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一点小插曲,在忙起公务之后,便不会记挂。
因着木料被虫蚁所蛀,袁宝儿需要在短时间内寻找到能替代的木料。
但这种木料并不常见,还是当初袁宝儿特地屯下来的,现在猛地要找,又哪里寻得着。
好在马唐之前为了给顾佳瑶准备嫁妆,悄悄截留下来一些。
袁宝儿就把它征收了。
但那只是杯水车薪,不过几天也就见了底。
袁宝儿必须另外想办法。
受了马唐的启发,袁宝儿琢磨起了嫁妆问题。
不过她家的已经用了,那就只能打别人的主意。
似这样质地坚硬的木料,有些家底,又疼爱女儿的人家多数都是要备着些的。
袁宝儿让耗子帮搜了个名单出来,她依着名单,挨个拜访。
然而,结果并不理想。
想也知道,能花大价钱给女儿准备这样昂贵又有很大可能用不上的木料的人家又哪里差那一点银钱。
袁宝儿磨破了嘴皮子,外加以官威压人,才只弄来几块。
就这点,至多只能做五个齿轮,就连一个投石器都不够。
就在袁宝儿焦头烂额之时,有人送上门来。
来人是南地的一个商人,据说还是当地首富。
这种事情袁宝儿自然要问耗子。
耗子查阅了资料和消息,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家经年做木材生意,所以才有大批上好又不怎么畅销的木料积压。
“那不是正好?”
他们积压,袁宝儿急需,正好互取所需。
耗子却道:“您不觉得太巧了?”
他们这边才刚木料报废,那边就来了个手握大笔存货的商人。
这怎么就像瞌睡了,正好送来个枕头。
袁宝儿笑了笑,“不管怎样,我要的东西有了,至于其他,不是有你吗?”
耗子苦笑,“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袁宝儿嘿嘿的笑,“一家人,你不帮我,谁帮我?”
不管是从顾晟这边看,还是从翠心那边论,两人关系都是十分亲近的。
虽然没有血缘,但他们的关系远比血脉更近。
耗子点头,“行,办了。”
袁宝儿这才笑得开心。
“我定了明天见面。”
“行,”这一声明显无奈许多。
袁宝儿低低一笑,佯做没听出来。
隔天,来人如约而至。
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袁宝儿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主事人竟然如此年轻。
“袁大人,”少年上来便冷淡又桀骜的盯过来。
这是很没有礼貌的。
但袁宝儿此时还用着他,加上她一早就习惯了被人以各种视线打量,所以哪怕被这样看着,她也笑得淡定从容。
“是,不知您是?”
她微笑。
负责接洽两方的牙人立刻看小郎。
小郎呵的冷笑,“连我是谁就敢来谈生意?袁大人可真胆色过人。”
袁宝儿眉头微动,复又笑了。
“交易而已,一买一卖,仅此而已,又何必浪费精力?”
“且你既然知道我,那就该知道,骗了我,是什么代价?”
既然对方给脸不要,袁宝儿也索性摆明车马。
生意可以谈,可要是以此作为依仗,那是他想多了。
小郎脸色微变,想要发火,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强行压住。
袁宝儿见他这般,更加笃定,他不敢把这事搅黄。
“东西带来了吗?”
牙人忙道:“带来了。”
他打开箱笼,拿出木料样品。
袁宝儿看的很仔细,确定没有问题,才放下来。
接下来便是商讨价钱。
这方面,马唐胜她良多。
所以这个问题就马唐上。
袁宝儿就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
今天早上起来的太早,昨晚又睡得太晚,她连饭都没吃,这会儿正饿得慌。
大概是为了不露怯,小郎立刻然人上来,两方皆由底下人商讨细节。
小郎冷眼瞧着她做派,心里越发鄙夷。
如此粗鄙,如此无礼,也亏得她当了官,不然便是招赘,怕也没人要。
袁宝儿吃了几块点心,感觉肚子点了底,这才有心情欣赏马唐跟人唇枪舌战。
还别说,他家马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到了真格,还真是一把讲价的好手。
袁宝儿决定,以后要是采买,一准就让他去。
她美滋滋的想着,小郎瞧她就这么坐着,也能傻乐,越发瞧不上。
马唐跟人谈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期间他分别展开起码六次的拉锯战。
每一次他都能压人一头,以淡定和从容的姿态,温和有礼的态度,生生把价格又压了五分之一。
待到谈判结束,负责洽谈的那位很是感慨,“郎君有此大才,正该好生施展,只管一府,实在屈才。”
马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袁宝儿笑得好像个二愣子,似乎半点也没听出不对。
双方签署协定,马唐付了定金,接下来就是运送木材入京都。
这等大东西,等闲不允许进来的,但袁宝儿是谁,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商定了交货时间,签署合同,双方各自离开。
回到府里,袁宝儿立刻让人给耗子送信。
耗子说得没错,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一早就打听好了她的情况,不然不可能知晓马唐是他们的管家。
要知道,她今天让马唐穿得十分体面,若是不知情的,怕不是要以为这是她请来的户部或者自己府衙的同僚。
马唐还沉浸在被肯定的喜悦当中,袁宝儿叫了他过来,“这些人,你见了有什么感觉?”
马唐一呆。
袁宝儿直言不讳,“这些人有问题,你觉得他们是哪里人,又或者你曾经可有听说过他们?”
马唐之前曾几次去南边采买,关于商家,他了解的远比袁宝儿和耗子更多。
他仔细回想了下两人的音容笑貌、谈吐举止,“那些木材生长环境苛刻,不止多水,还要日夜温差相差甚大,更重要的是,四季温度分明,让其不会生长太过快速。如此才能在足够年份时,有足够硬度。”
“这人带来的木料确实不错,只单纯看木料,剑南道更有可能,但要是添上年份,起码要在往北三百里以上。”
“至于其他,我就看不出来了。”
马唐只把自己了解的讲出来。
“我知道了,”这方面袁宝儿也有所猜测,不过她想的是,这会不是会剑南方面为了迷惑京都,特地设下的阴谋。
若真是这样,这次交易必有猫腻。
“不然就此作罢?”
马唐心里打鼓。
这些木料可是价值不菲。
若真的有损失,那府里的银钱可就全都打了水漂。
袁宝儿看他一眼,没有吭气。
马唐就更急了,想说咱们府里没钱,要是不行让别人出。
袁宝儿瞧出他想要开口,淡声道:“我自有分寸。”
这就是不让开口了。
马唐更着急。
自家这两位主子,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有分寸的。
他要是信了,就等着填大坑吧。
“夫人,”他低低叫了声。
袁宝儿眉头微动,又看他一眼。
眼神平和,表情平静。
但马唐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他心里一阵急跳,再不敢吭气了。
耗子正在琢磨这事,没留意主仆两的眉眼官司。
“容我几天,”他道。
因着之前的乱事,布衣卫在那里人数不少,耗子完全可以通过他们,得到最精确的消息。
袁宝儿之前让马唐刻意把时间拉长,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碰头,耗子去准备,袁宝儿交代马唐,盯好那两个,就去忙自己要关心的事去了。
转眼就过了几天,某天傍晚,袁宝儿才刚进府,就见耗子已经在了。
“查清了?”
袁宝儿松了袖口,随意的坐下来。
耗子面色有些沉,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来。
袁宝儿看了他一眼,才打开来。
看完之后,她脸色阴沉。
耗子又递给她一个羊皮卷。
看完之后,袁宝儿的额角青筋爆开,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土曼的时候,她就很奇怪,也曾跟顾晟和几个亲近的人说过。
甚至就连右大王都给她透话。
朝廷里面有内鬼。
秉持着怀疑的态度,袁宝儿把该怀疑的和不该怀疑的,该个怀疑了个遍,但最终都不了了之。
不过她心里也是又怀疑对象的,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选择视而不见。
但是现在,耗子把证据明晃晃的拿来。
看着上面写的笔笔交易,哪怕是泥人也能气的炸开,何况袁宝儿的脾气从来都表示多么好。
“此事还有谁知道?”
袁宝儿问。
耗子摇头,“东西就经了我手。”
也就是说,这事目前也就三个人知晓。
袁宝儿把羊皮卷递给他,“事关重大,不能瞒着。”
耗子眉毛高扬,“不过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
袁宝儿笑了笑,“你本就管着风闻言事的地方,什么时候还讲究起了这个?”
耗子呵笑了声。
他的确不讲究这些,但这事涉及右相,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朝堂巨震。
哪怕他混不吝,也不敢去捅这个窟窿。
“这事我不好出面,就辛苦你了。”
袁宝儿道。
耗子捏着羊皮卷,没有吭气。
袁宝儿便明白他的顾虑,“放心,这事不会让你一个人来。”
“我会帮你。”
她想了想,“或许我还能寻个人帮手?”
“谁?”
袁宝儿的影响力主要在陛下和一干故交身上。
这些人如今都在许多府衙当差,虽然大部分都只是个小小的官员,可积沙成塔,每一个砂砾若是都起作用,这力量也是不小的。
不过这还不够,右相手握权柄多年,对朝堂的影响力十分可观。
只凭他们两个,就扳倒右相,无疑是痴人说梦。
“放心,肯定出乎你意料,”上一次跟左相的交谈和近期的观察,让袁宝儿明白有件事。
那就是左相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讨厌他们夫妻。
相反,大抵是因为没有利害关系。
左相虽然时常站在他们的对立方,但其实心里并不排斥他们,或许还有些喜欢。
左相和右相在没有威胁到时候,从来都是各自为政。
如果操控的当,以左相的性格和坚持,这一次未必会帮右相。
耗子见她胸有成竹,心里有了底,他收好羊皮卷,阔步走了。
袁宝儿目送他离开,回去拾掇一番,乘着马车悄然出门。
马唐眼见两人只碰了个头,连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就又分开,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袁宝儿一路过去中书府,此时左相还没回去。
门子瞧见袁宝儿过来,忙上前见礼。
袁宝儿略微点了点头,越过他直接往里去。
门子呆了片刻,急忙追上来。
“袁大人,两位老大人不在。”
袁宝儿笑了,“那马厩里面的马是自己跑回来的?”
门子一梗,没有话了。
中书府后来扩建过一次,因着地方不够,车马等一些占地方的物事就都挪去外围。
那边的门子时常溜号,想要过去那里,十分容易。
门子眼见袁宝儿已经走到左相值房附近,想着拦不住,便小跑着前去回禀。
左相正准备离开,闻言又坐了回去。
“请她进来。”
门子躬身,退出去。
袁宝儿已经走到跟前。
她直接越过门子进去。
左相从座位上起来,笑吟吟的示意她坐。
袁宝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官礼,方才落座。
左相便命门子去叫人煮茶。
“不必,我有点事,请教完就走,”袁宝儿看还赖着不走的门子,“呆的久了,只怕有人难做。”
左相立刻严厉的看向门子。
门子心尖都在颤,忙要解释。
袁宝儿摆手,“这也正常,你我多年不合,若是他放我进来,那才要责骂。”
袁宝儿一想有话直说,有些甚至能直戳人心窝子。
门子此时就觉得心口被扎了一刀。
奈何说这话的说他惹不起的,他只能捂着胸口,默默退下。
关上门,袁宝儿笑了笑,“老大人似乎对我来并不意外。”
左相很是淡定,“这种事情我一早就想过,只不过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晚。”
袁宝儿呵笑,“大人对我的涵养估量有点低啊,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去找人家麻烦的人吗?”
左相笑而不语。
是或者不是,满朝堂大家心里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