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片刻之前。
事实上,在进入云梦泽的时候,待在凤母身边的江南都还是本体。
因为他要靠本体持续施展“斡旋造化”神通,以掩盖青萝与可儿在上元世界的气息。
踏入云梦泽中央区域,他将小侍女与树神送回新世界的理由,并非只是担忧她们的安危。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方便进行本体与分身的替换。
江南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他自然不可能毫无顾忌地盘膝坐下,试图燃灯。
毕竟这个状态的他,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点在最初的剑庐时,便得到了印证。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就还险些被夜烨直接送走。
经历过教训以后,他怎么敢将自身的安危,全部寄托在才见面没几天的凤母身上。
且不说这地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单单是喜怒无常的古神凤母,便也不是没有可能突发奇想在背后给他来上一刀。
所以在送回了青萝与可儿以后,借着云梦泽花雾掩盖气息的特性,江南便第一时间以胎化易形掩盖气息,完成了本尊与分身的替换。
那在凤母眼中盘膝悟道的,仅是分身而已。
而真正的本体,早已在胎化易形的掩盖下,隐匿于远处,闭目凝神,蓄积识海中的灯油。
而当虚渊菩萨来袭之际,江南确实到了燃灯的关键时刻。
但虚渊菩萨被那一尊分身所吸引,拖延了足够时间。
直到分身完全陨灭之时,熟悉的念头终于回荡在江南的识海之中。
那一瞬间,仿若醍醐灌顶一般,疯狂的道行之力磅礴汹涌,将江南本就无比强横的精神与肉身,再度推向一个新的台阶!
万年道行!
自那一刻起,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便变换了一个模样。
曾无比坚固的空间,宛如纸糊的一般脆弱,天地万物,仿佛都剥离了表面,显露了其中本质。
那一刻,江南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每一句话,都能成为影响天地运转的声音!
一品!
这就是一品无上境的存在眼中的世界!
随后,他对着呆滞的虚渊菩萨,尝试着施展了新获得的神通“花开顷刻”。
这能夺去时间与岁月的禁忌之法!
一品无上境的虚渊菩萨,成为了它之下的第一个亡魂。
.
美与死亡。
大抵是最能够形容眼前一幕的两个词语。
那五彩的话多绽放之间,仿佛给这个平庸俗套的世界增添了一抹不属于人间的惊艳。
但在这惊艳之下,是一位一品无上境的诡异的死亡。
便让人有些头皮发麻了。
就连如今与江南站在同一战线的凤母,看着眼前这无比离奇的一幕,都感到心底发怵。
恐惧,很多时候并非源于难以抵抗的强大,而来自未知。
作为可以说是灵气修行一脉的开山鼻祖,牧者对灵气的掌控早已登峰造极。
或者说,在他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所谓的操控灵气便已成为了他的本能。
就想锄头一诞生就能挖土,镰刀一开始就会割韭菜那样。牧者天生对于任何能量流动的方式,都格外地敏感。
比如一般的攻伐招数,他基本上一眼就能看清其原理。
但眼前这一幕,他却完全看不懂。
虚渊菩萨的身体就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岁月一般,化作腐朽的枯骨。
——这种招数并非过于罕见。
无论是天庭青龙神将的朽灭之光,还是古神一脉苍帝的灭生神威,都具备如眼前一般,在短时间内夺去生机的能力。
这就是这些招数的运转方式。
但方才发生在虚渊菩萨身上的事,牧者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那诡异的魔花之上,他未曾感受到一丝的能量波动和道则气息。
唯一能够观测到的便是,作为对象的虚渊菩萨头顶出现了一顿五彩的花,但它并非是什么招数,更像是某种现象。
然后在产生这一种现象后,虚渊菩萨生机便一瞬间消散了。
却又并非像是遭受朽灭神光照耀那般,被蛮横地夺走生机。
更像是……自然流逝。
就仿若是虚渊菩萨虽身为一品无上境,但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寸寸凋零一般。
只不过这个长达半年的漫长岁月,被极致地压缩到了短短一瞬间而已。
仿若,有人拿走了虚渊菩萨的时间。
——这是牧者的第一反应。
但随即,他便立刻惊醒过来。
不可能。
天地之间,各式各样的神通妙法不尽其数,但他还从未听闻能操控岁月的手段。
这原始而蛮荒的星球上,怎么可能出现这般禁忌的招数?
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江南已走过凋零的五彩魔花,踏着脚下的白骨,望向天穹之上脸色难看的牧者。
身上的道行之力,汹涌爆发而起!
无尽的风暴以他存在之地为中心,奔涌肆虐!
完全被赤红与漆黑笼罩的天穹,在这一刻仿若被无边的力量震碎一般,再度显露其后苍蓝的寰宇!
云梦泽无比妖异的魔花,在这一刻无比乖巧地俯首,于风暴中环绕江南身周,映衬得他仿若鬼神一般。
凤母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仅是因为方才虚渊菩萨的死和无尽魔花的低头,更是惊骇于江南身上的气息。
——在神隐荒原时,江南战斗时所显露的气息,也仅仅只有二品圆满的程度。
虽他实际战力能斩一品,但这却是另外一说了。
然而如今,凤母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江南展露的气息,一跃迈入了人道体系中的一品之境!
这才……几天不到啊!
这一刻,即便是身为人们口中的“怪物”、“妖孽”的凤母,也不由骇然——眼前的江南,才是真正的怪物。
——当初在神隐荒原听真龙皇的话,放弃对他出手,可真是太好了。
果然,还是要真龙皇的脑子才好使。
这一刻,凤母心头竟升起一股庆幸与后怕之感!
她在思索之间,江南已踏空而起,来到凤母面前。
“方才多谢了。”
经历了方才一事,足已证明,凤母乃是是值得信任的。
否则哪怕她有任何一点儿其他心思,刚才就不至于跟牧者打得昏天黑地。
倒不如说,她这般耿直的座位,倒显得多做了一手准备的江南,颇有一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而凤母虽然惊叹,但心里显然还在埋怨这事儿,别过头,不说话。
江南微叹一声,转身面对牧者,声音变得无比冷冽,透出彻骨的杀意,
“牧者,又见面了。”
“巨岐关时,我便说过——要彻底杀了你。”
“如今,当是时候兑现诺言了。”
牧者此时,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自然也感受到江南身上恐怖的气息。
坦白来说,一品的存在,他并不畏惧,但江南这种从来不遵循品阶体系的怪物,刚突破一品便以极为诡异的方式一瞬间斩了同为一品的虚渊菩萨。
让即便是牧者,也不禁发怵!
见今日所图已然破灭,自身也因为与凤母的对抗消耗颇大,还折损了虚渊菩萨这一强大战力,牧者冷哼一声,脑中心念急转,面上强作镇定,冷笑道,
“哦?那你尽可以来试试啊!”
“大言不惭!”
话音落下,恐怖的天地灵气被硬生生从地脉中抽离,汇聚到牧者手上,化作无尽的黑暗,宛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
面对如此攻势,江南不闪不避,直直一拳推出。
虚空之中,隐隐响起龙吟虎啸之声,震彻心神!
神通·降龙伏虎!
此神通没有太过花里胡哨的手段,仅赋予施术者擎天巨力之神通!
所以江南手中的拳,仍是那般如孩童儿戏,毫无章法,无比简单纯粹。
但当天塌下来的时候,会有人在意它是什么样的姿势吗?
不会,他们只会逃。
绝对的力量,镇压一切花里胡哨。
于是,倒映在牧者眼中的一拳,便让他有这般感觉。
那比起漆黑的洪流微不足道的拳头,此刻却仿若天穹倾倒一般,无形的风暴伴随着拳头推出的方向,蛮横而强硬地碾压过去!
那欲要将一切尽数破灭之意,粗暴地碾碎了阻挡在眼前的一切阻碍!
直直朝牧者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牧者当机立断,翻手之间,巍峨的九常魔寺在他身前显,片刻阻挡了那恐怖的拳势!
但无比恢宏的九常寺,无尽的魔光所护佑的巍峨大寺,在这加持了降龙伏虎神通的一拳之下,也未曾有太大的作用。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天柱倾倒,高塔破碎,土石被碾碎至尘!
而其后的牧者,因为九常寺的阻挡,在这必死之局下,抓住了一丝生机!
一条黝黑的裂缝在他背后成型,联通茫茫虚冥!
但还不够!
因为那无边的拳势,已近在眼前!
危机时刻,牧者心一横,其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四肢,顿时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琉璃炸碎!
无尽的光芒与浩荡涌来的恐怖拳势碰撞在一起!
天地动摇!
在这无比混乱的风暴之中,一枚狼狈的头颅带着无边的恨意,无比心痛地望着这一切,转眼跃进了那漆黑的虚冥之中。
良久,一拳既过。
世界方才恢复清明,天穹之上,却被撕裂出无比狰狞的伤痕。
江南沉默良久,有些遗憾地摇头。
“终究,还是让他逃了。”
刚获得两大天罡神通,比起剑术这般无数次使用的招数来说,无论是花开顷刻,还是降龙伏虎,江南确实还有些生疏。
也正是由于这一丝阻滞,导致牧者借九常寺为阻挡,又自爆四肢作为代价,得以重伤遁逃。
而虚冥无边际,一旦他遁入虚冥,便再难追索其行踪。
“不过,再见面时,便是终结。”江南垂下眼眸,缓缓开口。
如今,他身负万年道行,已有了与牧者这般超越一品的存在角力的资格。
再相见时,待他熟稔掌握了两大神通,便是牧者彻底寂灭之时!
短暂的停留后,江南收拾了情绪,目光却望向中州的方向。
先前,他见到了——牧者是以除晶核以外,完整的姿态降临在他眼前。
也就是说,那镇压牧者其余部位的三圣地和金光寺,失守了。
在江南深入南荒的时候,人道,恐怕出了什么大问题。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江南败退牧者,准备返回的时候。
人道,天机阁,某处冥冥之中的空间。
这里有天,有云,有漫天星辰,有日月环绕。仿若另一个世界一般。
却唯独,没有万物生灵与大地。
非要说的话,便只有云端之上,几道人影垂手而立。
大夏剑庐剑主莫青山,金光寺菩萨,太一圣地戚圣主,怀光圣地诸淮圣主,青华圣地龙襄圣主,西域金翅大鹏。
这六位在传闻中,与天帝一番大战之后一蹶不振,身受重伤的一品无上存在,此刻齐齐聚在一同。
然而他们面色红润,气息充沛,一身威势如渊如狱,眉眼之间仙光环绕,却是哪儿有一点受伤的模样?
但虽身无所伤,他们如今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在六位一品无上境的身前,站着的是苍老的十方上人。
这位老人的语气依旧稀松平常,但开口之间,却让诸多一品存在眼角直跳!
“诸位,便是这般。”
“昨日金光寺遭到虚渊菩萨袭击,被夺走了镇封的牧者头颅。”
“东境,牧者则亲自出手,回收了他的四肢其三。”
“如今的牧者,除了在大夏被毁灭的晶核外,乃是完整之姿。”
十方上人徐徐道来,仿若只是在谈论吃饭喝水的一般之事。
但诸多一品存在,可完全坐不住了。
最为年轻的戚圣主,脾气也最是爆裂,沉声开口,“上人,这表示您今日带给吾等的消息么?事态为何会变得如此棘手,上人难道未曾有过一点反思么?”
话音落,一旁金翅大鹏亦抬起眼眸,“上人,若非您执意让吾等留在此地,这一切应当也不会发生吧?”
说话之间,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僵硬起来。
连平日里一直笑呵呵的普芮菩萨,脸上也再无笑意了。
他双手合十,不甘不愿地做了一个和事佬,
“戚圣主,金鹏冕下,还请稍安勿躁。”
“老僧认为,上人所做一切,皆应当是有所理由。”
他如此出言,戚圣主才轻哼一声,顺驴下坡,不再多说。
顿了顿,普芮菩萨转过头来,盯着十方上人,缓缓开口,
“吾等历经与天帝一战后,虽有伤势,却并无大碍。”
“但您却执意让吾等皆装作身受重伤,隐于此茫茫之界不问世事,导致如今金光寺与三圣地镇封被破,牧者重归完整。”
“上人,您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