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己亥岁，暮春初夏之交，余携友刘以恒忙中偷闲，试问雅趣，欲探才人逸士之心，游于龙泉书院之湖畔。凭栏处，抬首望皓月，皎然如练，心若为之所涤荡焉。又侧耳听静澜，却忽闻以恒言：“深潭自有暗波生，鱼龙舞之也。”闻其言，初惑而不解，复咀嚼其意，心明而恍然也。

　　余抚手大笑，称其思浩渺而通禅，意境之深远实乃非常人也，以恒亦笑之，颇以此为傲。余二人谈笑间，已然行至幽篁中而不自知。以恒前而折篁枝，取其青叶，微触于口，奏之。其音如山鹂之啭，野猿之啼，凄然而不伤，响绝层林，遏惨淡之愁云，凝稀微之辰星。

　　余见之闻之，感其言其音之玄，又思时人皆号其为“水兄”，盖称其之上善若水耳。故即兴成诗，以其字“水”部居多也，余戏谓之《兑诗》，和其声而歌曰：“洪泷沧溟问曹刘，江海浮沉何以休。持之干戈星寥落，恒岳犹自称王侯。”欣而遗之。

　　须臾，奏声停，其谓余：“何为‘犹自称王侯’也？”余笑而答曰：“昔者，柳郎云‘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诚哉斯言！吾以为，三千弱水取其所爱之一瓢足矣。心之所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故仗剑其所好化三尺青锋足以睥睨一方，何况此方寸之书院焉？君不王，何人王？”以恒闻之，以为妙极，几绝倒。

　　及至幽径中，“水兄”以恒复奏其叶，余亦且行且歌，歌屈子之《离骚》《山鬼》，白乐天之《琵琶行》《长恨歌》，李太白之《蜀道难》《将进酒》也。声和其音，苍凉悲壮，悠长而慨然。

　　径边生兰芷，沁香幽闻，扶风玉露润。“水兄”声再歇，左手执其叶，以右手采芷，轻嗅之，陶陶然，飘飘欲仙，恍欲遗世而独立焉。复转身谓余：“世人皆知兰芷之香兮，然鲜知其实为上好天然器乐也。或知之，亦不通其演奏之法也。”未既语毕，余促然而问曰：“故汝知其演奏之法？”

　　“水兄”默然，少顷，以左右拇指并夹其身，口对其隙而鼓焉。余耳际只觉仙乐萦绕，如坠暖洋，悠然而自得，浑然不觉暮春料峭之余寒也。

　　是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也。

　　（己亥岁四月廿九日作于龙泉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