀打伤,再追踪到巢穴,连根拔起。
这完全就是事实,但也完全隐去了紫萝的存在。
这个世界人妖殊途,誓不两立,即便自己是堡主,也难以扭转世人的固有观念,所以仲杳不能让他人知道紫萝的存在。
不过这个故事太简单,还是留有诸多疑问,比如仲杳到底是怎么搞定如此可怕的藤妖的。
但没人深究仲杳的故事,洞穴里那座小院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先祖可能跟藤妖有一腿”的可能性,着实颠覆仲家人的三观。
这会仲长老还在帐篷外面吹冷风,说脑子太乱得冷静冷静。
仲杳送走季小竹,见仲长老还在帐外仰望星空,问他有没有想起先祖结交妖怪的传闻。
“绝无可能!”
老宗师吹胡子瞪眼:“先祖就是在妖魔横行的贯山里杀出这片基业的,怎么可能跟一只藤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说得这么大声,那就是有可能了。
仲杳再问:“会不会先祖在记述里提到过,但用了很隐晦的说法?我现在是堡主了,应该有资格查阅先祖们的记述了吧?”
后山祠堂放牌位的石屋同时也是“藏书阁”,存有笔记之类历代先祖的记述,但只有堡主、长老之类的人才有资格查阅。
说到这个,仲长老目光游离,像在夜幕上找天顶星:“啊,那个啊,不会不会。我以前看过,如果有肯定有印象。”
仲杳拔腿就走:“我去看看。”
仲长老扯住他的衣袖:“堡主……小杳,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