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宾、张仪预测,魏国高调迁都,果然引起连锁反应。
为防魏国称霸中原,齐韩二国乘魏将庞涓远征秦国,迁都尚未站稳,一东一南联合出兵侵犯魏国边境。
韩国自申不害变法之后国力蒸蒸日上。其军械、兵器、武备制造在各国之中首屈一指。魏王派出老将龙贾抵御韩军。
至于齐国,魏王力排众议,采纳上卿陈轸的建议,坚持由王子公子嗣领兵防守边境,陈轸前往大梁,协助公子嗣。
平野辽阔,天穹砸下大颗的雨点,黑云压倒远近的城郭。
齐国郊外的旷野中,帅旗、军旗几乎被大风撕裂。齐国大将田忌宝马金鞍,铜盔鳞甲,带领齐军匆匆开拔。
前方,大河横前,影影绰绰,反射着天空最后一丝微光。
大河的对岸,数十里外的魏国大梁城中,公子嗣正急急忙忙召集会议。一名信使竭力掩饰着慌张。
“殿下,齐国田忌的大军已在定陶集结。已快到平**要塞了!”
公子嗣急得直跺脚。“这个节骨眼上,要命!惠相国又启程回安邑了……立刻传令平**守将,死守要塞,立刻派人毁掉济水河上桥梁,千万不能让敌军攻到大梁。”
一名身披甲胄的将军出列。“殿下,济水秋冬水量不大,若雨停下很难守住要塞。”
公子嗣焦躁不堪。“能顶多久是多久,顶到君父派兵增员就好。”
“敌军突然袭击,估计至少5万人马,我军仅2万且准备不足,恐怕等不到……”
“顶不住也要顶,顶到最后一个人!快去!”
公子嗣挥舞着宝剑,气急败坏地驱赶。两名浓妆艳抹的侍妾从后厅跑了出来,围住公子嗣拉拉扯扯、哭哭啼啼。
大雨仍连天障地,倾泻而下。
定陶郊外,齐军不断汇集。大路上逃难者纷纷扰扰。
张仪策马在雨中行进,与逃难人群逆向而行,不知不觉已到达齐魏边境。
前方旷野中,出现一道城关。大战在即,城门已经早早被封闭。野外城墙近旁并无村镇,只在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孤零零的客栈,燃着灯火。
张仪牵着马,来到客栈门前。
“抱歉客官,已客满了。”老板探出头,冲张仪摆摆手。
张仪退到一边,坐在客栈一侧的屋檐下。
雨声淅沥不绝,屋子里传来女人和年轻男子的悲泣声。却听客栈老板一顿呵斥,哭声才渐渐止住。
客栈侧门打开,一名全身披挂皮甲带刀的年轻男子走出门外。客栈老板随后送了出来。
“爹,你进去吧。我不会有事的,让娘放心。说不定能挣个功名回来。”
“庶民打仗能挣功名那是秦国,活着最要紧!”客栈老板急道。
儿子点点头,擦擦眼泪。“就算有事,你见过通告也别告诉娘……”
客栈老板仰天悲叹,抹一把泪。
“作死啊!不是和越国打仗就是和魏国打仗,你能躲就躲,千万要回来!去年老大战死后,你娘病就没好过。”
老板再次叮嘱一番,二人挥泪而别。
呆立目送良久,老板正要反身进屋,忽然见到坐在屋檐下的张仪。
“这位客官,外面冷,还是坐到堂屋里来吧。”
张仪谢过老板,系住马,随他进到客栈大堂里。
大堂里燃着一只烧水的火炉,张仪坐到火炉边上,靠着墙开始打瞌睡。三更过去,炉中的火苗渐渐熄灭,张仪在梦里哭了出来。
“师姐……师姐!师姐!”
老板听到喊声,披衣从里间跑了出来。
“客官……你没事吧?”
老板把张仪推醒。张仪一言不发,扭到一边去。老板蹲到对面,用手指碰碰他的额头。
“小哥,我看你是病了,帮你找个郎中来。”
老板正要起身,张仪拉住他了的衣角。“不用了老板,我没钱。”
“那……我给你倒碗热开水。”
正从炉灶上提壶倒水,里间又传来老板娘压抑的哭声,客栈老板忍不住开骂。
“哭哭哭,昨儿哭到如今怎么还没哭死你!打仗又不一定会死人,嚎个啥子丧!扫把星!”
一名早起的客人听到吵闹,干脆走进大堂,气恼地抱怨。
“狗日的,这什么鬼世道?这帮国君和王亲们一会儿打得要死要活,战士们死了一批又一批。可一扭头,国君和王亲们又结盟又好得跟成亲似得。就咱老百姓全都白死了,死多少和他们没关系!”
老板娘闻言哭得更伤心。“我苦命的孩子……干嘛要生他们?”
老板火冒三丈。“不许嚎丧!你这样子咋做生意?儿子没死也会被你哭死!等我过来扇你一巴掌,信不信?”
客栈老板将水碗递给张仪就要冲进去,再次被张仪一把拉住。
“老板,你放心,你们的儿子不会死。”
“你……哦,谢客官吉言,老天保佑吧。”
老板摇头叹气,拱拱手致谢。张仪放开手。“请你夫人放心,我有九成的把握,此次魏国人不会进攻齐国,齐国不会败。”
“会吗?真这样,可太好了……”
客人语气肯定,老板有些奇怪地瞧着他。可话还没说完,方才抱怨的客人突然怒气冲冲闯过来,瞪着张仪。
“小子!你胡说什么?是诅咒我们大魏打败仗吗?你怎么能知道?齐国不会败?”
“因为……我会算。”
魏国客人气愤地踢了张仪一脚。“瞎扯!叫你瞎算,给老子重新算!老子的弟弟可是在魏国做骑兵先锋!就是这一仗,就在大梁!给老子重算!”
魏国人还要踹,客栈老板赶紧劝住。
张仪从地上爬起来,站到窗边。雨仍在下,天却已放亮。
“就是这一仗,你们大家的亲人都不会死。”
声音清晰而确信地传过来。魏国人闻言,不觉瞧着他的背影,愣了愣……都不会死?如何可能?
张仪谢过店家,到屋檐下牵过马,纵马驰去。
***
夜雨连绵,虫声唧唧。仿佛童年再现,仿佛缥缈梦境。
银雀山寂静的书院内,西窗下灯火如昼,一夜静默,温暖如阳春。钟离春和孙宾背下兵书,互相打趣。
“信不信?我能倒着给你背一遍。”钟离春笑道。
“当然信。”
二人温馨地相视而笑。钟离春拿起蜡烛就要点燃兵书。
“等等,张仪还没看。”
“那个坏蛋,看了只会更加坏。放心,等咱们回了鬼谷再默写下来。兵书的内容一定要让师父知道,尤其的附录可能和师父提过的《龙甲》有关。”
“很可能,凡了不起的著作均是在前人基础上有所创造。《龙甲》中有兵法十三篇,先祖将兵书也分为十三篇正是对其道法的致敬,加上自身作战经验、天才感悟提炼创造,成其伟大!”
“是啊,真舍不得烧,可是师父有命……”钟离春惋惜道。
“烧吧,万一被玄武之流查到落入奸人之手,后患无穷。”
孙宾将竹简在灯盏上点燃。二人一道崇敬地凝视着石桌上的火光,直到兵书化为灰烬。
清晨来临,山中雨雾清新。二人别过老门人,踏上去郾城探亲的道路。
四野苍茫,长风抚草。钟离春和孙宾在秋风中并肩策马,快活得仿佛飞到了半天云顶。
“真不愿意离开银雀山的书院。这几天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孙宾不舍地频频回顾。
“是啊师哥,以后我们会一直这么开心,开心一辈子!”钟离春极目远望。
“若是将来我们能回到书院隐居,你说多好……”
钟离春闻言有点儿不高兴。“隐居?不许隐居!为什么咱们要隐居啊?咱们就斗不过那些混蛋小人、贪官昏君吗?他们才应该退隐江湖呢!”
孙宾一听也乐了。“说的是,就该和他们比一比。”
“这才是我钟离春的男人!有志气!”
孙宾望着钟离春,灿烂地一笑。“全要多谢师妹教诲,我的阿春是这个世界上卓越罕见的奇女子,文武双全、才貌俱优、灵机智慧如海,最是百年难遇的宝藏。上天入地相随,人生精彩纷呈,灵魂永不孤寂!能有幸和你在一起是我孙宾一辈子的欢乐、幸福、骄傲和荣幸!”
钟离春娇羞地低头偷笑,忽然用马鞭打了孙宾一下子。“什么时候学得花言巧语瞎奉承?比张仪还可恶……”
“我……师妹,我……再不说了。”孙宾忙道。
钟离春瞪着他一眼,再次高举马鞭。“不行!再说一遍,天天都要说,一天不说打一遍!”
钟离春作势又要打。二人你追我闹,嘻嘻哈哈,进入了一片谷地的深处。
追着笑着不知跑出多远,丘陵、河谷、树林纷纷退去。忽然孙宾勒住了马,惊诧地四处打量。
“阿春,觉不觉得这一片地域有些古怪?”
听孙宾一说,钟离春也停下马,环顾四面,很快也不再嬉笑。
“嗯,我也觉得这地方越走越古怪……难道是遇到了兵法中讲的‘死地’?”
二人沉默无语,继续跑出一段距离。
一座座山丘、林地出现又消失,越走越阴沉压抑。正是兵法所讲的“必死之地”:开始只以为是一片土丘,忽远忽近,可是越往里走越狭窄,等到发觉已无路可退!
“够瘆人,老天竟造出这样的地方……以后,若想惩治哪个恶徒和他的军队,就把他引到这里来!”钟离春道。
“这个地方应该叫马陵。咱们一路看看,看有无其他有意思的地形。”
二人记下方位,继续纵马前行,一路欢笑,一路讨论观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