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三节 拉丁化新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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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天依和阿绫试制第一批麻纸之后,时间又过了几天。大约到了公元前121年的1月28日左右,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

  每天都会有一批麻纸送至赵司马的军幕中。天依和乐正绫在昆明池外带领通书什的士兵日日做骑术训练,回营之后课他们如何分析句子成分,如何观察语言事实,如何画出层级结构等等语言学知识。祁叔的羌话中的句子也时常被乐正绫拿出来举例。而当这所有的课目都结束,祁晋师开始带士兵们进行步下格击训练的时候,她们二人遂前赴赵破奴的幕下,查看新一批送来的麻纸的质量。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监造的,”赵破奴说,“这四天制的纸似乎还是那样,按你们的话说,只能‘卫生卫生’。当然,对于一个缺乏纸张的黔首来说,这些纸他肯定是会利用起来的。”

  天依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关于曹雪芹与《红楼梦》的传说。曹雪芹下半生极其贫困,以至于他在写小说的时候,都需要向邻居和乡人借日历用的纸来写。她当时徒是感觉家中挂历用的纸太滑,确实用钢笔或者签字笔难以书写,毛笔估计更难。直到自己接触了更多知识以后,她才发现,现代的日历用纸和古代不同,在传统社会中,一般拿来制日历的纸是比较粗糙的。当然,故事的背景发生在清代,对于现在正生活在西汉时期的她们来说,清代制日历的纸至少纤维均匀致密,而且产量大,在这个时代一众的麻纸中称得上是上品了。

  “确实,仍然不满足书写要求。”

  乐正绫举起一张察看,这样说着,又从背上抽出一张自己随身携带的第一批麻纸,相互比较了一番,最终得出了新的看法:

  “工艺在进步。比如纤维的均匀程度有提高。或许它和水分配比增加有关系。但是太多了也不好,那边的师傅们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来摸索这个度。”

  听了这话,赵破奴和天依又重新燃起信心来。毕竟从这种粗糙的麻质纸进展到可以书写的蔡侯纸,中间并不需要存在技术上或者理论上的跃进,而是需要反复地实验造纸材料、工具和打浆的方法。换句话说,符合通书什对植物纤维纸张预期的产品,其诞生是一个时间问题。

  “就现在来说,也就你们这里对大量纸张的需求最大。”赵司马对两位女孩说,“当然,我自然知道随军进行调查,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我昨日到营里视察的时候,看到他们革上写的笔记,似乎你们还不太用文字,而是有用一根根东西串起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看着跟图似的。”

  “是树形图。”乐正绫向他说明,“树有一个根,然后从根上分出许多枝蔓来,这个分化的地方就是节点。对语言来说,句子就是它的根。这种图还是我课他们初期的时候用的,所以一般还分出三叉来。但是以后随着他们受的理论进展了,到时候可以直接精简成二叉树,对每个节点来说,下面都只有两个分岔。”

  “我是听不太懂,什么句子,二叉树。”赵破奴皱眉道,“但是我明不明白不要紧,我现在知道你们的士兵明白,那就足够了。那十六个人,你们不仅要课他们这些内容,最好还要在生活上多照顾他们,使他们顺心。我知道老祁是一个比较狠的人,对士卒比较严苛,你们是否在这群十六岁的小娃娃面前承担了母亲的功能?”

  “这个我们一直有在意,就是不知道做没做到。”乐正绫说,“就目前来看,小伙子们的面貌还是比较精神的。”

  “那十六位后生,日后的前途恐怕比我更大。他们学了你这套东西,进可沟通西域和胡地,甚至远使绝国,建业封侯,退可在长安教馆受徒,把你们的知识传给朝廷的人;或者,他们还可以进入馆阁,记录别国方言,把这天下我们汉言的面貌给搞清楚。他们对朝廷的用场,可远在我一介武夫之上。”

  虽然天依很有一种冲动,想把他日后率军一举攻破楼兰的功绩提前透露出来,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而且,设立通书什的目的,就是因为,你们归根结底还是两位妇人,虽然拥有相应的智识,但是终归多有不便。”赵破奴看着这叠纸,“所以将你们的智识转移给这些天资较优的后生,也是顺应了天地阴阳的道理。以后他们封官进爵,你们作为他们的先生,要找个更好的郎君,于身份上也更体面。或许日后家里出了什么困难,还得靠他们来维系。从广人脉这个角度上来讲,军中的这件事也是对你们有好处的。”

  “是,使君确实非常为我们着想。”乐正绫向他拜谢,“蒙使君荫爱。作为通书什的什官,好好关照他们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使君在此大可放心。”

  “好,我知道你们在汉地半年了,都是通晓道理的,本来这点我也不必说。”赵司马悦然,“对于这些纸,你们还有什么欲建言的么?”

  “没有了。方法他们已经在尝试,我们非常期待有一天那边的实验能够成功,这样士兵们能够早日用上能够用毛笔顺利书写的纸。”天依说。

  “那好,你们先回吧,如果有要事再来见我。”赵破奴转向幕中的军士,“和前几天一样,这叠纸你们给两位什官搬到通书什去。”

  司马的卫兵将昨日制出来,上午烘干送到上林苑的这些未经裁剪的麻纸,随着天依和阿绫两人抬到通书什的营地去。坐着休息的人们又围了上来。

  “四天了,每天都送这么多‘卫生纸’!”夷邕挠挠头,“什正,我们那屋里,纸都堆得老高了,质地又很糙,写字又写不成,确实像什正您说的,只能拿来净厕。可是这堆起来的书,光拿来净厕,就算天天净,都能拿来净小三个月的了。要不要让他们制少一点?”

  “你们要知道这些卫生纸,师傅们造出来可不是为做卫生纸用的。”乐正绫对他说,“是为了给我们制像革帛、简牍那样可以书写用的纸的。这每天制纸,是每天都在试着改材料,改做法,只是这几天都还停留在粗糙的阶段,军中又把那边垄断了,只能日日送来。”

  “可是……什正,我们都不知道拿这些纸干啥好。”

  “你们觉得多余了,不妨出售给这营里的其他人,反正我听说时下不禁商吧。”乐正绫说,“或者你们实在不想要那么多,就向我打个报告,我再向司马建言,这些多的纸都收归到库房里去。”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实际上都不敢擅自将纸售卖出去——毕竟是在上林苑中的赵司马的直属部队,要是日后军纪严了一点,清算这问题来,估计咎责也要放大,自己就完球了。当然,不排除自己所学的东西会成为他们的护身符。

  “算了,还是先再存几天吧。”士兵们说。毕竟多一些总不如少一些。实在不行,哪天他们开发出了在纤维纸上写字的高超技巧,那这些纸就有大用了。

  “你们也可以适当扩大一下消费。若净厕用不完,你们试试看每日擤鼻子也可以用那种纸,随用随扔,就不需要手帕了。”

  “那样也太奢侈了!”楼昫的心揪起来,“那到底是纸啊!”

  “总之,如何使用是你们自专自由的,我们确实管不着。”乐正绫笑着向众人说,“我们这个什别的没什么,就是自由。只要不作奸犯科,或者犯了军中的律令,其他的你们可以自便。只要把教官们,和我们课的内容紧记在心,还可以用出来,就可以了。”

  士兵们纷纷向什正答唯。

  乐正绫按日常的条例观察了一遍营地,看了看大家铺位的卫生现状,又指出一些应该打扫和清洁的地方,和天依一道返回家奴的住所去。这也是通书什的士兵们在加入什中之前未曾见过的科目——海国人管它叫“内务检查”。

  有时候何存感觉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当个兵,以后难免要上两回战场,还要把自己和自己睡觉的地方整饬得那么干净,甚至用纸来净厕。就算乐正什正反复地说日后自己这等人要晋升发达,那到那会完全也可以不用自己来给自己做这些东西——三两个仆役或者婢子就完全解决了。他在这件事上一直想不太通。

  “楼,你是怎么看的?”何存问他,“我一直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楼昫摇头,“晚上拿水烫手脚我能理解,什正说了,这是让人的经脉活络,这样第二天就不会感到那么累。但是要如此勤地沐浴,我也想不通。”

  “或许是你没像什正那样,有海国的细镜,照到那些‘微生物’。”夷邕凑上来,“你知道她们,最怕那个了。我看她们确实恨不得两天洗一次,甚至一天一次,来把那些‘微生物’全洗掉呢!”

  “那是她们的事,和我们有啥关系……”何存把头撇到一边,“不过,确实,整个人舒爽很多。至少不用每天去抠那虱子。”

  “别提了,没虱子抠了,我现在可手痒得很呢!”夷邕挠了挠楼昫的后脖子。

  “哎,冰得很!”楼昫被寒气一刺激,吓得跳远了一步,转过来对夷邕道,“哎,你还别说,你刚才这一激,我想起个问题来。”

  “嗯,什么?”

  “伍正,我要去找什正一趟。”楼昫对何存说。

  “你又要去和人搭上啦?”何伍正听到这个,一脸坏笑。

  “我从来就没那……哎,我得赶快去。”

  楼昫急急地向伍长告了别,追着什官离开的方向,就赶了过去。

  “这个楼,”何存对夷邕说,“好像比我们差了一两岁似的。”

  “他好像没见过女人一样。”夷邕摇摇头,“我日后——受什官和司马的恩——要是能从那边安然地回来,还能混个大夫当当,我要纳新妇,肯定得找个深居闺阁的。整天这不出门,声音甜丝丝的,肤色细细的,那个才叫刺激!”

  话音刚落,一直和自己过不去的那两个士兵又围到自己身前了。

  “邕,你这话是不是讥谤我们什正!”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夷邕面带委屈,“怎么我到哪儿你们都跟到哪儿?”

  “人家整成现在这个蜡黄样子,都为的我们这个事业。没有人家,你能在这上林苑溜马?早就到陇西郡了吧!”

  “理我都知道。我就是单说了我自己纳人的标准,我也没说什么呀……”

  “没啥,你不是手痒么,我们也就是想过两招而已。”两位士兵相视一笑,同他说。

  “嘿!你们这……三天不打了啊。”

  夷邕扬起手指,遂和自己的老对手又走进陶屋摔跤去,大家都围进去看。齐渊和何存在一旁作裁。祁晋师这几天已经快将自己的抱摔技能课完了,所以这类竞技的观赏性变得非常强。围观的士兵们也可以加入进来,点评二人相抵过程中的得失,甚至自己上场。这逐渐变成了一个通书什中的不成文的传统活动。在这几日,他们还新添了一种活动:每人给出随便一个句子,其他人分析句子,画树形图,第二天交给什官判分。他们在这个句子的分析中遇到了不懂的概念,往往就成为第二日下午教课的内容,而这种活动的优胜者,祁晋师也会在当晚饶给他们多一口酒水。

  楼昫迅速地赶到了家奴营。二人刚在营中落脚,和其他女奴还没聊几句。

  “哎,小楼?”乐正绫朝他说,“你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楼昫先是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一直到呼吸有所恢复,他才向阿绫抛出自己的问题。原来是楼昫这几天一直在想,自己能不能在通书的基础上,创制一种纯粹表示发音的,由有限制的字母拼成的文字,这样,不识字的人们,也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文书,互相沟通,将自己的话表达在纸上,供其他人读。

  “你是要搞汉文拉丁化啊。”天依向楼昫说。这种观点在二十世纪被附加了一层政治意义,在文化政策上比较激进,不过确实已经有境外的不认识汉字的汉语使用者,成功地用上了西里尔文,作为记录他们汉语方言的文字,进而产生了他们自己的汉语书面语和他们的文学。还未待天依评价这种政策的得失,楼昫便抢先开口道:

  “拉丁化是什么,我不知道,或许就指的是我这个想法。”楼昫说,“它成熟不成熟,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一直在想,天下不识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字都不识,算数都不会算,那必然还会有君子小人,层级结构自然还会持续存在下去。”

  “前几年父亲给你识了字,你应当算是君子的。何况有了语言学知识,以后你肯定是君子。”天依向他道。

  “不,”楼昫自笑,“——我只是混进君子里面的小人而已。我也还想让其他的小人明书识礼。什正,这是纯粹和语言相关的问题,你能明以课我么?”

  “你的认识不清晰。”乐正绫说,“就算使用音位文字的地区,就如大秦,没有其他手段,大部分人也不能识字。拉丁化在大多数人的识字进程中,不是必要的。”

  “那其他手段是什么?什正能课我么?”

  乐正绫一时语塞。她转向天依,发现天依在轻轻地向她点头。她决定让天依来回答小楼。

  “这个所谓的其他手段,不管说的是什么,在我们现在是难以实现的。当然,我之前确实也有这个想法,并且有所行动。我去年在赵府的时候,曾经和些下人,就汉言的实际,自己简单地创制了一套记音的文字,让他们相互传习。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用这套字用得怎么样了,他们内部似乎用得很起兴。”天依支起手指,站起来,“如果你实在想学,我确实可以把这套符书课给你。但是你使用和推广这套文字的话,得明白自己要承担的一些历史的结果。”

  “‘历史的’?”

  “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后果。”天依说,“或许就没有后果——根本不会改变什么,但是也有可能,你把它真的推开了,然后对汉地造成非常大的影响。当然,我自己作为始作俑者,肯定不配说这句话。”

  “我不认为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楼昫摇头,“除非你们指的很大的影响,是说,对层级结构顶上那些人。”

  乐正绫和天依发现,楼昫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他在尽量地使用普通话表达,来避免有可能的隔墙有耳。虽然他发的音歪歪扭扭的,非常不标准,许多塞擦音还是用辅音群代替了。

  面对这个汉代人中的异类,天依叹了口气。他似乎不应该出生在这个年代。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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