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破雄关郭进逞奋勇夺险隘岳云首建功

　　却说杨再兴大步进来，一身甲胄站在那里，器宇轩昂，好似铁塔一般。曹成看罢，有如吃了颗定心丸，当即招呼道：“大热天的，还穿什么甲，快脱了，坐下说话。”

　　“我正在练兵，不知大帅找我何事”

　　看着杨再兴解甲，曹成道了句：“再兴啊，岳飞要来了。”

　　杨再兴听罢，双眉竖起：“来了便好听说他手中有杆沥泉枪，天下无敌。我正要和他比试比试，看是他的沥泉枪第一，还是我的卷云枪居上”或言杨再兴是何人，口气恁般大原来他祖上，乃是太宗朝威名赫赫的金刀老令公杨业和大名鼎鼎的杨延昭杨六郎。那杨六郎在真宗朝以缘边都巡检史镇守北界三关时，手执一杆大枪，屡屡刺杀辽将于马下，人称六郎枪。后经完善，此种枪法被画成图谱在杨家代代相传，被世人誉为杨家枪。后来奸臣丁谓当政，名相寇准遭贬，杨家为保血脉，一支迁往五岭，杨再兴便是这一支的传人。因其武艺高强，十八岁时，被富川瑶山十八墟寨主招赘为婿，又传其瑶家枪法，此后他一杆卷云枪便再无敌手。二十岁那年，其去州里送贺年礼，待转回，寨子已被宿仇白龙洞主夷为平地，岳父和怀孕的妻子也惨遭不幸。杨再兴怒不可遏，单枪匹马前往复仇，一连刺杀二百余人，后身中数箭，方逃往内地。在濮阳卖艺时，曹成偶然路过，听其口气甚大，便问四名亲随谁敢上去比试，并掷出一锭大银。杨再兴看了看，让四个一起上，结果东西南北，不分薄厚，把四人各摔出丈来远。曹成见他两膀有搬山之力，不由大奇，遂问起祖籍来历，待得知是杨家一脉后，又观其枪，长近八尺，有条棍般粗细，非凡人能使，更是惊叹不已，当即以统制相授。杨再兴却是不应。问时，方知身背大恨，于是许诺为其复仇，并让他领虎贲军。杨再兴自此便跟了曹成，攻州破府，立下汗马功劳。曹成亦对之施恩有加，越来越倚重，只恨身下无女。今年春时，大军到了广西，曹成不忘旧约，许其率一万虎贲军前往白龙洞，结果自不用说，也是寨毁人亡。杨再兴复了仇，心里深存感激，对曹成更加忠心不二。这会儿见说岳飞来了，正合其心，要一显身手。曹成点头让其坐下，声音略显沉重道：“我刚才接报，王渊已败，岳家军马上就要攻打莫邪关，情势甚为不好啊”

　　“大帅可是叫我去助张将军守关”

　　曹成摇了摇头：“他那里有八千人，足够了，再去多了也容不下。按常理说，以莫邪关之险，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可岳飞不是常人，不能用常理，再者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此关被攻破，岳飞一路杀过来，却如何是好你还记得西北有个太平场吧，此为贺州门户，我想让你去驻守那里。”

　　“大帅放心”杨再兴声若洪钟，“岳飞不来则罢，若来，再兴定将他一枪刺于马下”

　　“将军神勇，我自然放心。只是岳飞狡诈，光有勇还不够。”

　　“那大帅要我怎样”

　　“太平场地势十分险要，南面挨着富江，北面有座山叫黄田墟。敌若从大路来，只能在黄田墟和江岸之间穿过，因此只要在太平场扎下营寨，便可将路切断。另外黄田墟后面还有几条小路，也要派兵把守，方可确保无虞。”

　　“这个，再兴记住了。”

　　“岳飞善于突袭，尤其是夜里，你也要小心才是。”

　　“大帅放心，再兴自会加倍留意。”

　　曹成点了点头：“那好。除了虎贲军外，我再给你一万人，助你守寨。从桂州到这里皆是荒山野岭，岳飞所需的粮草要走五百多里山路才能过来，所以他呆不长。你只要坚守一月两月，到时他不退也得退那时由着你去追，只是在这之前，切不可轻易出战。”

　　“末将遵命”杨再兴起身拱手。

　　桂州城外，整齐排列着五千步军，经略使许中看了，连连称赞，十分满意。两天来，岳飞命人从俘虏中挑选出八千青壮，五千河北、山东籍的补入各军，其余留给了许中。剩下的俘虏，岳飞令后军副统制姚政带两千兵押解至湖南潭州，交与李宣抚处置。诸事完毕后，为防新兵躁动，又留下五百精干士兵，帮着张显、汤怀训练。许中得知岳飞转天要走，在补足了粮草和解暑去瘴的药后，于当晚在州衙设宴为诸将送行。三盏干过，许中诚心道：“朝廷有令，要我拿出三千军与将军调遣，现在可好，反要将军留下兵将与我，说起来，真让许某惭愧无地”岳飞一笑：“经略有所不知，飞早已回书朝廷，并不用各路兵丁前来会合，只请他们守住各处隘口要路即可。”

　　“哦，这却是为何莫非嫌这些人不中用”许中不胜酒力，已略显醉态。

　　岳飞不以为意：“各路兵丁参差不齐，有的能战，有的差些。像许经略的兵将，当在能战之列。”

　　许中自知失言，脸微微一红。

　　岳飞坦然道：“山区剿匪，但破其巢，必致四散。飞所以希望各路兵丁把守隘口要路，为的便是缉拿散匪。经略不日即可收到朝廷公文。”

　　许中听后肃然起敬：“原来将军胸中还有这等韬略，实在让许某五体投地。”

　　岳飞没有说话。他的心愿是早息匪患，也好提兵北伐，收复旧疆。

　　第二天一早，岳飞率军出发，许中与州郡官员齐到城外相送。岳飞又嘱咐了张显、汤怀一番，方告辞而去。两天后到达荔浦，牛皋、吴锡、韩京等将出城相迎。问到莫邪关时，牛皋告知其守军并未来援，故此停在这里等待。顺便又说到已将王渊残兵大部歼灭，剩下的，连同王渊在内，都逃进了山里。岳飞听罢叹息：“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其如是乎”之后和众将一起走向城门。

　　这天晚上，一轮皓月当空，县衙小院内竹影婆娑，一张半矮的四方桌上摆着青泥茶壶和两只茶盏，岳飞与荔浦知县靠在藤椅上，闲说起莫邪关。那知县姓王，五十多岁年纪，须发已经斑白，匪寇来后，倒也没把他怎样。王知县呷了一口茶道：“说起莫邪关，前朝有个宾州知州名叫陶弼，还曾写过一首诗呢。记得是三任边关六往还，此时才入莫邪关。访僧问道无闲事，手指青天口说山。大约表得是站在下面往上看时的感慨吧。”

　　“尊县可曾去过此关”

　　“去过。李太白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可用来形容此关。”

　　岳飞笑道：“那么远的路，莫非也是访僧问道”

　　“我哪有那份闲心关里头有个村子，叫什么马鹿屯，前年出了桩命案，我去勘验，到过一次。”

　　“关里还有村子”

　　“有啊，不止一个哩里面有几条河，都是山泉聚起来的，还有大片的庄稼地哩从关口进去，先窄后宽，就像个长嘴葫芦。”

　　“既有村子，出入的道路不会只有一个关口吧”

　　“这倒没听说过。将军莫非真的要打此关”

　　岳飞点了点头：“大人久任广南地方，可知还有别的路途通往贺州”

　　王知县摇了摇头：“这个我却不知。不过小县有货栈时常去那边收购药材，将军若问，我明天把人领来便是。”

　　“那就有劳了。”

　　第二日，衙役领来一人，告知是货栈冯掌柜。岳飞详细问过，知别无道路，转又说起莫邪关。冯掌柜表示可带两人进去。岳飞提醒道：“大军将至，今非昔比，眼下的节骨眼，只怕连你进去也难呢”

　　“这个不妨。”冯掌柜道，“在关口西边十里处有个松坡屯，那里有条小路可绕进关。只是难走些，还要爬长长的石阶。”

　　转过天，冯掌柜带着两个身背竹篓的“伙计”来到关前，果然被拦在外面。原来张全接到曹成急信，告其岳家军将至，遂下令封关，以防谍探混入。之后三人转去松坡屯，亦有兵丁把守。冯掌柜常年走村串寨，却是不慌，三绕两绕，便翻过一座山梁将人带了进去。中途行进时，那伙计从竹篓底部摸出张纸，将所走路径一一标出。五天后三人返回。岳飞重赏了冯掌柜。之后二人报，抓住个小头目，审得守关的是曹成的左军，有八千人，统制名叫张全。接着拿出草图细细讲解贼人部署。岳飞听完，称赞过二人，赏了一桌酒菜，就在间壁吃，不许喝醉，随时听候传唤。两人守着一坛酒，边馋边犯愁，直到二更鼓敲响，岳飞方道了句：“不叫你们了，去把菜热热，放开喝吧”

　　第二天议兵，牛皋自告奋勇，请率本军攻打松坡屯。其实他是怕岳云被看见认出。岳飞答应。之后从八千俘虏中挑选出三千五百人充入各军，剩下的依旧由韩京看管并连带守城。转过天率军出发，杀向莫邪关。时已进入闰四月下旬，太阳一露头，便烤的人浑身燥热。将到关前时。岳飞让队伍打尖歇息，自己带着众将上前观望。远看过去，自东而西，山峦横亘，有如一堵长长的下绿上灰的巨墙，两边皆不见尽头，唯中间断开一条直直的竖缝，道路如蛛丝般从那缝中吐出，一直延伸到脚下。莫邪本为春秋名剑，以它来命名关口，意为此山好似被宝剑劈开一般。岳飞与众将看罢，皆倒吸口气。之后议定，后军在东，踏白军与吴锡军在西，远远散开，寻路佯攻，以迫敌分兵据守；左军、右军分别猛攻关口左右的山峰。最后岳飞对牛皋道：“既是你自己请令，我就不多说了，记住遇事多商量。”牛皋答应而去。当日午后，太阳偏西时，除马军外，岳家军各部均开始发起攻击。一时间，鼓声杀声，自东而西响成一片。岳飞站于山前，看着士兵漫山散开，手举藤牌，躬身向上攀登；待爬过半腰，树木全无，山石裸露，移动的速度开始加快。这时上面立起一排排人影，接着礌石滚落，箭簇密集飞下，转眼间，士兵趴倒无数。停过一阵，再往上攻，又是一阵滚石箭雨，如此重复数次，最后终于退下。日落前又攻了一次，依然没能登顶。岳飞看了看天，命暂停攻击，让人上去寻找伤员。傍晚统计，韩顺夫、郝晸两军，伤亡各在一千上下；之后王经、董先派人来报，攻击同样失利，两边各死伤了数百人。

　　再说贼将张全，见岳家军在数里长线上展开攻击，不由心生恐惧，唯恐哪一处被突破，于是将后备士兵全部调上，分头严防死守。傍晚时分，战事停息，又亲临关上巡视，见岳家军已退远，便再三叮嘱夜里加强防守，万万不可大意。

　　转日继续攻击。岳飞站于山脚前抬头观看，见士兵虽勇，一次次从山腰发起冲锋，怎奈上面无遮无拦，飞石如同倾泻，待逼近山顶，石块中又夹着箭雨，只是攻不上去，不由叹了口气。这时一人在后道：“大帅，让俺上去试试”岳飞转过身，却是大马杓郭进，铁塔一般，瞪着一双眼，提着他那把任谁也抡不动的大砍刀。原来郭进昨晚从亲兵口中听到受挫，禁不住心里发痒，暗思机会来也，一早便收拾完马槽，提刀跟了过来。岳飞瞭望，他也瞭望；岳飞才直起身，他当即迈步上前。这会儿见岳飞看着他，便挺身行了个军礼。

　　“你行吗”岳飞打量后开口。其实岳飞曾几次见他在马棚前舞刀，与自己教授亲兵的身形步法一般无二，便知他一直在偷着学，心不在槽头。几番有意提拔他做个伍长，可一想到他那抢饭的毛病，念头又打消了。这会儿见他一副雄赳赳的模样，不由从心眼里喜欢。

　　“俺自小长在山上，爬这山与走平地也差不多”

　　“那好。”岳飞答应，然后让人拿过一面头号藤牌，亲自递与道：“小心些。我就站在这儿，看着你攻上山顶”

　　“那俺要是上去了呢”大马杓是粗人，立功心切，话说得没头没脑。岳飞却听得明白，看着他道：“上去了，你就是旗头顿顿让你吃饱”

　　“谢大帅”郭进行过礼，迈步便往上走。岳飞叫过一名亲随，嘱咐了几句，那亲兵跟随而去。

　　韩顺夫站在山半腰的一棵树后，眼里正冒火，听完亲兵的话，看着郭进道：“你行吗那好，就给你一队人，我倒要看看，这饭白吃不白吃”说完指着一条低矮的山梁，“看见了，一会儿从这里上去”

　　一刻不到，鼓声再次敲响。但见郭进将刀插在背后，身子一伏，左登右踩，同那豹子相仿，三蹿两蹿便上去了一大截，然后停下来观望地形，待下面跟至，道了声：“跟紧了”复又起身。由是七跃八跃，很快便接近山顶。岳飞向上攀登了数步，停在一开阔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这时无数石块投下。但见郭进伏下身，手执藤牌，忽左忽右，躲避着礌石，整个人仍是步步逼近。岳飞左肘撑在膝上，神情严峻，死死盯住那晃动的身影。此时郭进距山顶不过数步，无数石块砸在藤牌上，竟是岿然不动。片刻过后，但见他将刀抽出，回头吼了一声，闪动身形蹿了上去。早有一伙贼人执刀候在那里。郭进迎上挥臂一抡，那藤牌有如半扇门扫过，先将左边的两个撩下了山，接着反腕将刀猛地一个回手斜挑，右边的两个贼寇，一人刀被打飞，一人捂住了脸。众贼寇见了，无不惊恐，仓皇后退。趁此机会，大马杓逞起威风，顺着山顶边沿一连砍翻数人。匪兵们见他凶恶，纷纷对着他背影放箭。郭进负痛回身，用藤牌护住，对着一正在拉弓的贼寇大步奔去。那匪兵转身想跑，被郭进飞起一腿，正踢在屁股上，生生地凌空腾起，摔了下去。就在这时，跟随的士兵陆续登上豁口，与敌展开厮杀。韩顺夫看得真切，将身闪出，举刀大喊一声：“弟兄们，与我冲”左军士兵齐从树后涌出，开始飞快向上攀爬。那贼寇不过恃险而勇，一旦刀枪相见，哪里是岳家军的对手，于是豁口越开越大，涌上的宋军越来越多。一刻过后，贼人抵御不住，争相从内侧逃下了山。

　　岳飞见左军已大部冲上，遂直起身，舒了口气。这时身后的亲兵纷纷夸赞：“大马杓好样的，真不白吃饭”原来郭进食量奇大，岳飞特批他用五个人的饭食，仍是叫饿。给马添夜料时，肚子便被勾起，于是每月都要多领三斗杂豆。司库问起时，只把眼一瞪：“你却问马去”抓过账册便按手印。到了夜间，自家洋洋得意，嚼着煮熟的豆子陪马一块吃。孙革接到告发，将此事说与岳飞，得到的也只是一声苦笑：“天生的饿死鬼，由他去吧”如今那多吃的粮食果然胜过播进庄稼地，怎不叫人拍手欢呼再说张全，见上面退下，当即抽出刀，逼着士兵往回杀，并令亲兵跟着往上冲。然而到了这会儿，韩顺夫的士兵已将山顶牢牢占据，要想夺回，岂非做梦眼见上去的士兵被一排排砍翻，张全无奈，只好带着残兵退到后面的险隘马头墟，重新布置抵抗。

　　再说牛皋一路，被哨探领着，朝西南走了十几里，绕过松坡屯，来到一座梁前。抬头望时，但见林木繁茂，郁郁葱葱，藤蔓缠绕其间。那哨探边走边寻：“这近旁应该有条小路，可以翻过去。”

　　“你说的那个蛤蟆屯在什么地方”牛皋问。

　　“将军说得是乃蛤岭吧翻过这道梁后还得再翻一座山，然后往南走上六七里，看见一条石磴爬上去便是。”

　　“好好的人，如何都把家都安在山上”

　　“这我问过，说是雨季常发山洪，所以安在高处。”

　　“翻过那个什么岭就能进关”

　　“没错，一路通畅，我去过的。”

　　“那好，赶快找路。”

　　时候不长，小路被找到，于是牛皋等将马留下，大军排成一线，蜿蜒而上。从梁上下来后，见天色已暗，牛皋传令歇息，明日再继续赶路。

　　第二天一早，牛皋率军继续前行，翻过山后转向南。岳云一路走一路看，见左边的山光秃秃的，十分陡峭，不由问道：“这上面没有守军”

　　“没有。反正我上次去时没看见。”那领路的哨探回话。

　　岳云的眼睛转向一拐角处：“牛叔你看，这上面有连片的灌木，实在不行，可以从这里攀登。”

　　牛皋看了一眼：“你盼点好吧这么陡的地方，上面要是有人，一样上不去”

　　大军很快来到乃蛤山前。仰头看时，整个山犹如一块巨石，中间凿出一溜石磴，直直的，不下数百阶。牛皋正要让人上去察看，轰轰隆隆，沿着石磴及两边，连蹦带跳滚下来数个箩筐大的石块。牛皋等人连忙闪开，望上去时，贼寇正低头下看。副统制胡清道：“咱还没攻呢，上面便放石，看来贼人不会太多。”

　　牛皋点头：“嗯，是这个理。可就算他人少，咱还是上不去呀”

　　“刚才公子说的那个地方，我看可以试试。”

　　牛皋想了想：“行，你去吧，我在这里佯攻。”

　　为了不使上面看见，胡清让人燃起数堆烟火，然后率领五百人贴着山根去了。

　　胡清走后，牛皋下令佯攻。徐庆带人攻了几次，还没到半途，便被滚木礌石砸回，白白伤亡了数十人。牛皋正瞪眼着急，那两个跟随岳云的亲兵走到跟前，报说岳公子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牛皋听罢火起，一人抽了一鞭子，让立刻去找，丢了人提头来见二人慌急往胡清处奔去。才到半途，发现一条窄窄的泄洪沟，里面长着不少灌木。循着往上看时，一件铠甲亮闪闪地弃在那里。两人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把刀往背后一插，躬身便往上爬。才至半途，先听见上面咕噔作响，接着身旁有重物及碎石滚下，及到得盔甲前，拿起看时，不是岳云是谁由是齐声叫苦，将刀抽出，飞快摸了上去。

　　却说岳云，见石阶难攻，便转开了脑筋。想去找胡清，料不肯收，忽地记起半路有条山缝，或能上去，于是趁人不备，悄悄溜走。及到跟前细看，不禁心头一喜，将双锤往腰后一插便开始攀登。由于爬得太急，出了一身热汗，便去盔卸甲，露出一身便装。将到山顶时，听见有人说话，于是放轻动静，狸猫一般露头观望，见不远处一块青石上坐着两个贼寇，正在闲聊，不时还朝下探头张望一眼。岳云将锤拔出，猛地向上一蹿。那两人听见声音急转头时，人已到了跟前，才要问话，双锤先后砸来，当即化作鬼魂。岳云将人踹下，左右看了看，正思往哪边去，右前峰后忽然转出一队人，领头的厉声喝问：“那里站的是甚人”此时他上着一件月白色的细麻箭袖短衫，下面是青布扎腿裤，手提双锤，故那巡山的贼寇一时认不出。岳云脑子快，当即迎上道：“送信的，找不着路了。”见是个孩子，贼人倒也不甚提防，接着问：“给谁送信，谁人派你来的”岳云只知道张全，便说：“是张将军派我来的，已经完事了。到这边来看看。你等可是在巡山官军可上来了”贼人一听来头不小，又是公子哥模样，便回道：“那边正打着呢，公子是”说话间，岳云已走到近前，把眼朝远处一看：“那不是官军上来了”趁贼人转头的功夫，飞步上前，举手一锤，将前面一个脑袋砸开了花。贼人一惊，还没回过神，两锤先后发威，又是一死一伤。那巡山的贼寇有十几个，呼啦一下散开，将岳云围在当中，口口声声，定要生吞活剥了这凶恶的小娃娃。岳云全然不惧，舞动双锤，走起六合步来，前后左右，指东打西，半刻不到，又有三人相继倒地。贼寇见状，不敢再往上靠，却也不退，围着岳云开始打转。正僵持间，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少将军休慌，我二人来也”贼人急侧头看，但见两名军汉飞奔而来，便有些分神。岳云瞅准机会，一个旋风步上前，又砸倒一人。这时两名亲兵赶到，和岳云一起，把剩下的七人打倒了四个。剩下三人见势不妙，撒腿往南去了。岳云才要道谢，两人上前，也不说话，一边一个，架起胳膊便往回走。岳云急喊：“二位叔叔且慢，听我说”其中一个道：“小祖宗，再听你说，我俩的脑袋就搬家了”情急之中，岳云眼睛一亮：“快看那边”

　　二人看时，那逃走三人已停住脚，一个朝这边张望，另两个朝身后大声呼喊。于是脚下更快。岳云猛力一挣：“叔叔且听我说，就算咱们下了沟，贼人一放石头，咱也脱不了死”二人于是止步，对望了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如今走是走不了了，何不乘此机会，去建大功”

　　“我的小爷，不掉脑袋就万福了，还建大功”两人说着，眼睛四下里搜寻道路。

　　岳云急切道，“那边胡将军正与敌死拼，咱若杀过去，定是大功一件”

　　“就凭咱们三个”

　　“敌已成惊弓之鸟，只要咱从背后一杀，贼寇必乱，胡将军正可乘机攻上，可不是大功机会千载难逢呀”

　　两人开始犹豫。

　　岳云跺脚：“大丈夫既从军报国，何惧一死”说罢抬腿便走。

　　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道：“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就跟他建功去”于是大步跟上岳云。

　　北面转角上，胡清的五百军猛攻了几次，皆受阻于密集的箭簇飞石，被迫退至半腰。正无计可施时，顶上忽然大乱，很快地，一个身影露出，晃着双锤大叫：“胡将军，快上来”喊罢回身便与扑上的贼寇杀在一处。胡清听出是岳云，当即跃起，大吼一声，举刀便往上冲。原来岳云三个绕到敌后，本打算等胡清发起冲锋时再上，然而刚才那逃走的三人带着数十贼寇发疯一般叫喊着追来，却不容半点功夫，只好豁出去了。岳云当先蹿上，一连砸倒数个，急抢到前面朝下大喊，又回身死死守住。贼寇见三人凶悍，一时不敢上前，便开始放箭。两名亲兵拼命挥刀拨打雕翎，护住岳云，怎奈弓手离得太近，转眼便人人受伤，幸而下面及时冲上，才将贼寇杀散。胡清来到三人跟前，开口便问伤势。岳云肋上臂上各中一箭，肩背还有几处刀伤，疼得脸色煞白；两个亲兵也身中数箭，因有甲护住，却不甚要紧。这时岳云道：“叔叔快去前面，迟了贼人有备，就不好打了。”胡清身经百战，如何不知便对两名亲兵说了句：“好生看顾他”之后率军沿着山脊向南扑去。那二人搀住岳云道：“这便是你说的建功了走吧，过去领赏吧”说完一脸丧气。

　　岳云一边疼得咧嘴一边道：“二位叔叔，连累你们了”二人听了苦笑，其中一个道：“少将军，不是我说你。你想打便打，想走便走，没人奈何你。我俩不成呀你知道我俩的人头在哪在你腿上拴着哪今番若有个好歹，不瞒你说，我俩也不用去见牛将军，直接就从这儿跳下去了”岳云听了连忙认错：“二位叔叔放心，以后再不会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了”

　　却说胡清的五百军一到，贼寇立刻便被杀散。牛皋上去后，第一句便问可曾看见岳云。胡清告知就在后面，接着道：“开始我还以为是你派过去的呢，后来才觉出不对。”

　　牛皋见说忙问究竟，听后不觉纳罕：“这倒奇了这娃娃是打哪上去的看来还多亏他了”

　　胡清点了点头：“正是，这三人该记大功。这会儿他们都受了伤，岳公子肋上中了一箭呢”说完一侧头，“瞧，那不是来了”

　　牛皋忙过去看伤。岳云强装无事道：“牛叔莫急，我没事”气却比平时短了许多。牛皋忙唤医官，转而对两个亲兵瞪起眼：“让你们去找人，谁让你们去打仗了”二人低头不语。岳云忙道：“牛叔莫怪，二位叔叔若迟来一步，侄儿就没命了。”岳云本意是遮护，不想一句“没命了”，把牛皋吓得不轻：“我的小祖宗你当初怎样说来这万一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向你爹交待”又转对二人：“都是你两个失职，等完了事再收拾你们”这时医官过来，仔细看过后道：“好悬再偏一分，就伤及内脏了。”说完让人抬到百姓房中医治。因箭是竹杆，牛皋一把拉住医官小声道：“听说苗人好在箭头上抹毒，你看贼人会不会也学着”

　　那医官一笑：“将军放心。要是有毒，伤口会肿起，颜色也会发紫，这些公子都没有。拔出来，抹上药，歇过一月就没事了。”

　　牛皋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去吧，下手轻些。”

　　却说张全退到马头墟后，在一矮山上急忙部署兵力，想要阻住官军深入。原来那山虽矮，却与主峰相挨，道路仍被夹在中间，只要有兵把守，下面依然不能通过。韩顺夫追到跟前，抬头看了看，不由顿足大骂。想着士兵已疲，便让歇息一阵再攻。张全望过去，见官军坐满了对面山坡，不敢往里绕，心里稍稍宽慰了些。然而就在这时，乃蛤屯残兵跑来，告知岳家军就在后面，登时让他惊得三魂出窍，忙下令各部火速南撤，到谢家屯会合。两刻过后，张全带着残兵惶急来到谢家屯，却是晚了一步，牛皋已率军排开，列出阵势。张全勒住马头，朝前观望。但见对面一员大将，黑脸黑须，铜盔铜甲，立在前头，双手各执一条铁锏，眼睛瞪得滚圆，甚是怕人；在他两边，排着数十战将，个个手执兵器，威风凛凛，于是忙让身后散开。牛皋看出对方惧怕，上前怒声喝道：“哪个是张全，出来说话”张全一哆嗦，不敢应声。牛皋又逼上前几步，再次喝问。张全无奈带马走出，将手一拱道：“在下便是，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牛皋右锏一指：“那张全，若要活命时，赶快下马投降，不然的话，叫你立时死在此地”

　　张全回头看看，官军已经逼近，再看诸将皆有惧色，只好叹了一声，弃刀下马，垂手侍立。牛皋将锏一指，大声喝道：“坐地者免死”于是贼寇成片坐下。这时韩顺夫赶到，见贼寇已降，不由嘿了一声：“咱家做熟了饭，倒吃进了他肚里”时候不长，岳飞轻骑而至，叫过张全，命其传令，让躲在山上的余部下来投降。张全连忙答应，派出亲兵。此时不少将领要杀张全，道与金兵作战，也没死伤过这许多兄弟张全听了悚惧，躬身一拜再拜，连称有罪。岳飞盯视其道：“那张全，你若肯立功自赎，可以不杀你。不但不杀，还可以给你个前程。只是你要想仔细了，拿出真心实意来。”

　　“是是，我一定真心实意，将军叫我作甚，我便作甚。”

　　“那好。我问你，前面可还有关卡”

　　“有，还有两处，不过人都不多。”

　　“那蒙州1呢”

　　“这蒙州不归我管，在下就不知了。”

　　岳飞一笑：“依你看，曹成可能守住贺州啊”

　　“贵军攻必克，战必胜，曹大帅啊不，曹成不是对手。”

　　于是让他下去。诸将皆道，姓张的被迫而降，未必是真心。岳飞点了点头：“孤军把守此关，必是曹成心腹。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无需计较。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曹贼，不使其流窜。此人还有大用。”

　　过了晌午，岳飞唤来董先道：“你带上张全，扮成残匪，在前面为大军开路。出关后，大约走上二十里，便是蒙州城。那里必有曹成留下传递消息的哨探。你要一段一段封住道路，不使曹贼知道莫邪关已失。”董先领命而去。过后不久，战果及伤亡报来，俘敌六千七百余人，余或死或伤或已逃散。己方阵亡近千人，轻重伤在三千上下。岳飞想了想，天气炎热，当尽快掩埋亡者，安置伤员，另外还要编遣俘虏，便让牛皋留下，并嘱咐把伤员送回桂州疗养。牛皋爽快答应。第二天大军起行，前往贺州。出得莫邪关后，两边开阔了不少。一路之上，远远近近，举目皆山：青山、绿山、石山、土山；有的孤峰高耸，秀丽挺拔，有的层峦叠翠，壮美如画；也有的起伏甚缓，茶树满坡，绿茵茵地十分可爱。自然也有险恶的，望之狰狞怪异。总之每山各不相同，百态千姿，直让那些北方兵指指点点，嘴里说个不够。

　　就在岳家军攻打莫邪关时，曹成的右眼皮不知为甚，一直跳个不停，揉了几次，竟不能止，这让他心里十分不快：莫邪关险如鬼门，我有八千军守在那里，这败兴的兆头却从何而来退一万步，沿途之上，哨探留下甚多，但有风吹草动，便可飞马传报，使我从容转圜，又何虞之有然而想想虽然慰藉，内心深处却难踏实下来。一想到岳家军攻无不克，所向披靡，败李成、降张用不费吹灰之力，肚子里便不停打起小鼓。这天午后，才靠椅打了个盹，猛听一声：“岳家军来了”吓得他立时睁眼却是噩梦。于是无心再瞌睡，走到案前，对着地理图，细细思量起万一来。

　　岳飞率军到达钟山镇2后，不再沿大路向东北继续绕圈，而是走小路穿插，直接奔向东南五十里外的八步镇3。那八步镇东北不远便是太平场。傍晚时分，董先带着张全，不动刀兵先占领了镇南，继而渡过富江夺了镇北。审那俘虏时，将杨再兴大营的守备问了个清清楚楚。还有俘虏供出，新近曹成又在黄田墟东边的凤凰岭驻了一军。岳飞得知后，对图细观，见凤凰岭处在贺州通往连州的山路旁，不由哼了一声：“曹成贼子，未曾接战，先已虑逃耳”于是让各军暂且歇下。

　　夏日夜短，天刚见亮，便有一群人稀稀拉拉地沿着富江北岸奔往太平场大寨。董先与张全并马走在前面。有值更军官上前盘问，董先跳下马道：“这是左军张统制，莫邪关已失守，有重要军情知会杨将军。”那军官转眼看了看，认得是张全，当即带路前行。不料一群人刚跨进营门，突然拔刀将数名值哨逼住，道了声：“我们是岳家军，喊一声要你的命”之后押解值更军官，又端了半坡上的哨棚，将睡帐中的贼寇悉数制服，接着向西边远处摇旗。不一刻，大军快速奔来，涌进太平场。时候不长，整个营盘杀声四起，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中军大帐前，四名亲兵正拄刀坐地犯着迷糊，猛听有人喊“不好了，官军杀来了”，当即睁眼站起，但见自营门方向涌来大批士兵，前面十几人，由一员将带领，直奔这边冲来。于是一人急进去禀报，剩下三个将刀抽出，准备阻拦。

　　就在亲随叫喊着进帐时，杨再兴已然坐起，穿衣登靴，很快绰起大枪走出。此时那几名亲兵已被围住，正拼死抵抗。杨再兴大喝一声，飞步上前，挺枪便刺，连着撂倒三四个。宋军领头的是员副将，见杨再兴凶恶，迎过去举刀便砍。杨再兴一个撤步，同时斜着朝上一弹，枪头正打在对方小臂上。那将乃是韩顺夫的前营统领，武艺也算上乘，却未料枪来得这般快，手腕一麻，将刀撒开。就在稍一愣怔之时，杨再兴左手一推，右手握枪单臂刺出，正穿胸甲。此时那刀刚好落地。杨再兴侧眼一瞥，大批官军骑兵已开始涌进，遂发起狠，跨步上去，舞枪如风，三下两下，便将剩余的几人刺倒，接着招呼一声“赶快上马”，飞步跑到帐后。很快，一匹青骢冲出，直奔大营东门，两名亲随紧跟其后。岳军骑兵见了，当即上前围堵，却哪里拦挡得住。杨再兴一杆大枪凶如龙蛟，所过之处，非死即伤，落马者纷纷。经过拼死搏杀，他很快便冲至营门，回头看时，两名亲随已不见了踪影，只好两脚一磕，疾驰而去。伏在马上，猛然想起凤凰岭新驻一军，于是飞骑赶去报信。

　　半个时辰不到，太平场及黄田墟之敌悉数被歼，成了俘虏。那虎贲军乃是曹成精锐，有相当战力，怎奈猝不及防，又是睡中乍醒，也只抵抗了一阵，便弃械投降。此役毙俘敌两万，缴获战马五千余匹。岳飞留下步军清理战场，看管俘虏，自领马军朝凤凰岭扑去。只可惜晚了一步，贼人已走，所见唯有空空的营帐和积屯的粮草辎重。岳飞事后详细问了杨再兴的逃脱经过，方信此人确如张全所说，勇冠三军，无人能敌。之后又找人询问了杨再兴的身世，亦与张全所说一般无二。

　　这天上午，曹成正在衙中焦躁不安，思量着如何迟迟不见张全的第二份军报。按照吩咐，战事一起，当每天传报，可如今自第一份后，已停了两天，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宁。还在昨天，他担心莫邪关已失，想要通报各军加强戒备，又思虑这样做是自惊自扰，反引起恐慌，乱了军心，因此忍住了。这会儿想了想，不能再等了，应告知杨再兴，莫邪关可能有失，要提防岳家军突然来袭。才拿定主意，外面忽传：“虎贲军统制杨再兴将军到”他心头突地一跳，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眨眼工夫，杨再兴束发短衫，浑身是血进来，喊过一声大帅，扑通跪倒，口称死罪。曹成脸色忽地煞白，哆嗦着嘴唇道：“出了何事，你你这是怎么了”杨再兴直起身，述说了凌晨遭袭的经过，末了道：“我的虎贲军完了，两万军全完了”说完半晌不见回音，抬眼看时，曹成已歪在椅上，不省人事。杨再兴忙上前呼喊，外面的亲兵亦进来，摩胸捶背掐人中，忙碌了好一阵，才将人唤醒。曹成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缓缓起身，之后摆了摆手，让亲兵出去。杨再兴见曹成面如死灰，活气半失，复又跪下道：“再兴无能，请大帅治罪”曹成两眼呆呆，过了好一阵方开口：“唉，不怪你，起来吧伤着没有”杨再兴忙道只擦破一处皮，无什关碍。这时亲兵端来热茶，杨再兴接过奉上。曹成才喝过一口，忽然失声道：“不好，右军驻扎在凤凰岭，怕是被岳飞围住了”杨再兴一拱手：“这个大帅放心，我冲出来后，先去凤凰岭报了信，余将军已经撤出，就在后面。”曹成默然无语。调派右军驻扎凤凰岭，原是为了太平场一旦吃紧，作退身用的，现在两条路都被岳飞堵住，想走也不能了。这时外面传报：“右军统制余清将军到”接着人进来，参见过大帅后，朝杨再兴一拱手：“若非将军报信及时，余某已身陷重围矣”接着转对曹成：“大帅，我军才走，岳飞骑兵便至，真是好险”见曹成脸色难看，因想了想道：“报大帅，我前日探得，在凤凰岭东南的松树岭里藏着一条小路，与去往连州的道路相接，只隔着一座矮山。另外，这条小路还有一个分支通往马颈岭，翻过岭，就是去往连州的路。”曹成听了，看了余清一会儿：“你说得确实吗”余清回道：“我派人去看过，一点儿不错”曹成嗯了一声，唤来亲随道：“你带着杨将军去洗洗，包扎伤口，把衣服换了。”又吩咐余清，随时增强城北防御。两人应声而去。

　　1蒙州：治所在今广西蒙山县。

　　2钟山镇：今广西钟山县。

　　3八步镇：今贺州市八步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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