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二回 岳鹏举定谋破巨寇 张伯英等闲获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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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回岳鹏举定谋破巨寇张伯英等闲获铁山

  绍兴元年正月二十一日,岳飞率部自江阴军起发,开赴饶州与张俊会合。一路走宜兴,过宣城,穿泾县,于二月初抵达徽州1。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每宿一地,百姓虽逃避一空,然待其归家,门窗关闭如初,院内一根柴草未少,于是传为奇闻。后得知过者为岳家军,无不感动称赞,焚香祷告。岳飞见歙县西有平川良田,与城池同处于群山环绕之中,便让随军家眷留下,并请妻子李娃代为照管。李娃让丈夫放心前往,但凡有事,自会与诸位将军夫人商量。于是大军继续西进。入得休宁地界,山路更加崎岖,起伏蜿蜒,坑坑洼洼,十分难行。这日过得祁门县,才走出三十里,忽见山凹半坡处两峰錾开,隐隐露出一座古刹,苍松翠柏层层叠叠,高僧墓塔掩隐其间,不由来了兴致。岳飞自幼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天性近佛,便让队伍暂歇,拉上薛弼、李若虚策马前往。不一刻,来到近前,把缰绳交给亲兵后拾阶而上。到得山门,抬头看时,“东松寺”三字斑斑驳驳,已无漆色。及迈步进入,老僧慧真接住几人,问讯过后,陪同游览了前处各殿。听罢寺庙来历,岳飞捧上两锭大银聊作香资,然后道:“宝刹建于此处,远避凡尘,香火虽寥,却是静心佳处。可叹岳飞俗人,戎马倥偬,不能稍结善缘,惜哉”慧真合手道:“将军不必感叹。我佛普度众生,所求者,天下安宁而已。今四方动荡,百姓深陷苦海,虽为劫数,解救亦属善行。将军舟楫在手,若只渡自己,反倒与佛旨不合了。阿弥陀佛。”岳飞听后点头:“多谢大师指点。”然后继续漫步,又举目四望群山,叹了句:“真是好地方啊所闻皆天籁,一屏尘世音。”

  慧真随在侧后,接口说道:“看来施主还真是与佛有缘。不过佛光普照,修身养性不拘一地,亦不在一时。心有慧根,佛缘自生。”

  岳飞无语。转过观音殿,见西边廊下有字题于壁上,便踱步过去观赏,多是些游寺文人手迹。慧真见了,使人拿来笔墨,因问:“将军可要留字”岳飞接过,略一沉吟,提笔记叙道:“余自江阴军提兵起发,前赴饶郡与张招讨会合,崎岖山路,殆及千里。过祁门西约一舍余,当途有庵一所三山环耸,势凌碧落,万木森郁密掩,烟甍胜景潇洒,实为可爱。所恨不能款曲进程遄速。俟他日殄灭盗贼,凯旋回归,复得至此,即当聊结喜缘,以慰庵僧。”薛弼、李若虚在旁边看边念。慧真亦赞笔力劲健,体骨非常,气势异于常人。转眼间,岳飞收墨,落款“绍兴改元仲春十有四日,河朔岳飞题”。

  二月中旬末,岳飞率军抵达饶州2。时张俊已走,让知州转告,先备足粮草,然后再到洪州相会。原来张俊接到探报,李成前部马进将犯洪州,便抢先进驻,使贼不能继续南下。岳飞于是暂歇,等候周边府县送来粮草,与此同时,让董先派出哨探前去侦知贼人动静。数日后,粮草备齐,哨探亦回,报贼首马进领兵十万结营西山,与张帅隔江对峙,说完将草图呈上。岳飞看时,洪州在赣江东岸,隔过去,西岸有一小片平原突进山里,此处画着一个长圈,表示敌营。再看那山,南边稀稀疏疏,西边则差不多连成了片,转向北时又渐稀。于是问双方可曾战过。哨探告知,半月前张帅曾过江在一个叫玉隆观的地方与贼对阵过两次,后又退回。岳飞听罢拿过地理图,对照着草图的标识,寻找到玉隆观方位,见其在江岸与贼巢之间,于是凝神细思。两天后,王贵、张宪率大军南下而去,岳飞则带着十余亲兵,轻骑前往洪州。转日上午,来到城南门。抬头望那楼宇时,但见梁柱落漆,窗棂残破,筒瓦间杂草丛生,不由想起王勃诗句“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感叹岁月有痕。这时亲随已向门军示过印信,众人遂鱼贯而入。

  却说张俊与马进打了两仗,皆不能胜,深感贼势浩大,便退回洪州,等候岳飞来。这日正在衙中对着挂图沉思,亲兵忽报,通泰镇抚使岳飞在外候见。张俊听了,忙快步迎出,先爽朗大笑两声,接着上前挽住岳飞双手:“哎呀岳老弟,我这正念叨着你哪瞧瞧,才说着,你就来了”说完上下打量,“果然一表人才,英雄气象何不使人知会一声,我也好去城外相迎,这倒好,咱老张的酒还没摆,你倒先讨上门来了”

  “招讨大人客气了,岳飞前来拜见,怎敢妄加惊动”

  张俊将脸一板:“这话就该罚你我兄弟一般,哪里来的什么拜见、惊动”张俊年长岳飞十八岁,话语间透出兄长般的亲热。这时瞥见后面的亲兵,便让人引去歇息,之后往里相让:“来,岳贤弟,快请快请”待进入后院,自己仰头看了看树梢:“这他娘喜鹊也是,每日家撅着尾巴聒噪,偏这会儿子哑巴了”

  岳飞向闻张俊脾气暴躁,如今一见,竟是这般爽朗,不由好感顿生。

  及落座,一簪花姬妾3上来奉茶,张俊将手一抬,让去告诉后厨,准备桌好菜,之后转过身:“头两天,知府给领来个铛头4,烧得一手江西菜,回头你尝尝。”岳飞笑道:“这菜倒在第二,久闻大帅家里酿得好酒,不知今日可有幸品尝啊”张俊哈哈一笑:“这你也听说了咱那酒叫思堂春,连皇上都说好呢我带来了,一会儿你喝过便知。”闲话过后,转入正题,张俊道:“临来前,我曾催促过州里,为你备足粮草,可还顺利”

  岳飞放下茶盏:“多谢大帅关照。已收得一万斛粮,草料也尽够一月之用。”

  张俊又说到眼下:“马进那贼毬,仗着人多,我几番与之战,皆不能胜。这不,前日又送来了战书所以我日日盼你还望鹏举助我一臂之力”

  岳飞一笑,成竹在胸道:“大帅但放心,击破此贼,只在数日之内。”

  “哦这么说,贤弟已有破敌之策”

  “大帅请想,彼虽众,却蜗聚于二十里外山中,不敢临江对峙,足见心怯。既取守势,又下书约战,岂非虚逞强耳大帅可回书应战,趁此良机,一举殄灭此贼”

  “良机”张俊眨了眨眼,“贤弟不妨说得细些。”

  岳飞看着张俊:“大帅在哪里与马进见的仗”

  “就在江那边的玉隆观。”

  “这便是良机。此番咱还在那儿打,贼定然不防。”

  张俊一头雾水,看着岳飞。

  岳飞来到挂图前,找到一处后转过身:“不瞒大帅,属下的马步军已待命邓家铺,只等大帅一声令下,便可过江。”说着在图中指了指。

  张俊走过去,寻那邓家铺。待沿着赣江往下,在洪州南二十里处找到后,思量了一阵,然后转过身:“鹏举的意思是”

  “大帅为正,我为奇。待这边对上阵,我便自南边猛冲过来。马进不备,必然溃败。大帅以为如何”

  张俊眼睛一亮,又转身对图看了看,不由点头:“如此甚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是这马军、步军,一快一慢,如何混在一起冲呢”

  岳飞一笑,没有作答,而是继续道:“马进有众十万,若将之围歼,尚嫌兵力不足。不如分作两步,这次先争取歼其一半或大半;然后再歼其剩下的一半,方为稳妥。”

  见岳飞说得如同喝水般容易,张俊疑道:“贤弟所言甚是,只是如何才能先歼一半,再歼一半呢”

  岳飞指着玉隆观左上的一处道:“大帅可在罗村伏下一军,待贼北逃时,将之拦腰截断。至于截下多少,就听凭大帅了。”说完坐回。

  张俊寻到罗村,看过一会儿,皱起眉头:“贤弟既从南边冲来,贼或往北逃;可贼要是不往北逃,掉头转回老窝,散入山中呢”

  “不会。”

  “不会”

  “大帅刚才不是提到步军吗,贼巢此时已被点燃。”

  “嘿嘿嘿”张俊先是一愣,之后开颜大笑:“哎呀贤弟,你这葫芦里果然有金丹”说完将手一击,“妙哉这么一来,等于布了个口袋,就算他马进长了两颗头,也万万想不到”

  “既如此,就请大帅回书,约贼后日决战。”

  “好,一切听从老弟安排。”说完朝外喊了声:“来人”

  亲兵应声而进。

  “去,搬我的思堂春等等,告诉厨房,先切盘牛肉过来”说完转对岳飞道,“你尝尝咱这十八香的酱牛肉是刘太尉的方子,那才叫窜着香呢咱们边喝边聊。老弟呀,今日愚兄要好好向你讨教讨教”

  绍兴元年三月七日,张俊在赣江西岸的玉隆观前早早摆开阵势,专待马进来。那玉隆观前方开阔,正适合两军交战。将近巳时,马进率军浩荡而来,在两箭外列成数个方阵。岳飞看时,匪衣杂乱,刀枪叉棍皆有,不似十万人的规模,于是生出担心,因对张俊道:“我看贼人也就来了七八万,莫非另有用兵之处”张俊抬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不会。还和以前一样,贼人就这么多。”见对面已站定,又道了句,“我先去会会他”说完一带缰绳,走马上去。

  那马进长着白净面皮,平日喜穿素花袄,人送绰号“花衲袄”;此时身着牛皮甲,头顶束发冠,腰悬一口柳叶刀带马而出。张俊身披紫红战袍,内罩锁子软甲,上戴一顶熟铜帅盔,对之拱了拱手道:“马将军,俊几番好言相劝,望你去恶从善,归顺朝廷,这几日想得如何呀”

  马进嘿嘿一笑,声如鸱鸮:“张招讨,张节使,你的情咱领了。只是你那朝廷说话就要塌台,这天下早晚易主,咱还得等着瞧瞧,不能听你一句之言呀”

  岳飞听罢,心生憎恶,直想一箭射过,穿其喉咙。

  张俊怒起:“那马进,休要张狂你听好了,今若不降,便是你的死期”

  马进狞笑一声:“那好啊,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说完回马便走。接下来七万匪众狂呼乱叫,举着兵器蜂拥而上原来十万人马不过号称而已。张俊将马鞭一指,下令迎敌。转眼间,两军接上,混战在一处。岳飞举目观望,见贼人气势虽凶,却结扎成堆,相挨相靠,毫无章法,且一个个躬着身子,把个防字放在了第一。再看张俊士兵,战力略强些,也能散开,却是杀气不足,时进时退,往来拉锯,缺少求胜之念。因在心里道:难怪张俊说不胜,似这等打法,就算战到日落,也是个各自收兵的了局。正感叹时,张俊过来道:“可否放炮了”岳飞点头。于是火铳次第爆响,由近而远。约莫过了两刻,西山腾起连片黑烟,时候不长,贼人后队开始躁动,继而前面的匪兵显出慌乱,不断回头张望。就在这时,南边数个土丘后涌出万余骑兵,半寸香不到,马蹄声和呐喊声伴着烟尘滚滚而来,势如洪涛一般。众匪兵见了,先是愣住,待看清是官军,登时大乱,争着抢着往北疯跑。原来按照事前部署,王贵集起一万三千步军,趁夜绕至后山,天明后开始靠近敌营,待炮声一响,便直接冲出。贼匪留下看寨的不过是些老弱和数千火头军,见状弃营便跑。王贵边令人放火,边在后追赶,借此冲击马进后队。在南面,张宪集起万余马军,事先隐于赤塘铺的山丘后面,但见西山烟起,便向北发起冲锋。马进只道张俊大军布置在玉隆观一线,还和以前一样,再不料局势会突然生变,眨眼功夫,已三面皆是官军,自己行将被围。正慌乱不知所措,见队伍潮水般败逃,也只好带着亲兵汇入其中,向北遁去。

  见敌漫地而来,埋伏在罗村附近的张俊前军杨沂中部、中军田师中部让过先头,之后拦腰切上,将贼斩断。匪寇当兵本为吃饭,哪个是为了拼命,眼见前后左右都是官军,干脆把兵器一扔,坐地而降。张俊骑马过来,一见遍地俘虏,立时乐得合不拢嘴,对岳飞道:“贤弟果然神算瞧瞧,这都成围猎了”首战告捷,岳飞亦高兴:“让他们查查,抓住那个娘娘腔没有”之后经过清点,俘敌四万余人,只不见了马进。张俊可惜道:“娘的,给他跑了,不然老子当众扒下他裤子,一刀骟了,成全这个假娘们”

  “大帅打算怎样处置这些人”

  “要依我的性儿,干脆都杀了,省得放了又反可皇上有话,说这都是田里的劳力,不许杀。你说还能怎么办”

  “如今贼未荡尽,这会儿若放了,只怕真像大帅说的,他们还要回去为匪。”

  “那依贤弟呢”

  “先养两天吧。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把那些为首的找出来,单押在一处,别让他们领头闹事。”

  “嗯,如此甚好。”张俊说着对身旁的一个幕僚道,“你去找杨胡子,让他去办”杨胡子指得是指杨沂中,长着一脸络腮胡子。接令之后,他连哄带骗找出了七百多头领,押到山里全部斩杀,连尸首也未埋。

  就在士兵搜寻马进时,张宪单骑过来,跳下马后,在岳飞引见下参见过张帅,然后报无人阵亡,仅有两匹马失蹄,将人摔下,被踏成重伤。张俊这时打量道:“刚才举枪冲在头里的是你吧嗯,好样的,年轻有为你叫张什么来着对了,张宪。嘿嘿,还是咱老张的当家子好啊,待完事后,我必向朝廷表汝之功”张宪拱手谢过。张俊又笑道:“可惜呀,咱老张只有一个闺女,已许给了韩世忠的二公子,要是再有一个,定然配与将军为妻”说完哈哈大笑。张宪时年二十四岁,差不多是张俊的一半,听后有些赧颜,退到岳飞身旁。

  当日晚,董先来到玉隆观向岳飞禀报,马进已屯兵在西北的生米渡,说着展开草图,指着缭水东的一个圆圈道:“这里便是,距咱这儿绕着走五十余里,穿山走三十余里。马进见我军未追,便纵兵抢粮,现宿在东边的山凹里,估计明天会继续北窜。”岳飞见山凹西边挨着缭水,便问河面有多宽,回说约有数十丈,于是传令步军准备起行,然后去东院找张俊。此时张俊尚未睡下,听后不时点头,末了道:“贤弟说得对,不能让贼逃过缭水。只是连夜穿山,太辛苦贤弟了。”

  “大帅放心,明日天亮前,我定然赶到。”

  “如此甚好。我沿大道走,虽说绕一些,也绝不会迟误”

  “既是这样,属下先走一步了。”

  “天黑,路上小心”

  上弦月悬于正南,半爿清辉将北边山峦的上部染成灰白。山凹里,士兵们蜿蜒拉成一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周黢黑一片,除了杂沓的脚步声,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岳飞走在队伍中间,一个绰号叫大马杓的亲兵牵着雪照宝马紧跟在后。那大马杓名叫郭进,身形魁梧,一顿能吃四升米,生就个火化食的肚肠,到了哪儿都因霸占马杓让人嫌弃,又惹他不起,因此得了这个绰号。岳飞闻后,将之要来做了马夫。那雪照宝马也奇,除却岳飞,任谁伺候也不服帖,见了大马杓,不是打响鼻,就是摆尾巴,亲热的不得了,气得他拍着马头道:“活冤家,就冲你,我这马夫的命也坐定难改了”

  月亮移至天角,借着黎明前的黑暗,岳家军悄然摸到生米渡前。董先带着踏白营绕到山凹南隐伏,其他营则转到山凹后拉开。时候不长,张俊亦到,两军一南一北,将敌紧紧围住。这时天光见亮,北边的镇子里远远传来鸡鸣。张俊下令点燃火铳。贼寇没有营帐,皆团身而睡,朦胧中被一声声爆响惊醒,起身看时,南北皆被堵住,身后土丘上满是官军,只吓得站在那里发呆。那贼寇受了一夜凉,腿脚僵硬,眼见打不过又走不了,只好乖乖投降。张俊望着蔫头耷脑走出的匪寇,心里万般畅快。他还是头回连着打这等白捡便宜的漂亮仗。又想起马进,要活着解去绍兴,结果依然没找见。审过几名头目后,方知马进昨晚同几名将领宿在了镇上。于是急派人去抓,却扑了个空。原来天亮时火铳一响,马进便醒,带着几名亲信及幕僚、随从跑到河边,寻条船逃了,之后扮成百姓模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江州5。

  却说这一日,李成正在天王府议事,闻听马进兵败,只身逃回,正跪在外面请罪,不由大怒,命将人带上。那天王府原是州衙,因一个叫陶子思的游方道士为他相面,说将军气宇不凡,有王者之容。他便对镜细观,想想自家姓李,托塔天王也姓李,便连了宗,命人刻了块天王府的牌匾高悬衙外,做起了凡间李天王。此时马进迈步上来,见李成一脸怒容,吓得当即跪倒,口称死罪。李成一双铃铛眼直视过去,半晌方道:“马将军,本王让你攻打洪州,可拿下了”

  “回天王,末将拿下奉新、靖安、筠州6后,与那张浚争夺洪州。打了两仗,末将皆胜。不想又来了援兵,都是马军,铺天盖地,末将实在抵挡不住,所以战败了。”

  “胡说援兵就有马军,也不过千八百骑,哪里来的铺天盖地分明是你畏敌怯战,方致军败,还敢巧言强辩”

  “末将所言句句是实,天王若不信,可问末将僚属,他们都在外面。”

  李成冷冷一笑:“就算你所言是实,总不至全军覆没,我且问你,七万人马,你带回来多少”

  “这”马进脑门渗出汗珠,“末将无能,玉隆观一战,末将带出了三万人,当晚转到生米渡,可谁想前天一早又给围住了。”

  “全军覆没了”

  “是,末将有罪。”马进伏地。

  “你既知有罪,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来人与我推出去斩了”

  “且慢”李成手下第一大将商元起身来到帅案前,将手一拱道:“马进兵败失军,罪固当斩,然念在他跟随大王多年的分上,还请饶过他这次,许他戴罪立功。”

  座上众人听了,纷纷上来求情。

  李成哼了一声:“兵都没了,还立什么功”

  “天王欲保江州,必先夺洪州,欲夺洪州,须先战败张俊。属下不才,愿与张俊决一死战只是目下,尚缺一熟悉洪州地理的先锋,马进才从洪州回,担当此职最为合适,还望天王恩准。”

  李成想了想,张俊步步逼来,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遂缓了口气道:“马进,商将军的话你都听见了”

  “末将愿为商将军先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好,既是商将军保你,本王就暂且记下你的死罪,倘然再败,定斩不饶下去吧。”

  “谢天王不斩之恩”马进起身,先朝李成,继而又向商元及众将拱了拱手,转身退步离去。

  马进走后,李成对众人道:“江北已为刘豫所占,没有咱的立脚之地。现在张俊打上门来,咱就是想退,也无路可走,唯有拼死方可求生。商将军,此番再夺洪州,你可有把握”

  商元昂然道:“天王勿忧张俊那两下子,别人不知,咱还不知放心,只要一见仗,定将他打得屁滚尿流我这就去收拾,三日内便出征”

  “好果然有豪气”李成先是称赞,接着将话一转,“不过张俊虽避金人,却并非不能战,郭青、陈通、蒋和等几路兄弟都先后亡在他手下。俗话说的,小心使得万年船;十个跟斗,九个跌在大意上。你也要小心才是。”

  “天王放心,商元记住了。”

  众人散后,李成留下商元一同进膳,杯盏之间自是少不了叮咛,然后亲自将之送到门外。

  商元回到大营,马进早已候在那里。谢过救命之恩后,两人坐下说起用兵。马进道:“张俊不足虑,我几番与之战,并未吃亏,而且稍占上风。只是新来的那支援军厉害,也不知是谁人所领,一天之内两次突袭,使我猝不及防。”接着详细道起经过。商元听后也觉诧异:“照这么说,此人倒是个会用兵的,又有上万骑兵莫不是岳飞来了”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他去年秋在淮东,后来又驻留江阴,没听说他过来呀”

  商元摇了摇头:“岳飞诡诈,等听说就晚了。”接着面色阴沉,“也许他是走山路来的真要是那样,这仗可就难打了”

  马进已失军,若要重新领兵唯有再战,因此道:“就算是岳飞,也没甚大不了我有一计,既可保不败,又可保必胜。”

  “哦,贤弟请讲。”

  “张俊下一步是攻打江州。其若来,必经建昌7。在建昌北六十里,有一所在十分险要,唤作草山,中间有一夹缝,道路从中穿过。兄台只要据险设伏,定能大败官军。这是可保不败。兄台与我三万人马,我率军绕到张俊背后那时他已遭受重创,只要你我前后夹击,兄台想想,这是不是可保必胜”

  商元听罢大喜:“果然不错我只守在山上,凭他马军再多,又有何用”

  “事不宜迟。我当先行,兄台亦当从速出发,准备好滚木礌石,以免贻误。”

  “那好,就依贤弟”

  隔过一日,两人在城外分手。马进与副总管赵万率三万军,先至瑞昌,然后继续向西进入山中,沿小路赶往武宁。商元则率五万军浩浩荡荡一路南下,前往草山设伏。董先派出的哨探早已守在江州城外,见状飞速将谍报传回。时张俊正将粮草运过缭水,准备进兵江州。岳飞接报后,摊开地理图,见江州之南多山,绵亘百里,地势复杂,便对董先道:“你去找找老乡,看有没有常往那边去的,带到我这里来。”

  这日晚,岳飞来到东院。张俊正与玄通道长闲谈。见岳飞进门,那道长站起说了句:“无量天尊。将军有公事,贫道暂且告退。”张俊起身拦住:“道长且慢,既碰上了,也给我这位兄弟看看。”那道长骨骼清奇,双目朗朗,对岳飞端详了一阵,然后微微点头道:“这位将军,天庭高平,两颧特立,鼻梁挺直,准头丰隆,更兼着地阁饱满,得造化灵秀,实乃五岳朝天之相,日后自有三孤8之禄。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好”张俊见岳飞淡然,忍不住代问。

  玄通退了一步,上下看了看,然后眉间一跳:“也没什么,只是我看这位将军挺拔如松,正气过足;屹立如山,阳气至刚,将来恐为蚍蜉所撼,罡风所拂啊无量天尊,贫道告辞了”说罢单手打了个躬,退步转身离去。

  张俊眨了眨眼:“这个神仙佬,什么匹夫不匹夫的,尽说些不明白的话刚才说我位至三公9,又说我当远避邪祟,真是笑话咱老张一口刀出来混世,邪祟避我还差不多,哪有我反躲着走的道理”

  岳飞一笑:“看相、批命乃是这些人的衣钵,如何当得真不过说大帅将来位至三公,我看倒不为过。”

  张俊一咧嘴:“休拿你老哥取笑,天天刀里枪里,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了,谁还想那么长远说吧,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大帅,贼已分两路出动。”

  “两路哪两路我怎么没得着信唉我那些手下呀,要打鸣打不了,要下蛋又不会,真他娘没用”

  岳飞笑了笑,接着道:“一路人多些,有五万上下,直奔南而来;另一路有三万左右,往西去了。”

  “往西去了”张俊警觉起来,看着岳飞道:“莫非是要抄咱后路”

  岳飞点头:“正是。”

  张俊起身走到挂图前,仔细端详起来。

  岳飞在其身后道:“贼既从正面而来,又从侧面而出,用意当在半途。我已问过老乡,这半途中,最险之地莫过于草山,而且南北皆开阔,既适于伏兵,又适于屯兵。”

  张俊手指往回移,之后点了点:“贤弟所言有理,北上之路从这里穿过,果然是伏兵之地。我军若被阻在这里,贼再从后面绕出嗯,够他娘阴险。”

  “草山离这儿有一百四十里,大帅以为该如何应对”

  “这个鹏举既来,想必已有良策。”

  “贼若西来,当走武宁,我看不如将计就计,先把他这一路吃掉”

  “你是说咱也分兵”

  “敌变我变。贼想出奇,打咱个不备,咱正好将计就计,打他个不防。”

  “鹏举之意,是要我依然北上,佯攻草山”

  岳飞看着张俊,点了点头。

  张俊沉思起来,半晌方道:“敌从武宁来,你可算准了倘然不能劫贼于半途,我可要腹背受敌了”

  “大帅但放宽心。我已问明,从西面绕至建昌,只有武宁一途。此路穿行于山间,飞可择险设伏,将贼全歼。”

  张俊将牙一咬:“好贤弟既怎么说,为兄也豁出去了,就冒一次险”

  岳飞听了,含笑不语。

  “贤弟因何要笑,莫非我说的不是”

  “大帅难道没看出,草山之敌,已就擒耳”

  张俊一怔:“贼据险而守,何来就擒你这么说,该不是逼着老哥硬往上冲吧”

  岳飞依然含笑。张俊似有所悟,嘴里嘿嘿一声:“你老哥是直性子,贤弟休要拿捏,有何妙计,不妨直言道来,就算有险,咱老张也不怕。”

  岳飞敛容道:“大帅放心,不到万不得已,飞从不用险。”说完道出下一步用兵之策。张俊专心听着,眼神灼然放采

  三月十三日晨,岳飞率军先行,于中午到达建昌南的田埠郭,先打尖歇晌,然后渡过修水,从虬津沿北岸向西进发。那修水南岸是连片大山,北岸则间杂着农田与丘陵。傍晚时分,队伍来到一个名叫柘林的地方。举目看时,前面丘陵密集了许多,大小错落,差不多一个挨着一个,相互间远者里许,近者也就百步。岳飞问向导还有多远,回说武宁紧贴着修水,还有八十多里。又问前面可都是这样的地势,向导告知,从这里走上二十里是下磨刀,一路都是这个样,过了下磨刀,地势就开阔了。岳飞于是下令宿营。

  再说马进,领着三万士兵进山后,先西后南,一路曲曲折折,整整走了三天才来到武宁县城。抬眼看时,连个城垣也没有,倒像个大镇子。由于队伍十分疲惫,同时也想让商元在草山多消耗些官军,他便与赵万商量暂歇两天。那武宁县地处深山,多少年未遇兵祸,此番却遭了大难。百姓的粮食被抢光不说,连整齐点的锅碗瓢盆,像样点的被褥也被强行夺去。至于女人,但年轻些的,无一能逃厄运,有的还被劫至营中。两天后贼人开走,安宁了数百年的小小县城家家悲号,寻死觅活的也不知有多少。

  且说这日中午,贼寇来到箬溪,打过尖后继续东行。大约一个时辰后,开始进入下磨刀东边的丘陵。岳飞站于北侧的山岗上,望着数万人蜿蜒而来,轻轻舒了口气。原来等了三天,不见贼人踪影,左算右算,问过几遍向导,怎么也对不上行程,不免担心料敌有误,陷张俊于险境。这会儿见敌鱼贯而来,一颗悬心方落下。半个时辰后,见敌全部进入伏击,遂侧身道了声:“放”火铳一声一声,开始爆响。那贼寇毫无预料,听后纷纷止步四顾,不知出了何事。正在这时,数十路人马突然冲出,窄处是步军,宽处是骑兵,瞬间便将贼人大队斩成数段。马进大惊,及转头四望,远近山岗、土丘上遍竖岳家军旗帜,登时魂飞魄散。赵万忙问该当如何。马进见北面有一山丘,道声“先占了它再说”,言罢抽出柳叶刀,带领士兵往上冲。王贵立于半坡上,见二人是头领,要过弓来,连发两箭,将人相继射倒。这时匪寇更加慌乱。待岳家军围紧,也不用交手,只一喝令,贼人便相继投降。半柱香不到,战事结束,三万匪悉数成为俘虏。岳飞命牛皋、董先二人留下骑兵,将贼押至武宁看管,然后自己带着大队并八千青壮俘虏返回建昌。

  牛皋、董先接令后,见俘虏还是太多,商量了一阵,先将人押至宽敞处,寻出披甲戴盔、衣着整齐的头目绑了,让走在前面,其余跟在后面。就这样仍放心不下,吃饭时每人只给一碗稀粥。那俘虏肚里没食,两腿不免拖沓,到第二黄昏方磨蹭回武宁。县里百姓闻知,先有人过来张望,之后便手拿棍棒涌来。牛皋拦住细问,听后说了句“随我来”,将百姓引至被捆绑的头目前,伸手一指道:“交给你们了”话音才落,百姓立时扑上,眨眼间,连同马进、赵万在内,四百多人顿成烂尸。那百姓仍不解恨,又要扑向士兵,被牛皋止住,告诉后面车上粮食、锅碗瓢盆什么的尽有,谁拿了算谁的,一群人方蜂拥而去。数年后,百姓在城隍祠为岳飞塑像,并立碑,上刻南昌武宁县城隍祠岳忠武王遗像记,碑文写道:“昔在绍兴初,叛将李其姓者,巢穴我疆井,溪壑我盖藏,膏血我骨肉造物假手我忠武岳王忽提师由鄙来,压境三十里谓神兵自天而下而解一邑倒垂于指顾之间”

  就在岳飞走后不久,张俊亦挥师北进,并于当晚抵达建昌。这时哨探回来,告知草山被占,只是未见竖起大旗。张俊听后对众将道:“幸而岳飞预料在前,不然的话,咱可要吃大亏了”杨沂中、田师中等人皆叹服。第二天,大军跨过修水,北行六十里后到达草山前的楼子庄。抬眼望时,午后阳光下,左右两山横亘,有如两堵巨墙,道路从中间进去,也不知有多深。再往上看,并不见人影。张俊及诸将皆倒吸口气。吃罢晌饭,张俊命降卒在前开路,果然两刻不到,山谷轰鸣,万千石块滚落,一千人进去,仅跑出三百。于是从正面强攻,依然是降卒在前。商元在上面看了,冷笑一声,让竖起帅旗。他在东西两山各布置了五千士兵,其余四万人安排在了山后,随时准备出击。功夫不长,人已爬至半腰,这时滚石又下,宋军只好退回。所幸半坡以下林木茂密,伤亡还算有限。日落之前又攻了两次,依旧是半途而回。之后几天,张俊依岳飞计,每天佯攻不止。到第五天歇晌,众将不由心躁起疑:按照日程,岳飞前天便当返回;如何这会儿仍不见踪影田师中把酒碗一蹾:“不是我心歪,有没有西路全凭他一说也许根本就没有,他不过是寻个由头躲起来了,等着看咱的笑话”张俊听罢呵斥:“胡说真要是那样,咱的笑话可就大了”

  “他要是还不来呢就这么干耗着,每天埋死人”杨沂中抹了把胡子,“我就不信,离了岳飞,这仗还打不了了”

  田师中道:“一帮山贼草寇,有什么了不得,还用等他来要我说,下午就强攻,咱也打个漂亮的,让他看看”

  “正是别让他小瞧了咱”大伙七嘴八舌。才打过两个便宜仗,众人已把李匪看得不堪一击。

  张俊听了,酒气换成豪气,对杨沂中、田师中道:“那好待歇过晌午,你们俩一东一西,给我猛攻,把草山拿下”

  未时才过,两军出动,杨沂中攻左山,田师中攻右山,张俊亲自在后督战。一时间鼓声震天,两军士兵挟着连胜的锐气,轮番往上猛冲。然而士兵虽勇,草山终究是天险,直杀得红日西坠,也只在山顶短暂停留过两次,最终还是败退下来。一清点人数,两边合计死伤了三千多人。张俊抬头仰望,不禁懊悔万分,对杨、田二人道:“我看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那商元见漫山皆是宋军尸首,想着草山二字叫起来不响亮,便改草山为铁山,让士兵高喊。众贼寇两手合成喇叭,朝下齐声鼓噪:“铁山铁山铁山”张俊听了,明白这是讥他攻不上去,心里不由大恨,唯盼岳飞快些回来。

  天黑之后,张俊正在帐中喝闷酒,亲兵忽报岳飞至。张俊一下站起,快步走出帐外,双手抓住道:“哎呀贤弟,你如何这会儿才来”岳飞一笑:“我下午便至,怕山上看见,所以等到了这会儿。”

  “我是说怎么今天才来”

  “这个,容我坐下,慢慢和你说。”

  转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张俊便率军来到草山下,大队排开,摆出拼死一攻的模样。商元望见,不由哂笑:张俊匹夫,让你上来多少死多少然而鼓声才响,宋军身后忽然大乱,紧接着,山下的士兵开始惊慌后撤。商元精神一振,道了声:“好个马进,到底来了”当即下令点燃火铳。副总管孙建听见上面炸响,立刻率领四万军杀出。山上的匪寇这时也呐喊着冲下。商元一脸得意,让亲兵搬了块大石,自己坐在上面,要细细观看南北夹击,生擒张俊。头两天他也曾纳闷,马进如何还不来,后来终于明白,这是花衲袄在闹鬼,想要多消耗宋军几天。因草山固如铜墙铁壁,他心里并不在意。时候不长,五万军已冲到楼子庄前。这时远远地,腾起几股黑烟,接着号炮声传来。那宋军听见炮声忽然止住后退,迅速往两边散开。片刻过后,烟尘腾起,杀出万千铁骑,如洪水一般,势不可挡,很快便将五万军冲成两半。商元颜色更变,不觉站起。在他身旁,几个幕僚更是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但见骑兵冲到北边后转而散开往回杀,两侧的官军亦开始往中间杀,好似变戏法儿一般,南北夹击瞬间变成了四面楚歌再看自己的五万军,被围在当中,乱成一团;之后被穿插分割成一块一块,一群一群。功夫不长,多数停止抵抗,弃械投降。商元一屁股坐下,心里翻来倒去,万难明白,怎么会是这样这时身旁忽然提醒:“将军,过来一支骑兵”商元回过神,见数百骑从阵中驰出,飞也似地朝山口冲来,不由头皮一紧,道了声,“不好,快走”急带着幕僚亲随从后山偏僻处爬下,沿小路逃回了江州。

  楼子庄西边的一座小山上站着张俊。这是他第二次见岳飞使用骑兵,羡慕之余,不由生出一丝酸意。又纳罕不解,这些兵是怎么训出来的,勇锐能战,虎虎生威,比金骑还强上十倍再转看自己那些兵将,禁不住叹息了一声。此时战场已渐归平静,众贼寇扔掉兵器,坐于地上。张俊走下坡,想着昨日惨败,肚子里翻起咸甜苦辣,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却说那领着数百骑冲向草山的,不是别人,正是破敌营副统领徐庆。到得草山后面,他两边看了看,命士兵下马,分路上去搜寻,结果连个人影也未见。想要追时,因岳飞有令,让他就地戒备,只好作罢。

  楼子庄一役,连同下磨刀伏击在内,共歼敌八万人,只走脱了匪首商元。此役张俊收获最大因贼寇将草山呼为铁山,他所幸将之更名为铁山。张俊的表字为伯英,自此而后,人多称其为张铁山,让他耳朵足足享受了一年。

  1徽州:治所在今安徽歙县。

  2饶州:治所在今江西鄱阳县。

  3簪花姬妾:指租赁的妾,可按年限买断或临时买断。时官员、士大夫家里多蓄养,以娱声色。可纳为妾,但禁止升为妻,否则将受到严惩甚至罢官。

  4铛头:厨师。

  5江州:今江西九江。

  6筠州:治所在今江西高安。

  7建昌:今江西永修。

  8三孤:指少师、少傅、少保。不常置。

  9三公:指太师、太傅、太保。不常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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