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看着张天生,像是看着正在吃人的鬼。
除了姬伶以外,他们都在惊恐着,都在下意识后退。
而张天生对这一切似乎置若罔闻,他只抬眼看着空中站着的云喾。
云喾与他对视,却久久难平心中惊涛骇浪:“你究竟是谁?”
“我?我是你所能见到的唯一可以帮到你的人。”张天生说。
或许此时此刻,他已经叫不成张天生了。
他有些诡异地笑,他的脸上攀附着淡淡的黑色纹路。
“可......”
“我可以让你解脱。”
“我的魂会化成厉鬼!”云喾突然瞪大了眼,扯嗓子喊,像是个走投无路向世界求助的少年。
“不会。”张天生说,“你的魂只是你的魂。”
“她们会死死地缠着我。”
“这是你应得的。”
“是......”
“但我依旧可以让你解脱。”张天生说着,举起了手。
天地间的风云忽然变了。
万物开始扭曲,风向开始摇摆。
一道道黑气自地面起,遥遥通向天空。
然后开始不断有人向这里汇聚。
林临思面色猛地苍白了。
清静、清雅,甚至赵天昊,都早已是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那举手向天的少年。
无数道黑气染黑了天空的乌云,乌云之上又落下一道黑气。
张天生伸手一抓,黑气便成了一团。
他递给云喾看:“这样,够么?”
云喾盯着张天生手中的球。
本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单纯的黑而已,但又好像可以看见一切,有人在其间生死哭嚎。
云喾突然猛地瞪眼:“原来天渊中的是......”
“够么。”张天生打断他继续说下去。
“要我做什么?”
“进阶浩瀚。”
“什么?!”
“进阶浩瀚。”
云喾的表情从震惊到苦笑:“哪那么容易?”
“你来。”张天生想云喾招手。
姬伶抓住张天生的手:“天生......”
“没关系。”
他现在已不是以往的张天生,却也不是后来的张天生,他现在的状态,很奇特。
他正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没有人敢说现在的他是好的,却也没有人敢一拍大腿,笃定现在的他就是坏的。
他理智尚存,黑白仍分,但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却是实打实的恶。
再加上,他现在竟可以操控那一道道的黑气。
那黑气是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散落在人间各处的,让人变为魔人的魔气!
既能操控魔气,他是什么?
不言而喻。
但要说他是魔,好像谁也不甘心。
毕竟上一刻还在与正义并肩作战,上一刻还救了赵天昊的命,并且斩杀了邪教徒赵德洪。
......
纠结。
所有人都在纠结。
当然,与其说是纠结,不如说是恐惧。
这本就不必掩饰。
云喾经历了许久的心理斗争,终于落下来了。
所有人都紧绷了身体,大气不出地看着场间的形势。
云喾伸手触到了那颗魔气凝成的球。
猛然间,黑色的球似炸裂开来,向四周喷吐着黑色的风。
那风的力量极大,大到连云喾都很难支撑。
“啊——!”云喾痛苦地嚎叫,但他始终没有放开手。
他知道这颗黑球意味着什么,他选择了接受。
他已经决定将灵魂与意志出卖,只求能平静地死去。
因为他所修炼功法的缘故,他的身边,跟着数千道少女的怨。
接纳这些怨,并且任由其侵蚀他的意志。
这是云喾的决意。
没有什么可以侵蚀他云喾的意志,从没有。
那些怨终将变成他意志的养分,而他过往的担忧与懊恼,也要随之消失。
今日之后,他再不是云喾。
今日之后,他永远都是云喾。
昔日的意志将会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灵魂。
他将不仅仅是邪教第一人,亦很有可能成为“第一魔人”了。
但他不在乎,他愿意。
这是他所作出的选择,献出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从而获得永世的超脱。
......
“此刻起,你再不是原来的云喾了。”张天生看着身边不知何时跪伏在那里的邪教第一人。
此时的后者,身上黑气缭绕,气势骇人。
云喾抬起眼来,眼眸都变成红色了。
“阁下有令,云喾万死不辞!”
张天生一挥手,向门外去了。
他路过林清静的身边,停了一步:“你怕我?”
然后就走了,没有等任何的回应,也没有半分迟疑。
......
“云喾......”
“云喾......”
“我咒你不得好死.......”
“我咒你万鬼噬心!”
云喾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呼吸之间,后背凉凉的。
他下意识地摸向身边,入手处是滑·嫩嫩。
那是一个少女。
不过现在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上满是血痕,但她的表情却满是销魂与欢乐。
或许,让她死在欢乐中,是云喾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抱歉,我没办法。”云喾轻声说。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换句话说,他已经不知杀死多少这样的少女。
他本不愿,但他没有办法。
诅咒令他不得不这样做,即使他现在已是人间至强的一批人......
“我要找到摆脱这个诅咒的方法......我要.......赎罪!”
云喾行在阳光下,他站在附近最高的山峰上最高的树顶,望向南方。
那里有一女子。
他想起她最后一面见她的样子。
她穿着血红色的大袍,像摘下了天边的晚霞披在身上,她手中有一把扇子,也是红色的。
他记得她说她不喜欢跳舞,可是她的舞蹈是那样美丽。
美丽到令他不敢直视。
她身披流火,极尽美艳。
没有人能抵挡那种美艳的诱惑,绝对没有。
彼时,他还是一个普通人。
后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无数人争抢,被无数人玷污,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心如刀割,他想要上前。
可最终,他转身离去了。
他没有勇气再看,他也不能走到她的面前。
再后来......
他跑到一座山的山顶上狂喊。
似乎只有那样才能发泄出他心底压抑着的不敢与懊恼。
他愤怒于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不,那是狂怒,血红的眼,暴起的青筋,无不昭示着他翻涌的血。
他想要杀了自己,于是从山顶跳下。
然而他并没有死。
他挂在了一棵树上。
那是一棵紫色的树,它自悬崖的石缝间歪歪扭扭地伸出来,散发着淡紫色的光。
它的根有部分裸露在石缝外,更多的,则是埋没在石头中。
“你愤怒。”树说。
“是。”云喾竟不惊讶,他已心如死灰。
“你痛苦。”树又说。
“是。”
“你想一死了之。”
“是,所以请你将我扔下去吧。”
“不,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一棵普通的树。”
“我知道,你是我唯一见过的会说话的树。”
“我是一棵可以给人力量的树。”
“什么力量?”
“你想要的所有力量,我都可以给你,不过,你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
“所求越大,代价越大。”
“什么都行?”
“当然。”
云喾不说话了,陷入沉思。
“现在,还想死么?”树问。
“不了。”
“告诉我你的诉求,我可以给你力量。”
......
那日,云喾从一个刚刚筑基的修行白痴,变成了邪教第一人。
当然,彼时还没有人知道他。
交·欢、变强。
这都是最快乐的事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说成是诅咒,他并不认为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停止。
他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彼时,他的身体像是别人的,大脑像是别人的,一切都像是别人的。
他才真的开始恐惧。
再后来,他发现与自己交·欢的女子再无活口了。
他总是会在无意中将对方杀死。
再到后来,少女们的死状已极其凄惨。
于是他开始痛苦。
那些死去的少女们化作怨,缠绕着他的灵魂。
他驱之不散,避之不能。
终于,他不堪痛苦,再次找到了那棵树。
“你已是人间至强者之一,你还有什么不满?”树问。
“你从没说过我的意志会被侵蚀。”云喾说。
“这是诅咒啊,诅咒!”树强调,“你没听说过诅咒么?它本不会的,可是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沉重。”
“我想解除诅咒。”云喾说。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你不想?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的诅咒是我力量的来源,我还想茁壮成长,怎可能随随便便帮你解除?”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我只是一棵自石缝间生出来的树。”树说着,突然又发出笑声,“你想毁掉我么?省省吧,你做不到的。”
“我想试试。”
“那你就试试吧,试过赶紧走,我可不想让我的力量源泉就这样消失。”树不耐烦地说。
后来,云喾走了。
紫色的树还在。
如它所表现的那样,它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云喾突然觉得世界变成了海。
他则是一只被海浪打入其中的松鼠......猫、狗、老鼠......总之,什么都行。
他只觉得不能呼吸。
他只觉得有无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