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功夫,萧平安忽道:“我好像明白一些了,前辈,咱们再来过。”
郎世宁道:“啊?”
萧平安道:“莫非前辈没有气力了,那咱们换个日子也成。”
郎世宁打个哈哈,道:“我没气力,笑话,方才我连一半功夫都没使出来。”心中懊恼,方才我为甚不走?留这小子自己慢慢折腾便是。
萧平安道:“那好极了,还请前辈赐教。”
又是一个时辰,萧平安是越战越勇。郎世宁只觉心跳气喘,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萧平安,万般无奈,心底感叹加腹诽,这是个牲口啊!而且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是一点没往心里去啊。我还道你有所感悟,要换个花样,这还不是跟前面一样!你明白了个屁啊!
好在他也学了乖,打斗之时,再不肯浪费内力,拳脚打的累了,也随时停下,指点些萧平安的不足之处。他也担心这小子精明,看出破绽。不愿露怯,叫停指点,必是有的放矢,说的都是实实在在之处。
于是萧平安只觉大有裨益,愈发欲罢不能。
冬日天黑的早,终于眼见天色将黑。郎世宁也是惊讶,不知不觉,竟和这小子耗了近四个时辰!自己腿脚竟都已经有些发软,看面前萧平安仍是生龙活虎,连连摇头,这小子定然不是牲口,哪有牲口这么有劲的!
这牲口实在没有眼力见,可不能顺着他来。停手道:“天色已晚,今日就到这吧。”
萧平安拱手为礼,恭敬道:“今日得前辈指点,受益匪浅。”
郎世宁道:“提携后进,我辈乐事,不足挂齿。”
萧平安道:“不知前辈明日何时有空?”
郎世宁吓了一跳,还来!忙摆手道:“明个不成,我最近那个,那个事情许多,实在抽不出空。见谅,告辞!”
萧平安道:“前辈且慢,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郎世宁道:“你说。”
萧平安道:“我有几次,侥幸打中前辈,但前辈身上护体真气,不单能如灌顶境高手的气墙一般,将我力道拒之门外,还有反震之能?这是什么武功?”
郎世宁微微诧异,略有自得之意,道:“你这感觉倒也敏锐,能感觉到此功借力返力的奥妙。此乃我派的‘先天无极罡气’。”
萧平安道:“能教我么?”
郎世宁大觉错愕,看他竟是一脸认真,心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不拿自己当外人么。师傅说的对,脸皮厚,吃遍天啊。不过你这算盘打的实在太响,笑道:“你方才说你会的是什么‘大阴阳周天赋’,也教给我可好?”
萧平安想了一想,摇头道:“这个不行。”
郎世宁笑道:“是啊,术不轻传,道不轻授。‘先天无极罡气’乃是我派无上心法,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得了便宜么。哈哈,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三拜九叩,也莫要想学。”
忽听一人声音道:“传他。”
郎世宁大惊,急忙回头,道:“掌门?”
就见林中一人现身,与两人微一照面,便即转身而去,却不是昆仑掌门姜子君是谁!口中轻飘飘传来一句话,仍是道:“传他。”
就连萧平安也是错愕,与郎世宁两人面面相觑。郎世宁和善,毫无架子,又对他循循善诱,才有一时不假思索,求教武功之言。话一出口,自己已知鲁莽甚至可笑。谁知姜子君竟在林中左右,两人都未发觉,更想不到会有如此一言。
郎世宁更是惊诧莫名,看看姜子君背影,又看看萧平安,心道,这小子难道是掌门的私生子?只觉脑子里一团糟,属实找不出理由,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不自觉道:“方才掌门是说?”
萧平安老实道:“说叫你传我‘先天无极罡气’。”
郎世宁道:“哦。”
两人再度对视,继而无言。
过了片刻,郎世宁转身就走。
萧平安楞了一楞,随即追了两步,道:“那‘先天无极罡气’?”
郎世宁脚下加力,转眼走远,道:“过年,过年,过了年你再来寻我。”
开禧三年(1207),悄无声息而来。过去一年,山河动荡,百姓离苦,天下不得太平,叫这新年也是平添了许多忧愁。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
此乃苏东坡《守岁》诗之四句,诗前有小序: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蜀之风俗如是。
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以及守岁之风,已是宋时过年之必须。
老君山上,也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姜子君与昆仑三绝六老都已来到山上,络绎不绝而来的昆仑弟子与日俱增。昆仑派显是早有安排,要赶在年前完成迁派大业。
正式立宗之仪式可以延后,但先期迁入的门人弟子都要就位。全宗大部新年之际,济济一堂,也是讨个好彩。
云阳道人、卓青行、洞阳、曲宛烟与莘瑶琴等人竟也未去,留在山上过年。
随年之临近,昆仑派上下,喜气更浓。昆仑立派五、六百年,此番迁至中原,实乃开天辟地之大事。特别是昆仑派的年轻一辈弟子,更是兴奋。中原风土远胜西域,众人一路行来,渐入繁华,真是看什么都新奇,眼界大开。
有真正见多识广的长老微笑,道:“你们这些猴崽子,这才哪跟哪,将来去临安、燕京看看。那才是当真的人杰地灵,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看花你们的眼。”
便有弟子起哄,道:“师伯师伯,那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啊。”
长老脸一绷,道:“找你们自己师傅去!”
老君山沉浸在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之中。
萧平安却只觉愈发寂寥,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除夕之夜,有昆仑弟子前来,说掌门等人邀萧师兄一道守岁过年。前后三趟,最后一次,竟是栾星回和莘瑶琴两人同来相请。两人言辞诚恳,萧平安也是大出意外。
但他终究没去,谢过两人。回身闩上门,躺到床上。外面时时响起爆竹之声,不知是哪些个调皮的弟子忍不住提前放炮。空气中弥漫硫磺之味,无孔不入,连寒意也驱散不少。
萧平安也无心练功,他只觉胸口空空荡荡。他平躺床上,任由那些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一遍遍的杀死自己。
新年之后,郎世宁如约前来,先叫他立下誓言,绝对不可外穿,随即传授他“先天无极罡气”。
萧平安愈发勤奋练功,其用功之狠,叫人人侧目。他自郎世宁身上得了好处,不断找人较量。云阳道人、卓青行、洞阳、昆仑派相识不相识的长老,甚至三绝六老,一有机会,不是挑战,就是求教。
或许是得了姜子君授意,昆仑派上下对他和善。除却廖显扬和邱步云、何济升三人,对他爱答不理,见他过来,就板着脸避开,其他人就便不肯教授心得,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
这一日萧平安练功方毕,顺着山道回转。前面一人,瞧背影是个青年人,却是有些眼熟。也未留意,这些时日,昆仑派的长老弟子倒是认识了不少。他去寻高手挑战,自也有昆仑派的年轻人对他好奇,也切磋过几场。不过如今他武功与这些年轻人已是天渊之别,试了几次,再没哪个后辈弟子肯试。
他走的快速,前面那人听脚步声响,自然回头一望,随即见鬼一般,撒腿就跑。
萧平安一瞥之下,已经认出,那人竟是栾星来。他不跑倒好,萧平安一时也未必想得起什么,这一跑却登时勾起心思。扬州城这王八蛋欺负沐云烟来呢,自己怎么说的,日后遇到,我见一次打你一次!对,见一次打一次!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不算!
他新打通一处经络,这一月又是练功不缀,不知不觉,武功又是大进。也未使什么身法,脚下稍一发力,箭一般射出。两三个起落,已经追到栾星来身后。
栾星来其实早在山上,只是他心中有鬼,知道萧平安也在老君山,还在跟同门学武,当真是气的跳脚骂娘,却又不敢见他。躲躲藏藏,不想今日竟在道上偶遇。
栾星来也算天之骄子,但自来中原就一直倒霉,而这倒霉事,多半都应在沈放与眼前这萧平安身上,当真是恨的牙痒痒。再遇沈放,肯定要好好斗一斗,但遇到萧平安这个怪胎,他是彻底怕了。扬州被这人按住一顿胖揍,打的他信心全无。同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这姓萧的小子怎就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