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高林遮天蔽日,好像将人类存在的世界从此刻彻底隔绝。
集市喧闹的讨骂声和代表着文明的火光在这里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虫萤鸟鸣。
诡异缠动的棘刺,纹着人眼般图样的虫豸,似兽非人的古怪的回响,还有如血般鲜红的二叶花丛,不光是在揭石镇中长大的晏少爷,就是万吉忠看来都显得十分新鲜。
当然,这些引人好奇的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万忠吉时刻提醒着自己保持警惕。
商队与晏家一众虽在口头上以相帮做掩,但本质更像是晏家单方面对商队的胁迫,尽管商队并不知道这是晏少爷自己的主意和目的。
在揭石镇中,晏家有数百年的基业和坐镇家族深处尚不明确实力的老祖,可谓是威霸一方。可一旦出了关口,晏家近百年的几代人就只能通过古籍上的记录去了解了。
因为常年往来各地贸易的关系,商队对于路线的沿途已经十分熟悉,这也让晏家完全失去了地头蛇的优势,甚至是陷入了不利的危险境地。
晏家此行三人加上一众随从不过十几二十,商队虽然皆是残兵败将却数量过百。并且其中还包含了大量身怀异能,经验丰富的镖师,随便一个都不是晏家那些三脚猫的随从可以对付的。
万吉忠等人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今日被特别引荐来“帮助”商队的独臂男人,那颗无论对谁都是十分危险的定时炸弹。
只要有他在,商队就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挑战万吉忠,就是挑战这个独臂男人。而没有独臂男人的帮助,商队就必须在晏家和巨虎的口中挑选一个下跳。
数月的等待已是足够煎熬,一众早已濒临崩溃,战意尽失。别说是什么需要报复的想法,有些人心中甚至对万吉忠产生了感激,甚至还要提防应东龙做出失去理智的冲动行为。
这是逻辑应该,也是万吉忠所想的,万事总是如此。
但,也会有例外...这里草叶众多,视线受阻。林中的怪声和奇异的飞虫多不胜数,几乎几步即遇。如果其中存在着某些能够对人产生威胁的东西,很难保证商队中有人不会趁机利用。
队前慢步间,万吉忠垂眉的目光平视前方,却又看似在不经意间用余光观察着不远处应东龙的动作。
似乎是注意到了万吉忠的警惕,应东龙又稍微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队伍稍前,万吉忠可以看清楚的位置。
凡事遵守逻辑,但总有例外。命只有一条,万吉忠不会拿命去做赌。
能够作为揭石镇晏家十几年的侍从总管,万吉忠从来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在揭石镇里的侍从高管中,唯独万吉忠总是显得面生。
不只是因为职贵位高,更是因为其他高管酒色作乐的时候万忠吉总在茅草屋中钻研着能够推翻晏家所需的诸多事项。
需要做的事情,怎么去做,可能发生的事情,弥补的方法...太多常人临场才惊讶于万吉忠总是如此可靠的时候,早就在事先皆如灵光闪过万吉忠的脑中。
如今事已至此,大多已经走上正轨,但仍然有很多事情需要注意...
比如....自己身边的这个不太聪明的晏少爷。虽然平日欺人作恶,但后续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对于晏少爷,万吉忠的心里也是十分复杂。
“昂?本少爷的帅脸确实看不腻吧?”
“......”
没想到看向晏少爷的瞬间竟然四目相对,没给万吉忠假装没刻意将目光移开的机会,他嘴里就马上蹦出了一句。
回忆起过去的十几年自己的表现和晏少爷结识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思虑间,巨大的震响又一次从高林间穿来,随后就是一阵地面微微的震感,鸟群惊动扑翅的声音,惊天动地的虎啸。
商队之间瞬间剑拔弩张,所有战斗单位无一不紧紧握好了自己混饭的武器,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周遭随时可能出现变化的高林叶丛。
而晏家身后的一众随从竟被生生吓退了两步,面目的恐慌难掩,两手止不住的颤抖让人都禁不住怀疑还是否握得住刀。
这些身穿威风甲衣的晏家侍从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是这幅模样,万吉忠面不改色却看在眼里,虽然不露声色却不由得怒其不争。
尽管身为晏家侍从,但说到底仍然是揭石镇上混饭吃的底层。除了职位区别,本质上和万吉忠没有什么区别。往近了说,万吉忠与众人也算是辛难同胞。见到对方在这样的场合丢了面子,万吉忠心里也不好受。
个个享受着拿着远超镖师的待遇,穿着简直富贵的衣服,却没有相衬其职位的能力。吃着最饱的饭,干着不如低下乱党的活。也不知道是下面招募的出了问题,还是晏家的体系只能容下这些人。
万吉忠下定决心,待到将晏家推翻了,必定要将这风气整顿才是。
反观商队一众,说得不好听都是残兵败将了,却仍然能够在这种时刻保持高度的战斗准备,嘴角勾起的笑意是万吉忠对商队的看法又高了两分。
远处高林中的稀疏声逐渐变化,细小的摩擦声变成了枝叶摇摆的长音。
对高林中不熟悉的人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亦或是根本不会和林中各方的其他杂音区别开,只当做是这自然百调中的一曲罢了。
但对于常年通过高林游历各地的商队来说,这样的声音仿佛鬼神叩门,魂使低语。
急促沉重的呼吸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在晏家随从的疑惑中,几乎是所有镖师都目不转睛地将目光聚集在了前方一处。
因为只有常年在高林中押镖经验的镖师才能够明白,枝叶的响动就意味着有生物经过。和小型的野兽跳跃到枝头的单一摇擦声不同,当野兽从林中经过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可避免的摩擦,路径上的枝叶丛会发出警告的交响。
从野兽的身体和枝叶接触,摩擦,到回弹。中间间隔的时间就是野兽体型的体现。而方才林中不远处所传出的摩擦声至少保持了五秒,也就以为着此物的身长至少有近十米。
而在这穷乡僻壤,灵气稀薄的地方体型如此庞大的生物不会有第二只了,那曾在数月中使得一众镖师夜不能寐的超凡巨兽。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此刻犹如雷声般吵闹,商队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逃命,赴死的准备才更准确。
曾经自傲了一辈子的本事在对方的面前就像是玩闹一样的威力,这样的震撼的醒悟打击无异于告诉一代宗师其实你苦练了半生的拳法是隔壁村老头练的康复训练健体操。
巨大实力差距下带来的是将一众镖师的自信完完全全地粉碎,彻彻底底地失去反抗的意愿。唯有数十年押镖的肌肉记忆,血脉中那一丝丝修士的尊严在颤抖中强制自己的五指将刀握住。
恐惧的臭味开始在人群中弥漫,越来越多的人心中惧意难制,开始悲观的想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些人,都是应东龙害了大家...
几个呼吸间,巨物那拉风箱一样的呼呼喘息已经近在那一片叶后。林下因为被遮去了光变得一片昏暗,叶层间隙透出的部分兽身肌肉虬结毛皮难掩,看来在林中的生活过得相当滋润。
磨盘大的虎首破开林层终于缓缓现出,猩红淋漓的利齿间还毫不掩饰地挂着刚刚捕获不久的飞鸟。
应东龙简直要叫出声,这巨虎竟能捕食天空上的飞鸟?!
回想起被困揭石镇后不时听见的震响,原来是这巨虎跳跃高空后坠地发出的?!怪不得自己放飞的信鸽没了一点回响,怪不得身手矫捷的信使一人无归!!
巨虎虽然已初开灵智,可仍不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从应东龙那惊恐的表情中,巨虎感受到了对方的惊讶,感受到了对方的恐惧,皆是因为自己现身于此。
对此,巨虎脸部的表情微皱,得意地挤出了一个类似人类的表情。红淋淋的嘴角扭曲出残忍的嘲笑,喘息间喷吐出的腥臭气息催人欲呕。
多少人在书文上见多了虎的可怖,皆是觉得自己对这样的大猫有了免疫,自大的认为不过如此。可只有真的亲耳听到虎啸,见到站在面前的巨虎,才能从没有腿软下跪的人中决出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