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看着沈著,眼中慢慢腾起一丝亮光,“沈公子的意思,是要让镇子里看起来……有很多人?”
“不错。草坡子在一片碱石滩上,周围没有遮掩躲避的地方,蛮子们从五花岭过来,在没弄清虚实前,不会贸然冲进镇子。而他们最近的藏身处,应是两里外的那片林子,”沈著用左手指了指黑夜深处遥不可辨的某个位置,“我们要让他们远远看着,以为是镇西军刚刚进了镇子……”
“可是,也不过三百丈的距离,西犁蛮子总不至于就一直在那边瞪眼看着吧?”舒眉问道。
“他们自然会派出探子接近镇子,所以,我们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沈著看向舒眉,一脸郑重道:“只是,我身子有些不便,接下来的这件至关重要的事,能否拜托舒公子……”
“你说便是。”舒眉满口应承。
舒眉等着沈著安排至关重要的事,沈著却转头对佟老板道:“事不宜迟,烦请佟老板赶紧去安排布置。”
“呃,对,我这就去。”佟老板已经听得入神,沈著一提醒,他才赶忙去安排布置。
见佟老板走远,沈著这才对舒眉道:“昨日我了结的那人,埋在镇子去往锦鳞滩路口的沙枣树下,要请舒公子去挖出来,将他背来这里。”
舒眉瞬间怔住。
“若实在背不动,砍下他的头带回来也可以。他那把大弯刀也埋在树下。”沈著打量了一番舒眉的身型,犹豫道。
“这……”舒眉一脸错愕。
“若西犁蛮子的探子溜回镇子,只要在茶旅店的木栅栏上看见同伴的人头,就会认为他们之前的计谋已被镇西军识破,轻易不敢冲进来……”
道理舒眉自然是明白的,可这雪夜挖尸砍头的事,对她一个闺中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可怖!
“这事我去办吧。”舒眉的内心尚在天人交战,木楼上便传来了柏安的声音。他瘸着腿,正试图走下楼来。
“你的腿伤成那样,如何去得?!”舒眉几步跑上去扶住了他。
“我方才已包扎好了,不碍事。”
舒眉急道:“怎么不碍事?那烙炙的创口若再次崩裂出血,你命都得丢了。你且回去躺着,这事我能办到。”
“舒……舒……”柏安疑惑的看着她。
“柏安,虽我辈分比你高,但你和我同龄,就不必叫叔叔了,叫我小字即可。”在沈著面前,舒眉怕柏安叫错称呼暴露了自己身份,当即纠正道。说罢,她又回头对沈著道:“沈公子,在下安源舒枚,衔枚的枚,小字木枝。”
沈著唇角带笑,抬手揖了一礼。
“沈公子,你在雪地冻了一.夜,身子正虚弱,也回房歇着去吧。我送柏大夫回了房,就去办你安排的事。”
“你真的要去?”柏安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他清楚她是什么身份,这样的事情,别说她一个闺中女子,便是让在军中见惯了生死的自己去做,也是瘆人得慌。
“狼我都能一口咬死,还怕背个死人么?”舒眉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
沈著脸上的笑却僵住了,他上下打量着舒眉,难以置信道:“你……咬死过……狼?!”
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柏安便开口解释,“就今儿晌午发生的事,在六里峡的桦木林子里,我跳下雪坑后,追我们的那只饿狼也扑了下来……”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先去办事了。”听柏安讲起自己咬死狼的事,舒眉有些难为情,转身下了楼,在院里的栓马桩前操起一把铲马粪用的铁撅子,直往沈著说的路口奔去了。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雪夜之中,柏安张大了嘴巴,沈著则一脸钦佩。
目送舒眉走远,柏安看向沈著:“沈公子,你赶紧回屋里去吧,这冻伤若不好好将息,只怕我和她就白忙乎了……”
“不碍事。我小时已经历过一次,那回冻得手指都发黑了,也还是活下来了。”沈著转身笑道。
“这怎么可能?!”柏安有些不信。倒不是不信能他活下来,而是不信他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他治疗过的那些严重冻伤病患,即便是活出来了,人也是残的,要么手不能抓握,要么脚不能直立。
“隆和二十七年早春,我父亲被贬漳州。我们一家行至鹿山中道突遇劫匪。劫匪人人持枪佩刀,来势汹汹。混乱厮杀中,我母亲将我推入了道旁的荆棘丛,躲过了一劫。待劫匪们离开后,我从荆棘丛钻出来,皑皑天地间便只剩我一个了。我不敢沿大道走,在满山积雪中徒步了两天两夜,手脚冻得乌黑,最后倒在一户农家柴扉前……”
“看来,那山中农户竟是隐世的医中圣手!”柏安一脸钦佩道。
沈著扶着栏杆徐徐在木楼梯上坐了下来,仰头望着寂黑的夜空,凉凉笑道:“大约是老天觉得亏欠我沈家太多,没忍心收了我这命去。”
柏安一时无语。他们都是没了亲人的人。不同的是,自己的亲人是被西犁蛮子所杀,而沈著的父母亲人是被劫匪所害。与他们两人遭遇相似的,还有刚刚离开的舒眉。
这便是文人墨客诗词歌赋里唱不尽的那个南越盛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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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之夜,雪地泛出暗蓝的微明,映得路口那株沙枣格外鬼魅。
夜风阵阵掠过,卷起地上的雪片扑面而来,不时糊了眼。铁撅子与雪粒冰沙摩擦的“嚓嚓”声,令人毛骨悚然。
自己要挖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退敌的工具!
舒眉握着铁撅子,在心底反复默念这两句话,用于克制内心的恐惧和瑟瑟发抖的手臂。铁撅子一铲一铲下去,慢慢在她脚边堆起了雪窝,她的背心和手心渐渐开始发热了。
突然,铁撅子下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随着撅柄传导来的嵌入卡顿感,让舒眉瞬间背心发麻,双膝一软便跪坐在了雪地上。
这是扎着那蛮子的尸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