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招揽(重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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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有令,释放俘虏管理。”戴拂把诏书宣与牢头,牢头谦恭地向后者行礼,一边的公子卬也对他报以和煦的微笑。

  “两位请稍等,下吏这就提人。”牢头道。

  他需要时间。狱卒们平常提取一个囚犯,会给他化妆,在惨白的面颊上涂敷一丝胭脂般的色彩,这种虚假的人色好掩饰饿殍的肤色,能避免买主把售价压得太低——犯人的结局无非是死或者贩卖为奴。

  “不必了,本公子亲自去请。”公子卬道。既然长丘城还指望管理搭把手,就不能不尽到礼数。“这……”牢头感到一阵为难,毕竟黑狱里的行情外人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边上的戴拂曾是狱吏之一,哪里不懂牢头的心思,提醒道:“太傅不是买主,他看了又不会压低价格。”一语点醒梦中人,牢头很快就把公子卬带到黑狱中。“直臣兄受苦了。”

  在公子卬的执意要求下,牢头同意公子卬亲手给管理解开镣铐,打开牢门。午后炽热的阳光仿佛烈焰,炙烤着管理的眼皮,他睁不开眼,正要用手去遮挡,公子卬也不顾管理身上的邋遢和虱,除下自己的冠帽替他遮挡阳光。

  “这……”感受到来自公子卬无微不至的善意,管理正要出言,却陡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干涩的喉咙,疲软的横膈膜。

  公子卬贴心道:“直臣兄身子虚,不要说话。先请入寒舍,薄粥淡食伺候。”戴拂驾车,龟速返家,以避免不必要的颠簸劳顿。

  雇来的佣人把管理清洗干净,公子卬亲手把他扶到自己的床榻,奉上补身子的汤药和点缀着肉糜的小米粥。

  管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惺忪的睡眼,床边是正在静静翻阅竹简的公子卬和戴拂。

  管理心神一颤。公子卬的招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当初公子御在齐国远贤之举,尤在眼前。

  回忆涌上心头。当初祖父死,叔父见新任齐主不贤不孝,亲佞远贤臣,不类其父齐桓公,于是出走敌国,听说已然受到了楚王的重用,拔为世官,封以城邑,如今叔父已非姬姓管氏,而是以封地为氏,姬姓阴氏了。偌大一个齐国,曾经称霸天下,天子称伯,尊王攘夷,即使世仇的鲁人听说了祖父的名号,也会赞一句:“若无此人,我等皆披发左衽,为蛮夷之俘虏哉!”

  可齐桓公五个儿子,没一个中用的,鲍叔牙之后,管氏不为朝堂所重,管理一家就搬离了都城。管父终其一生,怀才不仕,每每于垄亩间嗟叹。噩耗接踵而至,国内公子公族在都城掀起血雨腥风,内乱不住,以至于外患无人有兴趣搭理,长狄寇边,这在桓公朝想都不敢想,从来只有齐军出境胖揍蛮夷,什么时候,轮得到长狄骑脸?可国乱岁凶,新齐主不得不乞和,任其饱掠自去。

  命运的改变还是在宋成公十五年,一个宋国的公子居然来到齐国的土地上招贤纳士,犹如姬发来到商王治下发掘姜子牙一样的剧情。中原大地已经有数百年没出过这样的盛况了,即使贤主如晋文齐桓,也不过是在本地访才觅贤。

  在母亲的鼓励下,管理选择会一会远人。当日,管理打扮成落魄的模样,头戴缁布帽,腰悬瓀玟,佩着锈着铜绿的钝剑,踩着粗劣的草履,穷酸落魄,以试公子御之器。天不负人,公子御没有以名爵,外貌取人,开门为管理揖,邀入堂内相谈,席间管理故意频频摘下头冠扪虱,公子御竟丝毫不嫌弃。管理方认定,公子御有向贤之心,而非作伪。于是管理拜入门下为士,告诉家人遇到了自己的齐桓公,母亲,妻子皆为管理贺。

  时间证明,公子御确实是英武之主,两年间,管理随公子御征伐长狄,拓土立业,凡是管理的计策,公子御无不欣然采纳,凡是管理的忠告,公子御无不铭记于心。有闲暇时,公子御也愿意倾听管理讲述祖父当年的故事,每每遇到其他贵族,互相炫耀时,别人吹嘘自己得到如何如何稀有的珍宝玉石,公子御只说自己有管理这样的人才作为珍宝。

  主臣相得,不外如是。管理成了长丘的二号人物,家宰,长狄的进犯被一次次击退,领地富饶而安泰,勃勃生机,万物竞发。见此情形,有条件齐人门客纷纷把国内的家小接到长丘,无数的长狄俘虏就像螃蟹一样,被捆成串串,卖到国外换取武器,粮食和桑麻——奴隶出口已然成为长丘的经济支柱,而奴隶的最大进口国,郑国就在长丘的西面。他们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种植园,漆园、桑园,以及林林总总的草药园,就像美国人需要进口黑奴一样,郑国源源不断从公子御这里进口长狄战俘。

  随着五月的到来,公子御进为宋公,管理也鸡犬升天,从士大夫进阶成了卿大夫,如果没有公子卬的天降,管理的人生轨迹或许就是荡平叛乱,积功获得封地,或许就被封在长丘,子孙以长为氏,和楚国的阴氏叔父一样。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虽然宋废公误信奸佞,身边有了薛桧,偶尔不采纳自己的建议,比如说不善待国人,可人总会犯错的嘛!这就好比你是个爱狗人士,但是若是生你养你的父亲爱吃狗肉,你总不会对父亲喊打喊杀吧?

  同理,百姓对于士大夫、卿大夫而言,不是共情的对象,善待百姓就好像是善待地里的庄稼一样,庄稼是口粮的来源,而百姓是税收的来源,迫害国人的罪过程度和损毁庄稼差不过,顶多割发顶罪,哪里值得君位加上一条性命呢?公子卬和国人的揭竿而起在管理看来显然是防御过当,而非正当防卫。

  现在管理失去了一切——谋生的工作、荫子的世职,数年的奋斗一朝散,对公子卬怎么没有恨意?况且宋废公在事不可违之时,还把妻子托付于他,这是何等的推心置腹?不为故主报仇,何以报答伯乐的恩情?

  想到这里,管理心中冷笑,公子卬摆明了是想要招他入门下,可问题是管理本人乐意么?

  强盗杀死男主人,把女人掳掠,常常告诉她,我杀了你的丈夫,很抱歉,现在我赔偿你一个,罪恶的手侵入女人哭哭啼啼的身子。公子卬杀了理的主君,难不成以为像强盗一样,自己就会乖乖奉他为主么?主公是说赔就赔的么?

  人非草木,即使是捡来的婴孩,三年在怀,也有舐犊之情;先君伴理,衣食所养,朝夕所陪,一同张弓于车舆,一同挥剑于沙场,出生入死,同染戎衣,刀口下的主臣之谊,岂是公子卬折节下交所能比拟的?

  浓浓的杀意涌上管理的心头,被褥下的虎口被使劲捏紧,关节都快变形。

  管理含恨发誓,定教公子卬断头,以谢先君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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