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四节 社内服务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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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选贤举能,这件事已经很明了了。”负责做记录的写字先生说,“乐正夫人说要问问我们这个社农时如何安排,不知道诸公有什么主意。是每家每户自己耕呢,还是大家共耕村中之地呢?”

  这个问题引发了大家激烈的讨论。其中颇有说既然结成一社了,那田就由大家共耕。

  虽然一部分农民对共同耕作很热情,但天依还是对此有些隐忧。在场的农户们距离原始村社的时代已经有些年份,而且他们在生活上更适应自给自足的自耕一些。现在突然要重新回到共耕的道路上,天依害怕这种耕作制度会产生一些不安全的要素,在生产上带来影响。

  这个念头提出来以后也受到了另外一部分人所反对——他们不能把全部身家都投入进这个社来,这样社员就是在社里的田里务农,不是在自己的田里务农了。他们怕有人会偷懒。

  “谁敢偷懒?”有年轻农民吹胡子,“社是大家的社,既然结了这个社,那就要干。谁要是偷懒,谁下辈子是王八生的。”

  天依托着下巴。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还是想在自己家的地上干一干。干自己的地,心里总是踏实。”坐在角柱边上的中年人说,“我嘴笨,理说不上来,但我就是喜欢。”

  “咱们问问夫人的意见。”有和事的长辈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夫人说怎么耕,咱们就那么耕。”

  “那不至于,”乐正绫笑了笑,“我们说话也就是提一个意见,这方面还是大家有经验。我稍微问一下,你们觉得是从前那样一族一块耕地好呢,还是现在散出来大家耕地好?”

  “夫人,给自己耕地,累是累了点,但是再苦再累,耕出来的粮食都自己吃。”那中年人说,“咱们先祖可能是合耕的,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可我就是喜欢现在这种耕法。”

  乐正绫看了看天依,请她提意见。

  “有两条路线。我先说说头一条路,就是继续各种各的土地。不管多不管少,反正今年能打出粮食来,就归自己。”天依抬起袖子,“还是跟从前那样,各人耕各人的。只不过我们办的这个协田社,大家出了社资成了会员,土地是自己的、耕作是自己耕,但是社里需要购买公共的耕牛、犁耙,道路、沟渠、防盗这种单家独户做不了的也由社里办。大家主要是为社里的这两方面提供义务。”

  “那我们给社里做什么?头一个问题是,社资如何出?”农民们进而提出这个问题。

  “现在朝廷向各家各户征的田赋是多少?是三十税一么?”天依问他们。

  “是。”

  乐正绫进而说:

  “是这样的,在这方面,存在有若干种选择。如果想要社里给每个人更好的福利,想要更多社资强有力地投入生产,大家就可以每年向社里缴纳多一些的社金,譬如十五税一和十税一;如果不想,就和朝廷一样,三十税一。三十税一的话,咱们每年的社资也有一万五,过几年也能到两万。能维持。十五税一的话,社资就是三万,过几年是四万。当然这是不固定的,如果大家想这几年度过创业的日子,裤腰带扎紧一点,就多交多贷;等过几年村里各项事务办好了,田里产量大了,就少交少贷,大家过轻松些。社资的制度和缴纳的比例,我想可以不固定,大家每年多数人决定好了。”

  众农民讨论起来。在这方面上社里也存在显著的分歧。有些较宽绰的农夫表示多交些社资没问题,但是家庭情况比较困难的农户则不愿意多交。他们更想让自己在经济上的负担轻一些,好匀出更多力气来应付生活。

  “同时,义务不仅仅是出年费,还有承担社里公共的劳动。因为大家种田都困难,有时候需要帮助,同时社里还要修路啊,之类的。所以一家人一年得出一定的日数来参加社里的公共劳动。”

  “农忙时候,咱们的田怎么办?”

  “这就要分两个情况,农忙和农闲。举个例子,比如我们可以这样设计,如果是农忙的时候出来给其他农户帮忙的,可以获得两倍的日数;如果是农闲的时候出来给社里干活,比如修渠之类的,就计一日之数。这样只要总的来说,一年干完总日数的公共劳动量即可。”乐正绫区分了农忙和农闲,“而且妇女的劳动也可以计算在劳动日数当中。”

  “妇人也可以算?”众人骚动道。

  “妇人单打独斗,或许是没有什么力气。但是如果将妇人合起来,让她们也作为男子的一个补充,男子劳动的时候她们来辅助之,能起到很大的效用,也减少丈夫们的压力,能用更多的劳力。”乐正绫解释道,“这个组织起来,往大了可以是全村一块,往小了可以是邻里的几家合起来,今天帮你明天帮我。”

  “是,夫人,这我们自然晓得。可是夫人,我们家中多是有小孩的。大家农忙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让家里的人也商场,可没有慈母带着,小孩怎么办?”农民们抱怨。

  “这方面我们就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乐正绫继续说道,“首先我问问你们,这杨村是不是有八户男丁特别不足的家庭?有的是死了,有的是服役了,有的是残废。”

  众人向她确认。

  “这几户人家原本种田就种不好,土地都是最差最少的,种庄稼也种不多,就快沦为贫农了。现在社里兴了草,听说种草是先在他们这片地上种草,今年他们也没机会种粮。我问一下大家,今年秋收的时候他们吃什么?”

  人们七嘴八舌,有的说是让社里给种草的户里发补贴,出社里的钱。但是旋即另外有些人就反对,认为按海国夫人先前说的,有限的社资不能乱用,可以借贷给这几户,帮他们纾困,这样社里明年还能拿到利息。前一种措施的支持者显然反对这种观点,因为要真的施行这个制度,种草的人户会在社里背上债务,以后就没人想要种草了。

  “这两种主意,看起来一个是对社资不好,就是社资用给了不干活的人——抱歉我说得这么直接;另一个是对农户不好,因为这几户本来在社里的生产计划中被强划成了不干活的人,没有任何收获,却要还债。”乐正绫说。

  “是啊。夫人,这怎么办呢?”

  “我出一个主意,想办法让社资用到地方上,这八户兄弟姐妹又有事情做,对他们又好:每家每户既然要为社里出劳动日数,或者妇女需要参加家庭或社里的劳动,那么孩子怎么管?这八户人家刚好今年不种田,劳动力也有限。他们可以在社里组织一个公益院,如果你们家里妇女要劳作,就可以把孩子们送到这那个院里,请他们帮忙照顾,等父母回来的时候再带回去。刚好小朋友也喜欢聚在一块玩。”阿绫提出了昨天小楼提出的主意,“然后呢,社里只需要分配一部分社金作为公益金,公益金覆盖的人就是这八户兄弟姐妹和小孩子。”

  这个主意让现场沉默了下来。

  “不仅是小孩子可以去那个公益院,像家里残废的老人、卧病的,需要家人照顾的人,都可以受这公益院的覆盖。我说这是一个好主意,原来各家各户都要各自出资来照顾家里的人,现在壮年的男女们,只需要缴社资,家里能没有负担,两三个人一块上阵去,不管给自己家做还是给社里做,也增加了劳力。而且大家一块养老扶弱,总比一家一户各自抚养要方便,也省钱。”

  “当然了,我知道亲眷子女是大家手心上的宝贝。把人送到这种公益院去,肯定要确保不出什么事,比较可靠。”天依补充道,“所以公益院里不是只有八户人,社里还可以选一个或者两三个人,作为保育员,也过去帮忙照顾。这样大家把人送到公益院里就放心了。”

  农民们都开始合计她们的话。确实,组建了这个合作社以后,原来分门别户单打独斗的情形一定程度上取消了,在没有地主和大户的村庄,确实村里终于有了条件做这个单独一家没法做到的事,还能减少成本——就算有了庄园主,他们也不会干这种事的。而且,既然社里要让每人服劳务,那自己干着田,让内妇去跟村里其他女眷一块代日数,还不用雇人代工。成本确实可以节省下来。

  只是这个公益事业对于他们太陌生了,自打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没听说过村庄里有这种事情——除了听说古早时一块耕田的祖父老辈,他们那会似乎有点这个意思。

  族公和杨乌们看向了写字先生。以他们自己的力智没办法分出这办法可不可行来,里中的写字先生读过经书,看他怎么看。

  “老夫想,海国夫人要办的这个协田社,颇有古风啊!”写字先生放下毛笔,捋起白须。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天依说出《礼记》中的相关句子,“协田互助,村里为公。一人一票,选贤举能。办公益院,壮有所用,弱有所养。我们这主意全是从经书里面来的。”

  “从经书里面来的。对。”写字先生笑道,“而且不用出一个巨富的人,大家光出朝廷的轻赋,就能做成,不用花君上的国帑。要真能成事,老夫也想招呼我那边的乡亲们结这个社。”

  “我们这一套主意并不主要是从经书出发的,而是从成本出发的。”乐正绫向大家重申,“大家耕田种地都有成本。大家原先从族里出来,分家分户,就是每个人把土地分到手自己种,每家每户就上心,这样顾好了土地,土地就给你长东西,种同样百石粮花的成本更低了。现在面临的情况是什么呢?铁犁、耕牛、沟渠、轮作都出来了,用这几样,同样的力气还可以种更多粮。可是这四样事不是单家独户能做成的了,单家独户做这个成本高,负担不起,但是大家一块做,成本又低。这叫气运的一个流转,原先的气势,分出来成本低;现在的气势,合起来成本低,大家就要合起来。”

  “像绅士富豪,他们不是也是合田合资做的庄园么?我们做的也接近庄园。可是他们的庄园,农民卖了地在里面,要交给他们二分之一的重税,生不如死!”天依更举了时下土地兼并的成例,用其他地方农民的惨状来渲染危机感,“看那些贫农在里面,真叫一个,人穿牛马的衣服,还好我们尚未落到那种田地!现在我们自己办庄园,一样的多资,一样的办田,但是我们每户人都话着庄园的事,彼庄园的农夫向绅豪交二分之一,我们光交十五分之一、三十分之一,甚至朝廷赋税都可以直接让社里包税。又有公益,大家生活均匀,卖粮的时候又好跟粮商抗衡。好处实在不胜举,自然是符合经书的。”

  “包括这个成本,我们再看看社里以后的制度,原来老孺要各自养,现在统一出钱养,要抚养的能得抚养,能劳动的壮男女又能安心劳动,家里为抚养又不必特意失财。抚养的地方大家都在一块,老少热闹。”楼昫发了言,“如果这公益院办成,今后我们借贷所还要专门派人来给公益院免费培训,教院里的人抚养、医药、识字等事,让他们比一般父母更懂得养生育儿,顺带还可以教后生学字认书。这都是无条件的,我们所会专门支持你们办这个院。”

  “是,三位客人,你们说得是。”农民们纷纷言,“夫人举的主意,都是对咱们村百利而无一害。”

  “无害,未必。我想任何制度都有不顺利的地方,如果遇到了挫折,村里再开会调整。至少现在看,这个制度能一口气解决三件事,一件连一件:一是社里要管八户弱户的生计,二是社的公务分配到每家的劳动日数可以不太挤占男丁的农忙时间,三是妇女外出劳动时家里人怎么办。这三件事解决对社里发展、提高农产是有好处的。”

  至少这个点子在话头上滴水不漏,众人找不出来什么坏处。大家啧啧赞叹,都说杨乌敢找了人。要是不找霸陵的三位贵人亲自来指导,他们这一群土老帽实在开不出什么会。

  “当然了,我知道有些家里是不想把孩子送出去的。这没关系。”乐正绫摆起手,“这不是强制的,只要家里人丁能做满社里要求的劳务,妇女在家中坐得住,完全没必要把孩子送到公益院去和其他小朋友玩,或者学字。这是自愿的,并不是强迫的。”

  “夫人,我想若是今后要运行起来,这种家庭还是不多。”温氏的族公眯起眼,轻笑了笑。

  “那就要看族公的支持了。”阿绫向他客气。

  随后农民们针对公益院制度举行投票。凡是刚才听进了三人话的农民,都投出了赞成票。收入财产靠后的二三十家人几乎全投了赞成票——毕竟种草是轮种的。一旦自己的土地种了草,他们缺乏粮食收入,总也要给自己找条后路。有一些家庭空气比较保守,对实行这种制度有保留意见,不过他们见族长和族长亲近的几家人都投了赞成票,他们便也跟风而进。该制度遂顺利地制定下来。

  给种草的八户弱户今年的生计,以及女性参加劳动、增加社内劳动力的问题提出了解决路径以后,会议终于进展到了具体的农时规划,以及每户出资人公共劳动日数的分配上。进而的,修渠时社里要出的人工、大体的工期,是否需要雇工、水车的用料、草料养护的人手、牲畜管理员……种种细琐的生产问题被一项一项地交由社员讨论投票。先前制订宪章制度的时候主要是三个霸陵来的顾问出主意,现在社里的大多数人才体会到自己手上木票的重量。

  天依和阿绫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她们一口一口地喝着桌上的水,听厅堂里热烈讨论的回声。天依靠在身边人的肩上,看着这些公元前120年的噪声,忽然眼睛有些迷蒙。不管她们提的主意可能有多歪,现实中还是有一群农民们在她们的影响下,开始学着自己做自己的主。

  “回去以后我坚决不说话了。”她对身边的阿绫说,“任谁来聊。”

  “我也是。”乐正绫笑了笑,用手揽住天依的臂膊,继续聚精会神地听村里所要展开的各项工作。

  ——第四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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