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一节 休而不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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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了来自晏公的准许,晏柔再嫁给缪叔的计划便被紧锣密鼓地提上了日程。

  洛绫两人先合钱一万,以作为二人张罗婚事、应付婚后生活的资材。一万钱,几个中人的年收入,足够办一场比较排场的婚礼,让大家都吃饱喝足,醉醺醺地把两个人送入洞房,还能有余。可怜的晏柔已经生活在痛苦和寂寥之中太久,需要好好享受享受了。

  距离婚礼至少还有一到两个月——当事人决定等早春来临之后再完婚,不会这么着急。春季万物复苏,花开鸟啭,正是夫妻恩爱和合的好天气。在此之前,婆家和夫家需要互相联系,缪叔得向晏老伯赠送各种各样不同的礼物来完成婚礼前的聘仪。说定了日子、真正要结婚的时候,他们就准备一间婚房,在院子里备好各种各样的布匹绫罗,延请宾客,热热闹闹地过一场像新岁一样的吉日。

  汉代的婚礼,其一点好处就是它已经脱去了先秦时期幽冥凝重的传统。大家不需要只穿着黑衣服,在夜晚昏暗的房间里低调成礼,而某种程度上已很接近现代婚礼的精神——铺张排场,排挤肃穆,而且比现代的婚礼更加玩得开——婚闹几乎是常见的状况。甚至不乏有人在婚礼现场把人倒吊起来,闹出人命的事情。比起婚闹,现场的主宾还不需要考虑两性关系上的大防,往往是杂坐欢饮,男女嬉戏,因而东汉颇有批评家认为这种婚姻仪式伤风败俗:

  “今嫁取之会,捶杖以督之戏谑,酒醴以趣之情欲,宣淫佚于广众之中,显阴私于族亲之间,汙风诡俗,长奸,莫此之甚。”

  在规划缪叔和晏柔的婚礼时,几个当事人并不打算把这场婚礼搞成一场类似的闹剧。气氛要热闹,但是还是要点到为止,一方面是以免出什么事故,另一方面也是让新婚夫妻在当日可以轻松自在一些。

  在礼法上,汉朝的婚姻也超越了周制的繁琐。东周的礼崩乐坏为人们带来了更大的自由度,汉朝虽然推崇恢复周礼,以儒家的伦理道德和一系列仪式来统治中国,但是在日常生活的实际操作阶段,许多地方是不遵守礼制的。譬如东汉有节妇曹文叔,她在丈夫死后十分悲痛,用刀割去自己的鼻子以示自己不会再嫁,结果为时人劝导:“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辛苦乃尔!”

  儒家的伦理道德、忠孝节义,在汉人“人生如朝露”、及时行乐的劝说当中,好像自讨苦吃的儿戏一般随风逝去了,只留下自由的风气。彼时的婚礼亦是这种非礼但是娱人的仪式中的一种。在这个历史背景的基础上,天依向缪叔打包票,保证他和晏柔能享受一场欢乐的飨宴。

  ——当然,就是有点费钱。

  婚前行礼,天依劝缪叔到市上从猎户手里买一只大雁来送给晏公。这一方面是于周礼有征,另一方面雁有一些美好的品质:譬如大雁南归北还,一年中遵守时节,矢志不移,既能够拿来象征夫妻二人感情的坚定,又能彰显两人成婚不逾越秩序。这原本是大夫卿士们问婚时送的礼物,不过到了汉代,平头老百姓模仿一下,也无大碍。

  看着准备前往霸陵市上的缪叔,天依朝空中打了个哈欠。

  “今天要不要出去玩玩?”阿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确实,待在府中好久了。”天依进而伸了个懒腰,“真是闲。”

  “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跟缪叔一块去市上看看,顺带看看那边的识字摊开得咋样了。”乐正绫将左手搭在天依的软肩上,“走,一块去。”

  “之后我们要不要再找张夫人玩玩?或者去找筠儿,给她逗逗乐。她也快临产了。”

  “那是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当然都是要去的。”阿绫笑道,“包括霸陵西乡,我们也要去。但这是之后的事,今天先考察考察,碰碰烟火气。我也有点想市上的熏肉米酒了。”

  二人便呼住缪叔,表示她们也要去市上,可以结伴同行,顺带在市上吃个饭,她们买单。缪叔即套来车子,三个人一块乘着画车大大方方地出去。

  走在人挤人的市巷当中,天依一边观察腊月时市上的人物景观,一边寻找小楼所说的他们派到市上的识字摊。未几,在人声最鼎沸的一个地段,她看见了一间半开敞的屋子,里面聚集着几十个人,有个先生正拿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钉着几幅纸拼起来的写案,上面有十来个拼音字母,还有字母写成的几句话。看起来这已经脱离了摊的范畴,已经“登堂入室”了。

  教书的先生并不是小楼,而是他们府上收留的一个贫贱无出路的市人。现在他穿着一身泛红的新衣服,摆足一副先生的气派,给别人收钱开馆了。

  “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阿绫跟天依说。她牵起天依的手,走进那有光的铺里,向先生和学员们打招呼。

  一开始学字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但见教课的先生冲她们行礼,他们中也有许多人站起来致敬。

  “这二位就是发明音书的夫人。”先生向他们介绍道。

  这时铺里的所有人方以子弟的礼仪向她们整齐地躬揖——虽然其中大部分人的年纪都比她们要长,有的甚至鬓发泛白了。

  “这霸陵市上,学音书的学生有这么多呢!”阿绫带着有点惊讶的语气,问那先生。

  “夫人,这还只是一批呢。楼公乘说先招八八六十四个,把这一期学成,剩下想学的人再学下一期。一期是半个月。这一期学不会的人,下一期再学,下期不收钱。”

  “学制挺短的。能够学成么?”乐正绫又问他。

  “能够。现在已经教第二期了,第一期已经学成了五十多个,还有十多个在这摊里。不过那五十来个学成的,听说有的自己去教人去了。”

  “那不妨碍。全霸陵可有好几万人呢,他们跟我们竞争不起来。不用理会。”乐正绫心中暗喜,“不过为啥有那么多人来学?”

  “都是贪这方便。”学员中有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答道,“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它方便,但是看识字摊上的人写,说用这二十来个字就能写那么多字来,而且他们张的幡布上面也有音书,看起来确实像文字,而且第一期学成的人已经在用了,我就来报了第二期。”

  “两期加起来,不是才百来个人使么?”天依有些奇怪,“如何用呢?”

  “第一期来学的多是一些和从骠侯府有生意的。比如匠人他们上来采购,写一个单子,上面全是音书。读懂了,就给他们备相关的料。有些下人来市上也带个写音书的字条,这样省得费口舌说话了。”

  “那用处还不广。不过如果这市上有千百来个人识了书,这音书用处就大了。”乐正绫向他们说,“将来还会有用音书写的各种书卖到市上,都是实用的。大家学了这书,到时候那些书就可以读了。”

  听到这个消息,在摊上习字的市人们也相信自己是搭上了一辆便车。现在要报班的人还不多,但是未来这些书要出来了,市上的人要再想报班,可就一班难求了。到时候他们自己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给其他人当先生,一个人收十钱。

  “好,你们继续学,就不打扰了。”察看了识字摊的现状,乐正绫向人们致意,同天依又退回街上。

  “想不到来识字的人这么多,一个班都坐不下。”天依一边摇着头一边咂了咂嘴,“还是自愿来学的。”

  “我估计这头两批学员,在我们印刷的书籍出来以后,会成为霸陵的头百来个音书老师。他们教的质量还待两说,但是数量上能帮我们非常大的一个忙。”乐正绫背着手,“等到春月,这摊子能教上两三百人,小楼那边应该也可以开始印活字书了。到时候我们搜罗一些农工商相关的书籍,或者一些植树医药巫术的书,用活字大量印出来,以这些书籍来策动霸陵学习音书的空气。”

  “有了印刷术,这当然好办。不过大量地印书需要大量的纸张,恐怕关内纸张的供应还不是那么容易。”天依有些踌躇。

  “刚好,我们手头上不是有了借贷所么?”乐正绫托起右手,“这个借贷所是现在关中唯一的产业银行。它的低息资金投向哪个方面,哪个方面就景气、发展。现在它的低息贷款只贷了一份六万钱的出去,既然纸张不够用,我们不妨向造纸业投资,多兴建几个作坊,就拿十来万钱出去,这样造纸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天依看着乐正绫空空的右手,吸了口气。

  “这阴差阳错,我们在关中原来有了这么大的权力。”

  “‘知识就是权力’。从前我们有知识,现在我们聚集起来了三百万,有了这三百万我们自然也就有了权。‘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我们吃完饭就去找小楼商量商量。这话题太有意思了,不知道他如何考虑,是不是也想到了我们这个搞活搞大的办法。”

  帮缪叔买好了定婚用的大雁,又在食肆简单地吃了顿饭,两人才请缪叔开车去楼昫公乘的府邸。大中午的,楼昫仍然和他院里的人们忙成一团。

  “什正。”

  “这儿都忙啥呢?”乐正绫看着人来人往的样子感到好奇。

  “这不,东侧院搭木工棚子呢。”楼昫擦了擦脸上的汗,“又锯梁又立柱的。晚上还得请师傅们吃顿饭。”

  “你不用过去忙呀。”

  “哎!我必须一块忙。咱们这府里不养闲人,我就不是闲人,当然得做事了。”

  “搭木工棚子,是要在里面做木工活?”天依问小楼。

  “对。这次来搭棚的师傅就是这半个月阿黄、小林他们拜的师傅。”

  “拜他们?”天依睁大了眼,“这几位师傅能做小木作么?”

  “能。大木作他们也做,所以这次搭棚他们来了。”

  “啊,那就没事。”天依放下心,“那你这府里这几位可得好好学,学成了刻好好的字,刻一回够咱们使好几年呢。”

  “这是肯定。”楼昫点头,“对了,什正和什副今天过来是有何事相商?”

  “既然工棚要搭起来,手艺也要学起来,到时候一旦排版付印,就要用大量的纸。如果一本一百页的书,要印一千册,就是要消去十万张纸。我们肯定至少得出几种不同的书,就需要成几十万、上百万的纸页。这上百万页纸,以现在汉地的造纸,你觉得能够胜任么?”

  “恐怕不够。”楼昫直截了当地提出来,“就算我们一开始印是够的,随着我们的印书业快速发展,应该也会不够。”

  “小楼想到什么解决的主意么?”

  “除非是我们在开始印书之前,先多建几座造纸的作坊,先让他们造着。这种新货物有用,不愁销路。然后我们的工坊再开活字印刷,从他们手上买纸。”

  “你也想到了。”乐正绫点点头,“我们也想到了,所以到这边来,跟你商量商量,说服我们新社的所里,把一部分资材拿去兴建新的造纸坊。这些纸坊如果获利大,就可以成为借贷所的新财源,我们印刷的用纸成本也能低下来。”

  楼昫低下头想了想:

  “造纸的行业,这方面确实可以是用钱的地方。投入多少钱比较合适?”

  “趁着关内的协田社还没有很多,我们可以先用一部分预留给农业的低息贷款的额度来在不同的地方建立纸坊。”乐正绫画了个圈,“我是想至少可以花三十万在这一块上面。当然,具体用哪些,就要大家论定。”

  “嗯。”楼昫,“那什正,您和什副改日召集个借贷所的会,大家合计合计。我自己是完全赞成,什正怎么想,我就怎么做。”

  “这不行,你也得有自己的意见。”阿绫对他摇摇头,“一些事得是自己想清楚了,才能去做的。”

  “什正,这道理我知道。”

  “再来谈谈该印哪些书的事吧。”天依接替了话题,“我们这种文字制造出来不是面向达官显贵的,而主要是面向庶民的。拿出来印的肯定不是四书五经,而是时世上合用的书。譬如一些轮作的方法、种草养羊的经验,如何控制公羊和母羊的交配这些。当然了,其他技术也需要印,譬如各种农具的造法。医术、巫术、山歌,也可以印。这样既能吸引市人来买,又促使人由于实用的目的来识我们这种字,又传播了知识,又传播了文字。”

  “嗯,这样好。”楼昫低着头,“不过光是这些么?”

  “不止,还要有一些算学、百家之学,都要印。”

  “儒学也印么?”楼昫提了这个话。

  天依愣了一下。

  “什副和什正,小子想你们是海国人,似乎对儒术挺讨厌的。”楼昫笑了笑,“所以我在想……”

  “儒学可以印,不印不好。”天依指出,“但是优先的程度,我们把它排到最末。就是我们先以印刷各种实用书籍为主,再加以一点儒学书,到印量大、纸张完全有余裕的时候再印儒学书。”

  “嗯。”楼昫以为然。

  “你什么时候闲着?”阿绫问他,“棚子什么时候搭好?棚子搭好了,我们就满关中去搜罗一些种树治田畜殖的书,去找合适的底本去。”

  “此棚大概腊月末吧。”楼昫回头看了看进度,“那些师傅快得很。”

  “那就月末,我们去关中到处走走,去那些书市上寻寻。”阿绫跟他定下来时间,“到时候如果有其他事,再通封信给你说一说。”

  “我离市上近,我平日里休闲的时候就趁机到市上去看看去。”楼昫眨眨眼,“到时候给什正一张书单,介绍介绍,再从书单里面选。”

  “辛苦小楼了。”

  事定下来,天依看了看凛冽的天宇。印刷术、造纸术、合作社,三项围绕着借贷所展开的改革正在腊月成型。希望这条道路在接下来的数年中不会开出很恶的果实。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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