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6年2月27日拂晓,迈阿密河,有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夜色的掩护下溯洄而上。
总计47艘战舰以两艘并列,沿着无战事的左岸排成长蛇,列与列尽量靠近,行与行则保持30米以上的间距。
在灯火管制的命令下,整个舰队连一盏风灯都没有点,唯一不受管制限制的小艇负责引航,像楔子一样躲藏在舰列与河滩之间,只靠着单方面的有限照明和旗语控制舰距,标注岸线。
这种夜航方式显然与安全二字背道而驰。
迈阿密河发端于佛罗里达大泽地的印第安湖,全长260公里,河道曲折,水文复杂,尤其中游河道遍布各种淤滩、急弯,连瓦尔基里的吃水深度都极易搁浅,不得已只能排除在远征舰队的序列之外。
其他的船即便不如瓦尔基里吃水深,可在有限的标记下沿滩而行,还是随时可能发生船难。
操船技巧的价值在这一刻被压到了最低,专注和死板才是保命的不二法门。
在法芙娜.韩吉的战术板上,这属于“可以承受的风险”。
河的对岸一片漆黑。
深黑色的背景分不出远近深浅,各中点缀着摇曳的明黄色的光团,像胡乱拍打的贴纸,照亮周遭的一小团风景。
很轻易就能分辨出篝火的轮廓,把所有的篝火连成线,又能推断出印第安人营区的范围和规模。
印第安人的表现还是很警觉的,就算不用望镜,法芙娜的眼睛也已经抓住了三组巡哨,这说明她的警惕是对的。
如果没有遮掩住夜航的火光,就凭迈阿密河下游区区几十米的宽度,远征舰队的行踪肯定暴露无遗,后面的突袭当然也会变成妄想。
指挥所战区……
这段战区位于第三防线下游一公里处,而第二防线位于第三防线上游500米,再500米就是沦陷的舰队的鬼门关,拥有开花弹的第一防线。
法芙娜攥紧了拳头。
肩上突然传来温柔的重量,法芙娜一惊,伸手摸到了一张薄毯。
她抬起头,在朦胧中看到近在咫尺的卡特琳娜美丽的脸。
“卡特琳娜小姐……”
“在紧张么?”卡特琳娜柔声问。
“嗯……”法芙娜红着脸点头,“董事长说过,用战舰和陆炮对轰是最愚蠢的行为,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只要一发直击,我们的船就会变成火炬……”
“但他们并不恐惧。”
卡特琳娜指着身后轻微的操船的声响。
拂晓航船是独特的体验,哪怕同在一艘船上,没有光,人们也很难看清船员的动态,看不清船上的景象。
一切都存在于想象。
卡特琳娜伸手把法芙娜搂到怀里,让她的脑袋垫在自己柔软的胸,调皮地揉散她篷松的秀发。
“你的方案很完美,最大程度保护了自己的船员,也把你的心情准确地传达给了他们,对提督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海员是战士,法芙娜。”卡特琳娜说,“从上船的那一刻他们就为死亡做好了准备,在这一点上,海盗、海军、海商,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不畏惧死亡的人才能在上帝的眷顾下长久得活下去,只有优秀的提督才能带来胜利和回报,你的船员同时拥有这两件珍宝,他们是幸运的人。”
舰队无声地滑过一片漆黑,当新的光芒飘荡,他们已经穿过了指挥所战区,抵达了被围困多日的第三防线。
卡特琳娜遗憾地松开了法芙娜,细心地为她理平散乱的头发。
“我要去登陆编队了。”她笑着说,“只要你心里坚信我们的死能为我们带来胜利,那就大胆地命令我们去死。”
“请信任我们对你的信任。”
“是,卡特琳娜小姐!”
……
拂晓,第一防线航段。
法芙娜把肩上的薄毯扯下来,细心地叠拢,抹平,紧紧怀抱在胸口。
密斯特拉号的大副,她最信任的安妮就站在她的身边。
“通晓全编队,点亮瞭望灯。”她用细小的声音坚定地说。
安妮立正回声,高唱朗宣:“点亮瞭望灯!”
“点亮瞭望灯!”“点亮瞭望灯!”……
清朗的声音迎着夜风飘散,像河道中的炸雷,一声一声,一列一列地向后传。
“右舷备战,全散弹装填,连发,速射。”
“右舷备战,散弹连射!”
“半帆迎风,甲板就位。”
“半帆,迎风列阵!”
“消防组一级战备,全编队二级战备。”
“消防组战备一,编队战备二!”
“三十米舰距错落,自由射击。”
“三十米舰距散列,各舰自由!”
法芙娜咬紧了牙关,停顿了不到一秒钟。
“最大亮灯,目标第一防线陆上,德雷克第一编队,战斗开始。”
“全部风灯点亮!”
“对陆攻击开始!”
“启航,攻击!”
眨眼之间,迈阿密的河面上亮起了千百点星光,羸弱的风灯布散着光芒,照亮了隐于夜中的第一编队。
十一艘炮舰招展着白底的艳丽的三色堇花旗,迎着风从河的左岸切向右岸战场,右舷的炮口齐齐打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向前方。
驻守在第一防线的印第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突兀出现的雄壮舰队,下意识地失声。
“白人……是白人的舰队!”
“让所有人起床!白人的舰队攻过来了,所有人都起来!敌袭!”
“扯掉炮衣,调转炮口!立刻调转炮口!迎战,迎战!”
“见鬼,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轰轰轰轰!
“炮击!!!!!”
炮声隆隆,在迈阿密河宽阔的河道中段,灯火通明的第一编队向印第安人的陆上炮阵发起了强攻。
散弹像雨点一样铺天盖地地泼向战场,人体被撕碎,帐篷被点燃。
印第安人很快就发起了反击。
恐怖的开花弹借助西班牙新锐的八磅陆战轻炮飞上天空,飞扬的火焰和破片在半空炸裂,浸染河面。
这是战舰的地狱!
溯流,迎风,战舰的机动性被削弱到最低,仅有的最远不到500米的距离即便是炮术生疏的印第安炮手也能保持相当的命中率。
开战不到五分钟,海鹦鹉号的主帆就被点燃。
勇敢的消防组在两分钟内扑灭了火焰,但不远处的暗香槟号旋即就被两枚炮弹直击命中,硕大的舰体眨眼就化作了雄雄的火炬。
船员的哀号响彻在天地!
卡特琳娜咬着牙站在自己的船头,身后是全部十二支参战商会的舰群指挥。
“第一编队承担了溯洄中最危险的工作,德雷克的勇士们把自己打扮成明灯,吸引了印第安人和那些恐怖的开花弹的注意。”
“韩吉提督为我们留下了半条水道,她向我承诺了一个小时的通行时间……这是第一编队尽没的时间!”
“小艇追不上全速溯洄的大船,所以没有引航,也不许点灯。”
“我要求登陆编队在半小时内通过前方一公里航道,半途搁浅的船只自行弃船,运载部队保护好船上的向导,转而从陆上向目的地行进。”
“我们的目标是大泽中部的印第安湖,塞米诺尔人的祖地,也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之二,阿恰卡和魁李奇两部的腹心。”
“我们要捅穿它!”
“先生们,请记住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行动不是为了结束战争,而是要开启一场全新的,更伟大的战争。”
“佛罗里达的未来就在我们手里……”
“现在我命令,登陆编队,扬帆,启航!”
啪!
沉默而肃然的应令响起。
在漫天的火光中,在隆隆的炮声中,在凄厉的惨叫和热烈的战号中,三十六艘满载着陆战队的炮舰扬起船帆。
“提督有令!”
“扬帆,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