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八十五——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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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的天空逐渐变红,夕阳的光辉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涂上一层橙红色。天色慢慢暗下来,城市又将进入到一个黑夜。今夜是大家给外婆守灵的最后一个夜晚,大家吃完晚饭,早早来到灵堂。

  大家看北川陪着李浩倡坐在灵堂左墙边,都过来劝李浩倡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再来。

  “我们都来了,在这里陪着外婆。她老人家不会孤单的。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长春拍着李浩倡的肩膀说。

  “大家在这里一起陪外婆更好!以前我们在张居正街五号聚会,只要有一个人不到场,外婆一眼就会发现,还会问那个没到的人为什么没来……她老人家是真喜欢我们一个不少地聚在一起。只要我们聚会,哪次外婆不是丢下手里的事情,在一边微笑着看着我们,听我们胡聊海侃……”李浩倡似乎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大家坐到李浩倡和北川身边,小声回忆起少年时代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细节在大家的讲述里有了一些差异。

  注意到李浩倡有一会没说话,紫琼贴近一看,发现他下巴抵着自己的锁骨睡着了。紫琼招呼北川、长春几个人,把他抬到一张长椅上。

  一阵巨大的喧闹声传来,把李浩倡惊醒。

  “站住,警察!”

  “别跑!”

  “哪里跑!”

  有人怒喝着,追逐着,脚步越来越近。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有重物接二连三砸到地上的声音,应该是人摔倒了。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看看外婆,让我给外婆磕个头!放开我——!”声嘶力竭的喊叫里透露出些许乞求。

  楚雄的声音!

  李浩倡从长椅上弹起来,跑到门口一看,灵堂前的桂花树下,几个人扑倒在地上,按着一个正在挣扎的人。

  “老实点,我们在这里守了三天,今天终于抓到你了!”

  从院子大门那边,又跑来几个人,围住了树下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握着手枪。

  “我回来就是自首的。我怕我自首了,你们不让我看外婆。所以我先来看外婆,再去自首。我今夜看不到外婆,以后再也看不到她老人家了……我都跑到灵堂门口了,就让我看她老人家一眼吧!让我看她老人家一眼吧!”

  楚雄的声音由哀求几乎变成了哭泣。

  几个穿着橘红背心的人,拉扯着楚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双手背在后面,被上了手铐。

  “自首?被我们抓住了就说自首。谁能证明你回来是自首的?”一个红马甲厉声问道。李浩倡仔细一看,原来是下午递撮箕给他接烟头的精悍小伙子。

  怪不得满院子都是殡仪馆穿红背心的清洁工,原来里面早早安插了大量的便衣警察。

  “我来之前,给东门派出所打过电话,告诉值班民警,两个小时内,我会到派出所自首。你们打电话问东门派出所值班的,他们会证明的!先让我看看老人家,给老人家磕个头吧,我都到门口了……”

  “你先别喊,我们会给东门派出所打电话核实的!”握枪的那个便衣,把手枪放进腰间的枪套里,挥手对同伴说,“撤,先回中队再说!”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警察簇拥着楚雄上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点火,两道雪亮的灯光照亮前方。

  “求求你们,让我下去,让我下去!让我下去看外婆一眼……”楚雄大声哀求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声音里有了一丝愤怒。

  眼看楚雄要被押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北川,他匆匆走了过去。拦住面包车。李浩倡也跟了过去,看到北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像驾驶本一样的东西,递给车里的人。

  “……你先看看,这是JZ市统一发放的警察身份证,我到这里是向你们求个情。”走近面包车,李浩倡听北川对车里的人说。

  从副驾座位跳下一个人,是那个配枪的小伙子。他下车后,双手把把证件递还给北川,然后握着北川的手说:

  “原来是简局,你是我们JZ市公安系统的大英雄。刚刚在抓捕,真没注意你在这里。你有什么指示请说!”

  北川说,“哪里有什么指示!我刚刚说了,是向你求个情。你们刚刚抓捕到的人,是我一个同学。几年前,他涉嫌贪污公款潜逃,潜逃后不到一个月,有人替他偿还了涉嫌贪污的公款。这个人就是刚刚去世的著名画家李先生。”李浩倡直了指身后外婆的灵堂。

  “我们知道这回事,估计他会回来拜祭,所以才设伏!”小伙子点点头。

  北川然后接着说,“今天我同学来这里,只是为了见李先生最后一面,以表达感激、缅怀之情。他不是罪大恶极的刑事犯罪嫌疑人,而且他今天回来是自首的。我想请你们核实一下他联系派出所自首的事后,请示一下上级,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一个拜祭李先生的机会。”

  “好,简局,我打电话核实后请示一下。”配枪小伙子走到一边打电话。

  短短几分钟后,打电话的小伙子回来对北川说,楚雄确实给东门派出所打过电话,说要自首;上级也同意他拜祭李先生。

  车门打开,楚雄走出门。

  借着院子里远处的路灯光,北川看到楚雄的左脸上有擦伤,创面渗出几颗血珠;嘴唇也破了,流着血。看来警察刚刚抓捕他的时候,他被抱摔得不轻。

  “楚雄!”北川张开胳膊,走向他。

  “北川!”楚雄喊了一声,快步走近北川,他抖动了一下身子,背后的手铐响了一下。看来他本能地想张开双臂拥抱北川,但忘记自己双手被拷在了身后。

  北川一把抱住楚雄。楚雄低着头,想说什么,但是他情绪太激动,哽咽着泣不成声。

  李浩倡走过去,拍了拍楚雄的肩头。楚雄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李浩倡,蹲下身子,抽泣猛然间变成嚎啕大哭。在痛哭中,他后悔恨没听外婆的教诲、痛责自己犯错还要让外婆为自己赔款、担心。

  “浩倡,我对不起外婆啊!那时候,外婆常常叮嘱我,好好工作,少打麻将多写字、多看书。她说的话,我不是没听,往往忍了几天,那些人一打电话,我还是去了。后来我就跑了……外婆知道我的事后,居然帮我还完了贪污挪用的公款。一个孙子辈的混蛋不但没孝敬长辈,还要九十多的外婆来替自己还债。浩倡,我对不起她老人家啊!——”

  楚雄的身子剧烈地抖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浩倡没有劝慰楚雄,让他尽情地哭。只有痛痛快快地哭完一场,他的情绪才会暂时平复。

  哭声逐渐减弱,李浩倡扶起楚雄,说:

  “楚雄,我们先去看看外婆吧!”

  楚雄点点头,慢慢止住哭声。

  “给我点支烟,让我缓缓。再帮我把脸揩一下,弄干净点。你们都晓得,外婆喜欢整洁的人!”

  “好!”

  李浩倡点燃一支烟,放到他嘴里。

  配枪小伙走到北川面前对他说:

  “简局,我给你同学现在解掉手铐,方便他进灵堂拜祭。但是,在他拜祭的时候,我和一个兄弟要一左一右时时跟着他,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谢谢你。”

  解掉手铐后,楚雄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再岔开右手五指,梳了梳头,挺起胸膛向灵堂走去。

  大家都在灵堂门口前的走廊等着。最先走过来来的是南山。他抱住楚雄的肩膀,叫了一声楚雄的名字。用力拍了拍。楚雄一一叫着大家的名字,和大家打招呼。

  打招呼的过程中,除了叫喊一声名字,大家都没说其他的话。其实大家要说的话太多,现在的场合,不适合,大家只能忍着!

  楚雄站在灵柩边默默地看着外婆的遗容,流下了眼泪。

  楚雄点香的时候,双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对不准桌子上的蜡烛火苗。李浩倡接过他手里的香,点燃后再递给他。

  纸钱在火盆里燃烧。楚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小声说:

  “外婆,您最不听话、最不成器的伢回来看您了!外婆,我对不起您啊!”

  砰地一声,楚雄用力在地上磕出一个响头。

  楚雄不停地说对不起,一边砰砰砰地把脑门往地上砸。似乎只有这样带着自残性质的磕头,才能表达出他内心的愧疚和悔意!

  “别这样!”李浩倡拉起楚雄。他的额头,早已充血红肿。

  “没事!”楚雄泪流满面地回答。

  看楚雄拜祭结束,配枪小伙和队友夹着他往外走。大家也站起身来,尾随三人。在灵堂大门的走廊上,三人略微停了一下,楚雄被带上了手铐。这次,他的双手被拷在前面。

  楚雄转过身,冲大家说:

  “不送了不送了。你们硬是要看到我被押上警车才开心?给我留点面子嘛!南山,你走了以后,我喝酒都找不到一个人陪。北川酒量好,可他没时间;李浩倡有的是时间,可根本不是喝酒的人……”

  楚雄的话,语气轻松略带调侃,完全是原来的口吻。他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缓和气氛。

  “你什么时候出来,我回来陪你喝。我们一言为定!”南山回答。

  “据说除了李浩倡,你们都出去了。到时候我回来,还是没人陪我喝酒啊……算了算了,喝酒的事,以后再说。警察给我的时间够多了,我该走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姐妹们,就此别过!”楚雄抬起双手,抱拳道别。

  和田走近楚雄,抓起他的手说:

  “在里面要好好的啊,争取早点出来。!”

  楚雄朝和田眨眨眼,回到道:“是,柳部长!”然后收起笑容,说,“儿子等着我呢,我会努力的!外婆也在那边看着我呢!”楚雄指了指天空。

  “这样想就对了!我们都等你早点出来!”和田说。

  “走吧!”楚雄向两个押着自己的警察说了一声,大步向警车走去。

  大家默默看着楚雄走远。走到警车跟前,正要上车的时候,楚雄突然转过身来,冲这边大声喊:

  “浩倡,以后到外婆坟头磕头,代我也磕几个头啊,记住,别忘啦——”

  多年后,楚雄告诉大家,那年四月头,孩子生日那天,他实在忍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妻子泣不成声,告诉他孩子一直问她,爸爸学习什么时候回来?父母从他出逃后,更是几年吃不香睡不安,没见他们俩笑过一次。妻子在电话里对他说,你这样东躲XZ,永远没有尽头;回来自首,不管十年二十年,总有盼头。再说,他出逃不到一个月,外婆替他还清了贪污挪用的公款,到时候法院判决,也会酌情量刑。

  楚雄一听外婆给自己还清了贪污的公款,心里猛地一震!无法言说的感觉直冲心头,让他百感交集。

  妻子继续拿孩子劝他回家自首: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即使是带着孩子去探监,也比孩子再也见不到父亲强。

  匆匆结束通话,楚雄在深圳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行走将近一个小时候后,决定回去自首。

  那天回到荆州,已是黑夜。他在三岔路长途车站对面的小商店给派出所打完电话后,接着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荆州了,刚下车。告诉她已经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定好了自首的时间。在自首前,先到张居正街看看外婆,然后回家看看。

  妻子一听,连忙说外婆前天刚去世,灵堂设在江汉北路殡仪馆,明天出殡。

  “别说了,先看外婆去!今夜看不到外婆,就再也看不到她老人家了。”妻子在电话里对他喊。

  于是,在那个四月的夜晚,满怀悲伤与悔恨的楚雄穿过城市的黑暗和灯光,匆匆奔向了江汉北路。在外婆的灵堂里,读书社的成员再一次极其短暂地团聚在一起!

  外婆的葬礼结束后,李浩倡、安歌、紫琼和北川分别在市内不同的车站和宾馆送别了众多远道而来的悼念者。

  四人陆陆续续回到家里。紫琼见大家都回来了,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吩咐其他人洗澡洗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吃饭、补觉。

  “外婆在世的时候,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可不喜欢看到我们蓬头垢面的样子!”紫琼说。

  吃完饭,紫琼把其他三个人赶到楼上去补觉,自己在下面收拾。这个时候,她担起了一个大嫂的责任。

  紫琼披着潮湿的头发轻轻走进二楼的房间。李浩倡仰躺在床上,头微微歪向窗子一边。李浩倡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睡得很熟。以前在家里,紫琼从没见过李浩倡比自己入睡早。这也难怪,三天三夜,确实把李浩倡熬累了。

  紫琼尽量不弄出声,轻轻上床,侧卧到李浩倡身边,抬头看着李浩倡的脸。

  李浩倡的眼窝里还残留着泪水。紫琼伸出中指,用指头轻轻沾去。紫琼慢慢地放下手掌,心疼地抚摸李浩倡的脸庞。

  李浩倡醒来,看到一块及其微弱模糊的光亮,那是路灯光艰难透过窗帘后的结果。李浩倡适应了一会黑暗,轻轻起身,拿起书桌上的香烟和沙发上的衣服,蹑手蹑脚走下楼去。

  他想抽一支烟!

  本想抽在客厅完两支就回房间的李浩倡,还是忍不住推开了外婆画室的房门。

  他打开房间的吸顶灯,画室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不论看到房间里的什么,李浩倡眼前立刻会浮现出外婆的身影。

  画架和画架前那把明式木椅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很多年来,外婆一直坐在这把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在画布上挥动着她的画笔。李浩倡甚至能回忆起画某幅画时,外婆和自己聊天的内容。木椅的靠背上,搭着一块格子图案的小毛毯。很多个冬夜,外婆画画的时候,把它搭在膝盖上。

  李浩倡拿起毛毯,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是外婆的气息!

  李浩倡把它贴到脸上,久久不愿放下。最后,他把它折叠好,放到沙发上。

  脸上有点痒,李浩倡伸手一摸,原来是悄然滑落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李浩倡又哭了。

  沙发,是外婆休息、看书和喝茶的座位。

  外婆在沙发上读书,喜欢把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离眼睛远远地阅读。因为她老花眼又不大爱戴眼镜,这样的距离,才能保证她看清楚书上的文字。外婆把自己这种读书姿势称为“李氏阅读姿势”。有一次,外婆像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严肃地对李浩倡说,如果李浩倡有孩子了,一定要用她的“李氏阅读姿势”看书,绝对可以避免近视。

  每次回想到这件事,李浩倡都会笑出声来了。

  现在想起来,李浩倡脸上依然露出了微笑,虽然眼里还含着泪水!

  李浩倡坐到外婆的书桌前,,想看看书桌抽屉里那些东西。现在外婆走了,也该收拾外婆的遗物了。

  拉开抽屉,里面存放这很多小物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咖啡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个信封。

  浩倡很熟悉这个笔记本。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在上面记录点以后要做的事,是个备忘录。

  信封上写着三个字“给浩倡”。

  浩倡撕开信封,里面有两份分开折起来的信纸。打开一份,信纸上方正中间写着“遗嘱”两字。

  外婆在这份遗嘱里,用很短的文字对房产、存款、画作和版权做了仔细明确地安排。后面长长的文字,回忆起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往事。在外婆眼里,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她告诉自己的四个孩子要相亲相爱,希望他们都平安幸福一生……

  外婆早在去年冬季就预感到了自己来日无多,所以一再提前安歌的婚礼,生怕自己不能见证孩子结婚的幸福时刻。

  在遗嘱里,关于她自己的事,只有一件。要李浩倡联系出版社,把自己最后几年的作品整理好,出一本画集。其实这个事不用外婆交代,李浩倡也会去做。

  另一份折在一起的纸张,明显比遗嘱多。浩倡打开,却发现是外婆用铅笔画的连环画。

  看着看着,浩倡流泪了。外婆用连环画记载了浩倡和安歌来到外婆身边的详细过程。

  原来,李浩倡是一个弃婴,出生不到一个月被遗弃在张居正街五号门前。外婆认为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义无反顾地收养了他。李浩倡靠西宁妈妈的奶水和添加葡萄糖粉的大米糊度过了多病的第一年。

  为了李浩倡不至于太孤单以后有个人相互陪伴,外婆又到潜江县福利院收养了一个一九七四年出生的唐山大地震的孤儿——安歌。

  怪不得我们叫外婆为外婆、怪不得我们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过、怪不得自己对西宁妈妈有种莫名的亲近、怪不得外婆说“我留给你和安歌最宝贵的,就是你们彼此。”……所有关于身份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全部明了!

  我亲爱的外婆,在那么艰难地情况下,居然收养了自己和安歌,给了我们两兄妹一个家……

  泪水模糊了浩倡的眼睛,他不时擦拭眼泪,再次仔细观看了一遍画册。连环画描绘的是外婆收养自己和安歌的过程,表达的是她对孩子们绵绵不尽的爱意!

  连环画里,外婆把襁褓中的自己紧搂在怀里的样子,是那么充满爱意和慈祥……

  李浩倡收拾好信纸,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抽屉。他真想抱着外婆大哭一场。

  可是外婆不在了!

  李浩倡走到沙发边,跪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捧起毛毯,把脸深深埋进去。

  毛毯里外婆的气息瞬间把李浩倡包围,他感觉又回到了外婆的怀里……

  紫琼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没看到身边的李浩倡。她打开灯,发现沙发上李浩倡的牛仔长裤和白色短袖T恤却不见了;但是他黄色磨砂工装皮鞋,还摆在沙发边。看样子,他应该是醒了,一时难以入睡,到楼下抽烟去了。结婚这几年,他失眠难熬,半夜跑客厅、阳台抽烟的事,时有发生。

  紫琼欠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四点刚过。

  紫琼套上睡衣,下楼寻找李浩倡。

  客厅里亮着灯,却不见李浩倡。外婆房间的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射出。

  房间里有声音,这声音很模糊、压抑,像似透过很厚的遮挡物传出来。

  紫琼走到门口往里一看,李浩倡背对着房门,正跪在画室沙发前的地毯上,胳膊肘搁在沙发上,抱着一块不大的毛毯,把头深深埋在其中,身体剧烈起伏,哭泣着。

  这块毛毯,是外婆在天冷的时候,盖在膝盖上保暖的。

  紫琼走近李浩倡,在他身后站定,微微弯下腰,双手捧着他的头颅,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

  “浩倡——”紫琼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李浩倡从毛毯里抬起头,转过身来。看得出,他想停止痛哭,可他控制不住。

  没有了毛毯的遮挡,在凌晨的房间里,李浩倡的哭声显得得特别巨大。不到悲伤、不舍的最深处,发不出这这撕裂低沉的哭声。

  几天来,这个在灵堂、葬礼上尽力保持情绪平稳的男人,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用掩饰,放声痛哭了!

  紫琼把李浩倡的头搂到自己的怀里,说:

  “哭吧,哭吧,这几天你一直压抑着,该哭出来了!”

  外婆房间里回荡着李浩倡巨大的哭声。

  安歌拉着北川从楼上下来,站在画室门口,看到哥哥跪地痛哭的样子,刹那间心疼到骨子里!初中后,这个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的人,原来在失去外婆之后,居然这么脆弱无助,简直像一条被抛弃在路边哀嚎的小狗!

  忙完外婆的丧事,紫琼决定在家陪几天李浩倡。在这几天里,明显地可以看得出,李浩倡还沉浸在失去外婆的悲伤中。

  有几个武汉口音的人,前前后后来到张居正街五号,和李浩倡谈收藏外婆作品的事。李浩倡说暂时不考虑这事,委婉礼貌地拒绝了他们。他们也不着急,留下名片,安静地离开。

  有时候,李浩倡常常呆坐在一边,看着某处,像陷入沉思一般。除非有人当面和他说话,他基本不会理会身边的人,更不会主动去注意身边其他人在做什么。这个情况让紫琼有点担心,他似乎又陷入了去上海治疗前的那种状态。

  紫琼走的前一天晚上,特地跑到安歌的房间坐了一会,告诉安歌,自己这几天观察到的情况,要她多留意、照看哥哥。有什么情况,一定先通知她。

  第二天,李浩倡送紫琼到三岔路车站。在上车前,紫琼对李浩倡说:

  “浩倡,本来还想陪你几天的。昨天预售证到手,我们的项目,现已五证齐全。我现在急着回去是要立即启动销售。等项目开盘后,我再熟悉一个月销售,基本就把房地产整个流程过了一遍。到了那个时候,我先去向林夕子爸爸辞职,和莫姐、区姐成立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你呢,进公司和我一起工作也好,自己随便做点什么也好,总之,你到深圳最好。这样我们两人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李浩倡点点头,然后目送着紫琼走到一个站台,登上站台边的一辆大客里。

  站台后面,是密密麻麻或大或小待发的长途客车。

  陈楚雄自首后,在悔恨与羞愧中,交代了自己贪污挪用公款潜逃的原因和经过。

  “精卫工程有限公司”的老板胡总,不仅仅拥有“精卫工程有限公司”这一家公司,事实上,他拥有五家公司。表明上是一个豪爽大气守法的商人,但实际上是一个欺行霸市劣迹累累兼有黑社会性质集团的老大。城区很多行业被他垄断。

  他手下的张总在“楚闲居”设置的地下赌场,让很多人血本无归。那次,陈楚雄被胡总偶尔带到张总的场子上玩了一次“押单双”后,被设局套牢。套牢的结果是,前后几年,楚雄输了一百二十万。胡总“慷慨”地代替楚雄把这些赌债还给了张总,留下了楚雄写下的借条。

  不久,胡总向楚雄提出金额巨大的贷款,被他拒绝。胡总露出狰狞面孔,要么还给他一百二十万,要么贷款给他。

  楚雄明白过来后,羞于诉任何人。因为那种地摊小说里的情节真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极大的侮辱,自己简直就是一头蠢猪。

  老子就是死,也不能被你这种小人愚弄和控制。

  打定主意后,楚雄前前后后从银行弄出一百六十多万。在出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愤怒地把一百二十万砸到胡总面前的办公桌上……

  得到楚雄提供的线索后,市公安局找了一个突破口,历经两年,端掉了这个黑社会集团。

  五月的一个晴天,莱比锡阳光灿烂。

  中午,曹佩璐步履轻快地走向医院餐厅。一路上、进餐厅后,不断有同事主动和她打招呼。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医生,进医院不到半年,就凭借自己精湛的心脏外科手术技艺赢得了全院同事的尊重!在莱比锡大学综合医院心脏中心心脏外科专科医院,提到最有前途年轻医生,专家们出奇一致地首推“中国曹”!

  吃完饭,曹佩璐在餐桌上摊开李浩倡的来信,仔细阅读。

  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读一封来自故乡的书信,瞬间会把自己拉回到故乡的那座小城,好像自己还和那些朋友在一起一样。

  书信里的文字,是朋友的话语。这些排着队的文字,一一涌来,向自己叙述着朋友的喜乐哀愁。李浩倡的信是这样写的:

  “佩璐:

  你好!

  现在是故乡的晚上,我正在外婆的书桌上,给你写信。和往常一样,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故乡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四月十五日那天,阳光灿烂,外环南路花瓣飞舞,外婆坐在轮椅上,在睡梦中安详离开了人世!

  失去亲人,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它给我的不仅仅是巨大的悲伤、不舍、惶恐和无助,还有很多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感受。有那么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外婆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曾经告诉我和安歌:佛门弟子的离世,仅仅是离开这个人世,而不是死亡。去世的佛门弟子会回到西方极乐世界。因此,在给外婆守灵和举行葬礼的时候,我和安歌尽量忍住悲伤,不流泪和少哭泣。

  但是,外婆葬礼结束后的一个凌晨,我走进外婆的房间,看到外婆所用之物一切都在,唯独她老人家不在了,一时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沙发上,有一块小毛毯。外婆常常搭在膝盖上用来保暖。我跪下,把头深深埋在那块毯子里,闻到了外婆的气息。对外婆撕心裂肺地思念,让我嚎啕大哭!

  后来,紫琼走进房间,我没有在她面前掩饰什么,继续痛哭,直到我声嘶力竭。

  外婆逝世后,有那么几天,我情绪特别低落。紫琼联系了上海的医生,讲述了我的症状。你的同学根据我的症状,诊断我抑郁症发作。她还给我开了很多药。这几天,这些药该到了。

  药到了后,我向曹大夫保证,我会好好吃药,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随心所欲。

  我也会主动调节自己的情绪。低落的情绪会影响我的生活。

  昨天,一切恢复常态。我早早到“北岸”上班,闲时在一号卡座看书。下午,在广场散步时,我给出版社打了个电话。因为外婆最后画的一百多幅画加上以前没出版过的几十幅画,要集结起来,给她出一个画集。这是外婆的遗嘱。出版社说马上来拍照,安排出版。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楚雄回来自首了。在自首前,他赶到灵堂,见了外婆最后一面!我坚信,外婆应该看到了他的自首、他的回归!

  外婆逝世,在我心里留下巨大的悲伤。这悲伤我可以和安歌这个亲人诉说、可以和读书社的同学诉说;也可以和你这个特别的朋友诉说。在我心里,那些可以对其诉说自己悲伤的人,都是值得珍惜的人!

  最近几个月,你过得怎样?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你身上呢?

  今天是四月下旬的第一天。你知道,这个时节,故乡风和日丽。法国梧桐正努力用自己嫩绿宽大的叶子,在街道上搭建起一个个绿色的隧道。

  我不知道你收到信的时候,是四月还是五月。但是不管是四月还是五月,我只希望你收到我来信的那天,莱比锡阳光灿烂。我想,在明媚的阳光下,莱比锡满城的菩提树,应如现在故乡的法国梧桐树一样,青枝绿叶,郁郁葱葱!

  祝:

  一切顺利,按时回国。

  李浩倡

  200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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