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朝闻道,夕死足矣。但道也是分大小,相比于这方天地外三教圣人的道,他的道可就小的不是一星半点那么简单了。
晏道安侧身卧于私塾的屋顶之上,一只手枕在脑袋之下,他想再看看这方天地的星稀月朗和旭日东升。
而在他手边的矮桌上摆放着酒壶与酒盏。
一个人,两盏酒。
“师兄啊师兄。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只酒盏给斟满。
在他所处的天地中,像他师兄那种人就是纯属的自找没趣。好好的康庄大道不去走,偏偏要自寻一条无人涉猎的羊肠小道。到最后又如何呢?还不是落了个身死道消,化作一缕青烟,就连魂魄也未必能存于天地之间。
当年那个师兄是何等的得意?能被初代儒家圣人看中,亲自点名选入观棋之列的能有几人?这让晏道安自己都不得不羡慕得紧啊。
当年的自己只以为这个师兄是要成就大道了,指不定日后还能在文庙中占据一席之地,做那陪祀文庙的贤人。
可现如今自己却想通了,这里面蝇营狗苟的下贱事可真是不少啊!
当年自己的师兄虽说是去观棋,但也是做了儒家圣人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观棋观棋,不身处其中又如何领悟棋局内的高深变化和诡秘莫测呢?棋局之外看来得终究是他人的,也只有身入棋局之内,那一得一失,一粘一贴才能够裨益自身修为。
所谓的七十二颗落子皆是三教之中七十二位弟子,最终这局棋是下完了,这天地间的万般变化也就演变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也就是将这七十二枚棋子连同七十二位弟子分别送往各处的洞天福地之中,为的就是让其在内好生传道,制定一方规矩。
这棋子化作气运在一方小天地内裨益苍生,这弟子便成了小天地中那横空出世的所谓圣人,从而教化百姓。
棋子的气运孕育了小天地内的规矩,弟子的教化修剪了规矩的走向。如此周而复始下去,这小天地内便形成了自己的道。
有了道,气运也就有了生成所需脉络,转而从各个小天地中散发而出,最后三教连同天地众生皆受滋养馈赠。
如此看来,这观棋的机缘可算不上是什么善意的馈赠之举。说是镇守一方天地,不如说是成了天地气运的药引子而已。
而这清名天下也就是这七十二洞天福地的其中一处小天地,只不过它有些特殊,这里空有棋子,却无弟子。
这方天地倒也孕育了些自身规矩,不过不经过裁剪的规矩,三教又如何能容得下呢?这就是为什么三教中人能坐视不管,容许那四人毁了这方小天地,做起了杀鸡取卵的勾当。
晏道安嘴角露出笑意,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师兄还真是傻。小天地都是如此,更何况他呢?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人又如何能为他们所用,存于世间呢?
所以他还不如其余的观棋人。哪怕是做药引子,他也不配啊!
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精怪截杀?这等关乎大道的谋划必细致末尾,面面俱到。既然如此,又岂容野修与精怪觊觎?不过就是借刀杀人小把戏而已。
于是自己那个师兄便死在了这方小天地跟前,不过算他有些本事,临死之前将手中棋子扔进了清名天下之中。
“唉……”
他叹了口气,随手将一盏酒泼入空中。只见酒水漫天,似要冲破云霄,到头来不过是如雨水一般滴落于土地之上,片刻后消散全无。
“我和先生也曾想过,以你的城府,既然能在重重截杀之中走到小天地跟前,那么是否也会给自己留下条后路?可进了这小天地才发现,果真没有你半点气息。啧啧,可惜了,好生让人失望啊!”晏道安自己饮下另一盏薄酒,闭目感叹。
“先生也是念旧之人,竟然想着让我试一试能否留下这方天地。不过我就坦荡许多了,我只想看看你是否死的干干净净,争一争你拼死保下的气运。”
小声呢喃过后,他轻轻一拍屋顶。顷刻间,这座由他搭建的私塾化作废墟。
晏道安步步登高,恰巧与旭日同升。只不过一个自东往西,一个自南往北。
就在他于云端飞往皇宫之时,在他脚下的洛城内,许青手中提着行李也悄然出门,而在她背上的则是身着新衣且尚在酣睡的许初一。
等到许初一醒来之时,已经是在鸡鸣寺的舍利塔顶了。
揉了揉眼睛的他,赫然发现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家,就在他微微张嘴,刚想呼唤自己娘亲的时候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惊恐之下的他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去,这才放下心来。那是他娘亲的手。
“嘘!”
许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许初一逐渐平静下来了,这才将嘴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言语起来:“初一,你别说话,先听娘说。好吗?”
年仅七岁的许初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依旧是点了点头。
“初一啊……”她松开手轻轻抚摸许初一的头继续说道:“还记得娘亲为何给你取名叫初一吗?”
“因为年初一是个好日子,娘希望我天天都是好日子。”孩子也跟着只敢小声呢喃。
许青听到这,眼角轻微湿润,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问娘亲为什么要读书吗?”
许初一想了想那句“为了天下苍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那是被晏先生给否了的答案。为此,自己还罚站了整整一天。
“其实娘亲当时说错了。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读书我不管,但是你要记得,你读书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吃饱饭,为了自己能不被冻着。你记住了吗?”
许初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双眼之中满是迷茫。他不明白,娘亲为何要这么说?又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
“但以后若是不读书了,也要吃饱饭,也要记得天寒加衣。答应娘,好吗?”许青说到这,已然是有些止不住眼中泪水了。
许初一伸出手,想要擦拭掉娘亲眼角的泪水。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娘亲一直都是笑着的。即使遇上了那些泼皮无赖在门口叫骂,她依旧是笑着替自己捂上耳朵。
许青没有阻止孩子替自己擦拭泪水,良久之后,她强压心中情绪,笑着说:“还记得晏先生那日在私塾说的话吗?”
依稀有些记得的许初一咬着嘴唇说:“记得。”
“娘亲思来想去,觉得这是个讨便宜的好机会。所以娘亲昨日去找了晏先生,和他打了个赌。我说让我们家初一也试一试,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是输给娘亲了,让他免了咱们明年的束脩。他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娘亲一看,这还得了?一定是他说了假话,所以娘亲就逼他和自己打了个赌。现在就看我们家初一,能不能替为娘的省下这笔钱了。”
许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丝毫不见悲意,只有些许得意之情,以至于让人一时间还真就摸不清其中真伪。
“娘亲。你说,初一应该怎么办才能让娘赢!”
好像能为娘亲省点钱,对于许初一而言便是多了不得的事一样。
许青听后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棋子大小的石头塞进了许初一的手里。
“你啊,就躲在这供桌底下就好了,记住了。一定要握紧了这东西,无论听到外面怎么样,都不要出来!出来了,娘亲就输了。好吗?”
许初一用力的点了点头,手上的石头被他紧紧地握住。这力度,恐怕就是成年男子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抢夺去了。
看到这样一番场景,许青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在这里等娘亲回来。我去找那个晏先生过来在下面看着,这一次娘亲要让他输的心服口服。”许青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袱紧紧地绑在许初一的身上。
试了几次,觉得绑的结实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许青起身刚要走,一脚踏出门的时候,不放心的她又折返回去。这一次她扯下一缕布条将许初一的眼睛蒙上,在后面打了一个死结。
她害怕,害怕自家儿子眼睁睁看见自己这个做娘亲的死在他面前,却无能为力。
做完这一切的许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今日就算是得罪仙人,她也在所不惜,势必要为自家孩子争取一条活下去的路。她懂得道理不多,但是她觉得这世间应该没有哪条是皇帝的儿子就可以活,而她的儿子就只能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