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茫茫无际的大海。
放眼望去,都是幽暗深邃的海水,像要把人吞进去。
黄昏的夕阳斜照。跃动的光影,像无数条追逐戏水的鱼。
这艘大船行驶在海上,如一片轻飘飘的小树叶,似乎随时都要被抛上浪尖。
强劲的海风吹拂着。浓重的咸腥和潮润,让人透不过气来。
淡黄的阳光落在舱门上,有些眩晕。
在江海交汇的码头,赵榛登上了这艘海船。
曲同将赵榛交给早就等在那里的侍卫,没作丝毫停留,旋即带着人匆忙离去。
赵榛有些茫然。可看看脸色冷凝的军官和表情木然的兵士,他还是将所有的疑问留在了心里。
两名侍卫看护着他。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是胖子,矮的却是个瘦子。
也许是觉得到了海上无处可逃,并没有如之前一样时刻紧盯着他。赵榛反倒有了一些自由,甚至可以在房中、舱外走上一走。
海船继续航行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海风,更大了。
两名侍卫的神情终于放松起来。双臂抱在胸前,身子斜靠着舱门,无聊地说着一些闲话,还不时瞥一眼赵榛。
赵榛忍不住问道:“两位军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难道官家还在海上吗?”
“官家?”两人相视,一起笑出声来。
“你是要见官家吗?”矮个侍卫问道。
“是啊!”赵榛答道。
“哈哈哈!”两人的笑声更响了。
高个侍卫嘲弄地说道:“这位爷,您没睡醒吧?还真的以为尊驾就是王爷啊!”
赵榛被笑得有些恼怒,开口道:“那两位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去哪里?”
“告诉你了,你不会想逃吧?”矮个侍卫继续问道。
“逃?这大海上的,往哪里逃?”赵榛还未答话,高个子已经替他作了应答。
“我不逃!”赵榛说道。
“逃也不怕!告诉你吧,我们要去岩石岛!”
“岩石岛?”赵榛满脸疑惑。
“对,岩石岛!那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地方。”高个侍卫说道。
“是啊,那岛上关押的不是朝廷重犯,就是宗室大臣。你能被关在那里,也算是有些身份了。”
赵榛吃惊,颤声问道:“那,那岩石岛是座监狱吗?”
“不是监狱还是啥?”
“你想必知道沙门岛吧。不过别害怕,岩石岛可比沙门岛好得多。”
沙门岛曾是大宋流放重犯的地方。《宋史.刑法志》说:“罪人贷死者,旧多配沙门岛,至者多死。”
“原来自己被当做了朝廷重犯!”赵榛心中暗道。
脑子嗡的一声,赵榛差点摔倒在舱中。失望和悲伤,夹杂着忿恨和恼怒,如翻卷的海浪向他袭来。
“我是朝廷重犯!我是朝廷重犯!”赵榛一遍又一遍默念着。
顷刻间,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化为泡沫。他有一种被欺骗和戏弄的感觉。
他不相信九哥会如此对待自己。可这一切又会是谁的安排?
一个谜,一团雾。
赵榛似乎置身在密密的莽林中,团团迷雾,没有道路,没有边界。处处危机四伏,布满陷阱,却找不到敌人躲藏在哪里。
他要当面找九哥问个清楚。哪怕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想到此,他的心中有了逃走的念头。
赵榛很清楚,一旦到了岛上,再想逃出去万无可能。别说是看守森严,就是侥幸摆脱了,找不到船只,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忽然很后悔,当时应该随小七一起逃开才是。
好在还没被捆绑看押,那两名侍卫看得也不是很紧,有机可乘。当然,跳进海里,同样凶险无比,但尚有活命的一线生机,值得一试。
刹那间,赵榛作了决断。
他偷眼看着两名侍卫,脚步开始一点点移向半敞开的窗户。
两名侍卫还在谈笑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赵榛的动作。
赵榛的脚下继续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十步……
越来越近。赵榛的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看门口的侍卫。
两人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大声笑了。
赵榛心中一松,脚下步频不禁加快。
五尺,三尺,一尺……
赵榛的手终于触到了窗户。
他一阵狂喜,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这两扇朝向水面的窗户。
他的手猛然将窗户一推,纵身跃起。
“砰”的一声,赵榛的双脚被四只强劲的大手钳住。抓着窗沿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身子向下一倾,骤然跌落在船板上。
胸口硬生生磕在木板上,撕裂般地痛。
赵榛发疯似的大叫起来。除了伤痛,更多的是绝望。
只听矮个侍卫吃吃笑着,鼻子中哼了一声:“你这点小把戏,大爷早看透了!想跑,没那么容易!”
大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船梢靠上一块岩礁。有人跳到岸上,将船缆系好。
此刻赵榛已被绳索捆绑了。侍卫抓住他的双臂和衣襟,把他拖下船来。
暮色苍茫。
海浪拍打着石岸,轰然作响。
这是一个遍布岩石的海岛,零零散散地长着些树木和野草,看去颇为荒凉冷漠。
赵榛在石阶上走着,几名侍卫提着刀紧随其后。
赵榛已经完全失去反抗的意识。麻木地拖着双脚,步履蹒跚,全身好像没了一点力气。脚碰撞在石块上,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赵榛混混沌沌,半闭着双眼,对岛上的一切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依稀中,感觉过了一道门槛,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睁开眼,发觉已在一个四方的院子里。周围高墙耸立,足有几十丈高。数只灯笼高悬,映着墙壁上晃动的灯火。
黑暗中,不知掩藏着多少守卫。偶尔闪过的灯光刀光,浮现出几张阴沉的脸。
一个军官带着几名守卫迎上来。
只听那个军官低语道:“来了?”
押送赵榛的侍卫只点点头,没有说话。军官转过身,几个人向前走去。赵榛被推拉着,跟随在后。
走下一道台阶,潮润的海风和清冽的空气一起消失。越往下走光线越昏暗,气息也越来越闷热。
赵榛活像一只被人宰割的小羊,全身瘫软无力。
终于停了下来。几声低语,房门咣当一响,赵榛被扔了进去。随即房门又咯吱响了几声,重重地关上,眼前顿时黑暗。
脚步声很快远了,周围一片安静。
赵榛觉得身下潮乎乎的,有些湿气。他瑟缩着近乎麻木的身子,使劲喘息着。
他的眼睛慢慢地适应着牢中的黑暗。好一会,赵榛才看清了牢中的物事。
这是一个大约四五丈见方的房间。门上嵌着一扇小窗户,透下甬道上黄晕的灯光。墙壁光秃秃的,闪着黯淡的光泽;背对着房门的墙壁顶端,也有一扇长方形的小窗。能感觉到微弱的海风,而涛声却很清晰地传送进来。
赵榛身心俱疲,连活下去的念头都不愿意有,只想尽快死去。
他爬起身,在牢中慢吞吞地走了几步,突然将头撞向墙壁。
“砰砰”的声音,在牢房中沉闷地回想着。赵榛的额头鲜血崩出,顺着面颊缓缓流到唇边。
赵榛伸出舌头,舔着鲜血,猛然大笑起来,笑声中似有隐隐的快意。可转瞬,又低声不住地哭嚎。
好久,好久。他的声音终于渐小渐弱,最后完全停止,只有口中发出嘶哑的喘息。
他扶着墙壁,慢慢瘫倒在地上。头歪斜着靠着墙,呆滞的眼睛无望地注视着门上的那一扇小窗,还有小窗里映射的灯光。
他闭上眼睛,泪水滚滚涌出。
赵榛从沉睡中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头还是木木的,肚子咕咕叫,是饿了。
赵榛挣扎着爬起来,看到门边放了一个盘子,旁边还有两个炊饼。
乍一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肚中愈发感觉饥饿了。
赵榛冲到门边,一把抓过盘子和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从来没觉得食物这么好吃。
那菜似乎是白菜和萝卜,赵榛吃得干干净净。盘子底都舔过了,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填饱了肚子,身上感觉有了力气。赵榛坐回床边,抱着头呆呆地想着。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小鼠伏在盘子边,找食着地上抖落的饼渣渣。
赵榛一向特别讨厌老鼠,那样子觉得恶心。而此刻,在这小小的囚室里,忽然看见这么一只活跃的小生物,厌憎之感却大大减少,心里竟涌起些许的温柔和怜悯。
外面透进来的阳光,落在昏暗的门廊上,明暗不定。
那只小鼠伸长嘴巴拱来嗅去,还在地上努力找寻着。
可能是吃的太干净了,几乎没留下什么可食的东西。小鼠肯定是失望了。
赵榛的心上闪过一丝歉意。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向小鼠招招手。
那小家伙听到声音,大概受了惊吓,紧张地回了一下头,缩起身子,飞快地从门边钻出去了。
赵榛慢慢地坐回到墙边。
说不出的累和疲倦。心里空荡荡的,不知在害怕什么。
忽然间感觉浑身没了力气,赵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长廊上,暗影弱了。
赵榛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