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酷暑刚刚过去，但是9月的秋老虎却不甘示弱，用天上的火球更猛烈地炙烤着大地。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热得让人简直透不过气来。

　　朱老爷子犁好了芝麻地，芝麻杆也收到家门口，堆好了篙。菜地里的菜也到了换季时候，割了菜藤和菜杆后，也打成捆，堆好篙。这些篙上的藤藤杆杆都要留着日后烧火做饭用的啊。

　　芝麻田里和菜地里的活全部忙完后，就到了9月中旬。攒了一个夏季的雨水突然发了疯似地倾倒下来，棉梗上无数的花骨朵都被打落在地，正等着收割的中稻被被狂风暴雨打弯了腰，趴在地上。

　　这个时节、这样连续的暴雨对中稻的收成几乎是致命的。这一粒粒金黄饱满的稻粒泡在水里，如果不收，用不了几天就会在田里直接发芽，白白浪费掉。

　　这该死的鬼天气！老天真是不长眼啊——插秧、打农药、拔草、施肥，整整辛苦了一个季度，临到最后，眼看到手的收成就被这场大雨泡了汤！

　　此时不等大队动员，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全都冒着大雨，跑到稻田里从水里一穗一穗地抢收中稻。

　　桂姣和公公用了差不多三天的时间，才将这3亩田的中稻一点一点地抢收到打谷场，堆篙码起来。

　　天晴了，朱老爷子爬到篙上，用洋叉叉起一个个稻捆，扔到下面的打谷场。

　　篙里面已经有不少稻子被捂得发了芽，朱老爷子看着这些新芽，肝一阵阵抽心似的疼。他原指望卖了中稻去还他那幺姑娘的钱，现在看来，这些稻子都不够家里三个月的口粮了。还钱的事只能等晚稻，他现在只能寄希望晚稻能有个好收成！

　　转眼到了9月下旬，朱老爷子终于盼到了儿子的探视时间，他将这些庄稼地里的烦心事全部抛到一边，调整好心情，准备去见儿子。

　　这一日，朱老爷子早早就赶到镇上派出所。派出所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外等待。

　　好不容易到了规定的探视时间，朱老爷子走进派出所，坐在会客室，眼睛紧紧盯着里屋的门。不一会，门里出来一个低着头、胡子拉碴、眼神黯淡的中年男人。

　　那人看到朱老爷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不过这抹表情很快就消失了。

　　他轻轻喊了一声：“爸，您怎么来啦？”

　　朱老爷子心疼地看着儿子：“你在这里，还好吧，没挨打吧？”

　　“我还好，他们没人打我。”

　　“这是桂姣让我给你带来的换洗衣服。还有三个煮鸡蛋。”

　　“你们留着吃吧，我这里有饭吃。”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他们说要关你多长时间了吗？”

　　“没有。只是说交出钱以后才能放人。我开始还让他们去抓那个骗子，可派出所一直也不理我，非让我交钱。家里到哪去找这上万的钱？算了，关着就关着吧，还能给家里省点饭钱，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就是了。”

　　“胡说。还是要继续请派出所派人到江利市去破案，早点破案，早点回家吧。”

　　“没用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爸，桂姣和伢儿们都还好吧。”

　　“还好。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几件事，你听了不要着急。”

　　“什么事？”朱德唐一下抬起头，遑急地问道。

　　朱老爷子看着惊慌失措的儿子，还是狠心地说道：“先说第一件事，前一段，我将你取出来的那些钱全都投到废品上了，但是一夜之间，这些废品全部被人偷走了，没有找回来，废品站只得停掉，家里现在是一贫如洗了。”

　　他眼看着儿子变得面如死灰，但还是狠心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关于传国的。传国复读要交学费和200块钱的赞助费，家里实在是没钱给她交赞助费。正好孙蕾带来了消息，说宽河市的杏林高中招复读生，而且高考录取率高，还不要赞助费。我就把传国送到杏林高中去读书了，她还获得了入学奖学金。”

　　朱老爷子看到儿子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下，他顿了顿，接着讲第三件事：“可是我最对不起你的事情，却是我亲自将传华送到市里的制衣厂上班去了。”

　　“您说什么？传华怎么去上班了？她才15岁，还要上学的啊！她妈妈是个死人吗？她就不管吗？就让这么小的伢儿去上班了？”他那一向温文尔雅的儿子猛地站了起来，对他怒吼道。

　　朱老爷子低下了头，他也不舍得啊，可是二孙姑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去上班不可，昨晚家里都要闹翻了天，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他即使说了，儿子在气头上能理解吗？

　　可是不理解也得说，要不儿子连儿媳妇也要怨恨上了：“这事不怨桂姣。是传华说她一看书眼睛就疼，她把自己所有的书和笔记本都撕了，坚决不肯上学。她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市里的那个制衣厂，那厂子正缺人，就让她签了用工合同。她回家以后，才告诉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总不能押着她去学校吧。

　　我的意思是她想闯一闯，就让她闯吧。她还小，可能很快就会受不了回家。到时候再想办法让她进学校上学吧。”

　　他儿子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问：“收芝麻、拣棉花这些事都是怎么弄的？有没有让几个妹子和妹夫们过来帮帮忙？”

　　“没有，这些事基本上都是桂姣一个人做的。桂姣说不能总麻烦别人，我们就没去找人。我说，德唐，你还是想办法早点出来吧，地里的活太重了，马上又要收割晚稻，你出来能帮她一把。我看桂姣今年累得不像样了。”

　　他儿子低头沉思好半天，终于开口说道：“爸爸，要不您去市里找找潘大林。您还记得他吧，我以前和您说过他。”

　　朱老爷子一听，登时两眼放光：“记得，不就是你那个留在市里的同学吗？他现在在市里什么部门？做什么工作？到市里找他有没有用？”

　　朱老爷子当然记得有这么个人。这潘大林是儿子在专科学校读书时的同学，家是常乐市区的。两人在学校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后来儿子回到大队当了老师，潘大林进了市里的一个什么机关。两人开始还有一点联系，再后来各自成家立业，渐渐地就断了联系，他再也没听儿子提起过。但是潘大林在市里就一定能帮上忙吗？

　　“他现在是市里电业局里的一个处长。您替我去找找他，把我这个案子的情况给他说一说，电业局是实权部门，他应该能想点办法出来。”

　　“他当上了处长？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我今天就去找他。”朱老爷子一听，心里是又惊又喜又难过，一时百感交集。

　　惊的是潘大林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了市局的处长；喜的是儿子可算有了一点能伸冤平反的盼头；难过的是儿子和潘大林是同学，两人现在境况却千差万别，潘大林在市里当处长，儿子却仍留在村里，还被人关了学习班。

　　哎，这同学和同学之间的境遇真是天壤之别！难怪儿子后来从来不提潘大林呢？儿子一定是看到同学飞黄腾达，自己却仍被窝在农村，心里不好受吧！这次如果不是看到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子估计仍然不会去找潘大林。

　　“不急在这一天。爸爸，您去了，先给他说说情况。他如果愿意帮，就能给出个主意、找找人。如果他说忙，您就回来算了，不要让他为难。”

　　他儿子坐在凳子上，两只脚下意识地在地上蹭来蹭去。

　　朱老爷子看着心酸：“好的，我知道，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