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幽暗的停车场,沿着侧面的楼梯,登上一栋有些年头建筑物的二楼。水月涟拉开老旧的木门,让其他几人先走入,最后自己把门带上。
“是你们啊,还是三位吗,哦,今天是四位”一脸横肉的中年大妈注意到了白石麻衣,颇为不善地看向清水寺,清水寺回以“不是我”的眼神。于是又挂起笑容,看着最后进来的水月涟,“水月不介绍一下吗”。
感受到一旁白石麻衣看向自己的目光,水月涟缓缓开口“一个朋友。熊谷桑,还有包厢吗?”白川真纪注意到白石麻衣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黯淡。
“有的,让美子带你们过去吧”老板娘招手叫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名叫美子的服务生将几人带到饭店内部的包厢前,留下菜单就告辞离去。包厢内是两条带软垫的长座椅,中间是半人高的长方形木桌,通过木质的隔断区分出内外空间。水月涟自觉坐在西边座椅的内侧,白石麻衣紧跟着坐在外侧,将包从肩上摘下放在更外侧的位置。白川挑了挑眉,将清水寺赶进东边座椅的靠内位置,将包隔在两人之间靠外坐下。
清水寺无奈地靠在墙上,手里抓着菜单试图找出几道新菜,却被白川抢过,递到了对面白石麻衣手中。看着眼前的菜单,白石麻衣将头摇的飞快,“你们不用在意我的,真的”。说罢,又将点菜这副重任扔到了水月涟面前。看着转了一圈的菜单,又瞅了眼对面做耸肩状的清水寺,水月涟将菜单摊开,装模作样地低头看了起来。桌上的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那个”白川真纪试探着开口。“叫我白石就好”,白石麻衣连忙接过话头。“白石,你知道为什么刚才老板娘对清水寺态度不好吗?”白川的脸上浮现起促狭的笑容。
白石麻衣又作摇头状,同时身体微微前倾,瞪大眼睛看着容貌不下于她的白川真纪,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用不着每次来这家店都说一遍吧。”
无视了清水寺的抱怨,白川真纪继续开口“那是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谎报年龄买了烧酒,才喝了一小口就醉得满脸通红。然后发酒疯向老板娘的女儿下跪求婚,就是刚才的美子”
“真的吗,简直像漫画中的一样”白石麻衣双手捂嘴做惊讶状。
“哈哈,然后就被老板娘抄着扫把赶了出去,第二天还来土下座道歉”白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明明五大三粗却因被爆黑历史一脸尴尬地清水寺,白石麻衣也捂住嘴轻笑起来。
水月涟刚刚看完了菜单的前三分之一。在白川真纪的努力下,包厢内终于进入了应有的热闹气氛。微微转头看着捂嘴轻笑的白石麻衣,水月涟想起了她以前的样子。当时因为国中时的事情,一度与人交流都显得异常困难,如今也能和第一次见面的人维持起码表面上的融洽关系。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吧,毕竟在社会中维持不合群的成本高昂的可怕。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的变化。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水月涟忍不住胡思乱想。
将一半菜单慢慢翻完,最后还是点了几个熟悉的菜了事。
不知道是否店家的特意关照,菜品很快送上,各种盘子摆满了不大的餐桌。尽管不时响起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但几人明显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白川真纪开始和白石麻衣聊起服饰搭配与化妆品选购。不理会清水寺脸上奇怪的表情,水月涟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之下并没有品尝处什么味道。
在气氛又一次陷入尴尬之前,白川突然提出手机落在了车上,白石麻衣也想起自己有忘带的东西,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包厢,室内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水月,那位白石桑是不是…”两人离开后,清水寺长出一口气后忍不住开口。
“不是”
“我还没说是什么”
“你能想到的都不是”水月涟斩钉截铁地将口中的白菜咬成两截。
清水寺从盘子中捞起一块麻婆豆腐,又想起了什么:“你当时写的那些信…”
水月涟将筷子放下,喝下杯中的茶水,斜着眼睛看着清水寺“没有的事情”。
走过来时的小路,回到面包车上,白川真纪在坐垫之间的夹缝中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看着站在车外有些发抖的白石麻衣,笑着开口,“有想问的事情上车说吧”。白石麻衣道谢后,进入车中并顺手带上车门。
“首先说一句,我不是水月的交往对象哦,至于更详细的情况,建议你自己问他”。被人道破心中所想的白石麻衣有些慌乱,又对上白川真纪探寻的眼神,不由低下头轻声道歉“不好意思”。
白川真纪摆摆手,“没什么的。说起来你是在群马和水月认识的吧,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又一次听到曾经逃离过的地方,白石麻衣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不过马上又恢复“谈不上什么辛苦,水月他…很照顾我。”
“怪不得啊”白川真纪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接着说道“但和他关系好的人应该只有你吧,毕竟他当时的性格就是那样,像是充满攻击性的刺猬。”
白石麻衣轻轻点头,同时又有些疑惑,出口询问,“白川桑和水月认识很久了吗?”
“水月和我”白川真纪又指了指饭店的方向“和刚才的清水寺,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一直到现在。当然除了国中在群马的两年。”
提起如此长久的朋友关系,白石麻衣心中羡慕的同时又有些黯淡,看着窗外的黑夜感叹道“能有这么好的朋友很难得啊”
白川真纪笑着摇摇头“你还不知道水月以前的样子吧,怎么说呢,完全是一个麻烦的小鬼。”
“小学的时候,当时水月还相当开朗,在校园和同学相处的很好,也很爱管闲事,完全就是一个模范儿童。”
“后来接近升学的那段时间里,突然迷恋上一些黑暗风的文学作品,经常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词语,不过总的来说还好”
想象着水月涟满面笑容乐于助人和板着面孔自以为是的样子,白石麻衣心中只觉得可爱,忍不住轻笑起来。但白川的描述和自己记忆中的水月涟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于是又轻声问道“那怎么后来变成了…对外人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看着竖起耳朵的白石麻衣,白川真纪继续说到:“大概是中一的时候吧,当时清水寺总被校外的不良敲诈。当时清水寺还不是现在这样,他那时还相当瘦弱”回想起刚才见到的有些凶悍的清水寺,白石麻衣怎么也想不出他七八年前弱不禁风的样子。
“有一次在校外被敲诈时,被我和水月撞到,当时就打了起来,还下了重手”
“水月没事吧”听到这里白石麻衣有些焦急。
“他没事,反而是那几个不良叫了救护车。再后来,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传到了学校,他的处境立刻就糟糕起来,之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会和他说话了”
“这是…欺凌了吧”对照起自己的经历,白石麻衣完全明白了水月涟当时的处境。
“总之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就好”白川真纪摆了摆手,“之后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偏激,环境也越来越差,最后家里只能让他转学到远一些的地方。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白石麻衣心下了然,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间就一个人来到群马,又为何在她问起时左右搪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使白石麻衣完全明白水月涟的感受。只不过,面对相似的事情,她选择了逃避,而水月涟选择了与之对抗,但最终的结果都是离开,就如同她最后前往琦玉一样。
看着远处饭店的灯光,白石麻衣发现自己对水月涟的印象开始模糊。如果说和水月涟度过的时间是她自己脑海里的几张光彩夺目的回忆,现在才发现其实只是一本著作中的某个小节。
白石麻衣有些气恼地鼓了鼓脸,看向沉默下来的白川真纪,又轻声问到“那再然后呢?”
“果然还是想知道现在的水月啊”白川真纪笑了起来。白石麻衣的脸变得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在高中他还是那副样子,对人戒备心很重,不怎么和人来往,发现别人和自己的观念稍有不同就会刻意疏远,直到最后重新变成陌生人”
“那现在还是…”白石麻衣心里有些担忧。
“现在不是了”白川真纪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别看他那样,但是在女生中还是很有人气。有一次,有个女孩子在校门外向他告白,结果被他当场嘲讽一顿后哭着跑走了”
提起这件事,白川真纪的脸上有些淡然,“其实那个女生也只是和朋友打赌输了而已。知道真相后,他请了一周病假。”
“再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开始收敛起来,慢慢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后来开始疏远所有人,直到大学之后才好了一些。”
白石麻衣想象着一只刺猬将浑身的刺慢慢收起,软化,直至最后藏到皮肤以下不被人看出来。但是一个人的性格变化真的如此简单吗,白石麻衣有些怀疑。简单的几句话无论如何也不能描绘出背后变化中的那些曲折。
本来今天只是凭借着回忆带来的冲动来到涩谷,没有想到能和水月涟以及他的朋友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但正是这后来的接触,使得她记忆里对水月涟的原本鲜明的印象开始变得模糊。如同从一条河中取了瓶水保存起来,显然这瓶水并不是河本身。今天的经历如同再将这瓶水融入河中,连带着瓶中的水也消失不见。对白石麻衣而言,水月涟又重新成为了一团迷雾。
“至于现在的水月”看着竖起耳朵的白石麻衣,白川真纪露出笑容“那就要靠你自己发现了。”
白石麻衣瞬间红透了脸,低下头连连摆手。
“走吧,时间有点久了”白川真纪看了眼表,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白石麻衣跟在后面。
“那个,白川桑”走了几步后,白石麻衣小心翼翼地开口“能不能交换下联系方式”
看着有些紧张但仍直视着她眼睛的白石麻衣,白川真纪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