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章鱼没做讲解，恐怕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白也无法理解乔强如此复杂的异体能力。

　　更别说察觉到破绽——还如数家珍。

　　多亏平日习惯，她脸上还保持着古井无波的样子，但内心中，只是看着眼前的两个生物，便已激起了惊涛骇浪。

　　陆生章鱼——王师傅，具有天生强大的身躯，概念存在的眷顾，和超乎想象的战斗经验、本能及智慧；

　　乔强，作为普通人类，总是难以理解、出乎意料，却面对那样可怖的章鱼，一直坚持到考试即将结束。

　　他身上所具有的，那超乎常人的……某些东西，对白来说仿若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就好比说，她获得异体的时间，其实比乔强要长得多，但却一次也没有想过——

　　真的一次也没有想过，靠异体把自己打飞出去来移动这种事！

　　“nya！”

　　伴随对异体能力者无比尖锐刺耳的嘶叫，纸片样的异体，一拳轰在像烂掉的布娃娃一般瘫在地上的乔强身上！

　　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单薄，从种种表现来看，这是典型的力量型异体，甚至于说，打击力度上，在同类异体中都足以居于上位。

　　如果乔强操作再熟练些，集中一点，全力攻击，贯穿人体也不过等闲小事。

　　即使能够控制施力大小，一般人也很难鼓起勇气，让那样的东西一拳打到自己身上——

　　而他，却毫无迟疑，毫不手软！

　　他被打飞出去的势头是那样迅猛，即使在契约强化后的感知当中，也依然犹若一道闪电，刹那间逼近了王师傅——

　　的三米之外。

　　“用念动力移动了吗。呵呵，多谢您，替我印证了一个猜想。”

　　章鱼想到的仍然比白更多。

　　直到这句话说完又过了几秒，白才跟上它的思路。

　　这个现象代表——

　　乔强的能力是双向的。划定了距离，让对方无法靠近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就无法靠近对方。

　　而更重要的是，如王师傅之前所预料的一样，他完全没能将它连同其固定自身的地板，乃至于整栋大楼一起推后。

　　也就是说，即使是“设定距离”这样，听起来好像只要能用出来就无敌了一样，唬烂般的超能力，也有极限所在。

　　超能力战斗教学中，这是第一堂课教授的基本常识。

　　但白自己不能、也没见过几个人能做到，时刻将此牢记在心。

　　那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观念，就像“敬业刻苦勤奋善良正义无私奉献”之类的话一样，代表着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理想境界，和对这种境界的期许、不切实际的向往。

　　这句话想要教育大家的，就是：

　　“面对怎样的能力、怎样的强敌，都始终不放弃思考，绝不陷入绝望”。

　　现在，她面前有两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东西。

　　眨眼不到的时间，乔强便也反应过来。

　　解除能力，需要的只是一个闪念。学界有人认为这和量子纠缠原理上近似，但目前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总之，在比神经电信号传输速度更快的一个念头后，乔强一头便撞在插入地板的粗壮触手上——

　　他的脸抵在触手上，扭曲，变形，身体则去势未消，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下坠。这一瞬间，就好像早有预料一般，暗青色的异体，已经从他身后突至身前，“nya”的一声，触手上便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

　　接着，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

　　第一个拳印尚未复原，成百上千的拳印，便已叠加其上，暴风骤雨般的拳影，伴随着乔强异体那怪异的尖啸。

　　“nyanyanyanyanyanyanyanyanya——nya！”

　　白扫了一眼手表：“最后，34秒。”

　　——————————

　　“这种感觉……是拳头啊。虽然很薄，感觉很怪，但，确实是拳头没错。”

　　先前基本上只是在用腕足的尖端与乔强先生对抗，所以没能感觉出来，但是多少也有被反复施力的违和感。带着预设来体会乔强先生这一次的攻击，就能隐约察觉到所谓“念动力”的表现形式。

　　“乔强先生，您的第二种能力，难道不是普通的念动力，而是操控某种类人透明实体吗？”

　　王师傅知道乔强从刚才就已经要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拼劲全力攻击自己的现在，自然更不可能回答得了。

　　所以它并没有在提问，只是随口说两句话，表现自己的从容。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它现在不算很从容。

　　乔强先生的念动力——或者它操纵的灵体，或者随便别的什么，力量之强，简直匪夷所思。

　　更重要的是，表面上看起来是沉重的力量打击，实际上却有所区别。

　　这种类型的攻击，完全没有记录在自动防御对策树上！

　　如果放任他这么攻击下去，而只用一条腕足格挡，十几秒的时间，腕足就有可能会被打断。

　　要重新长出一条腕足不需要花很长时间。

　　但是，见面不过三个小时，乔强先生就从对“里侧”一无所知，到拥有了威胁自己的能力……

　　继续放任他，之后，也许就不止这一点小伤了。

　　靠后的两条腕足插进地板，在下面一层的天花板上牢牢地吸附，伸长的上半部分则在乔强先生的攻击下像琴弦一般高频震动，发出杂乱无章的低沉噪音——

　　但更值得注意的重点是，它刚刚在地板上打穿的近一米深的混凝土孔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扩张了几公分。碎石、粉末和土屑悉悉索索地散落而下，在它独有的听觉器官中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分离出来。

　　这意味着比起王师傅的腕足，最先撑不住的也许会是钢筋混凝土和石头地板。

　　又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乔强先生此时的行为，是意识到命不久矣的绝望一击，还是，他又想到了什么离谱的好主意？

　　不过，不管是怎样好主意，在插进地板下方的这六条腕足上，被施加的能力，已经全部解开是事实——

　　之前为了隐蔽，六条腕足插下的位置都非常靠近，眼下看来是，可谓无心插柳。

　　他想要反过来攻击自己，就只有一次性解开六条腕足所设定好的距离这一个选项。

　　乔强先生的第二种能力，不管是念动力或者操控灵体，都在之前的交手中被证明，需要有他本人的意识操纵。

　　那没有注意到的第四条腕足刺穿了他的腹部。

　　其速度实则并不比之前的六条分散攻击的时候快多少。

　　可以认为，成功的关键，在于隐蔽——

　　在于出乎意料。

　　乔强先生现在如此舍命、遍体鳞伤地攻击自己，要注意到周围，恐怕不会很容易。

　　当然，要是普通地将腕足从下面抽出来，再快也有可能被察觉。

　　好在，王师傅在各方面的性能，都要远远超过寻常的章鱼。

　　它的腕足全力伸长的话，实际上可以达到二十米左右，而要全力缩短的话，则能够收紧到一米左右。

　　在不被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收回四条腕足吧，然后在乔强先生没有注意到的瞬间猛然刺出——

　　不。

　　仔细想想，乔强先生，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超乎自己的想象吗？

　　最开始可以说是轻敌大意，因为那些人的话而没有对乔强先生心存杀意，可是到他获得能力之后，自己自认为是已经拿出了百分之一百的尊重，认真地想要杀死乔强先生了。

　　可他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在反击。

　　不但反击，还切切实实地开始造成威胁。

　　腕足的疼痛感通过神经电流传输到腕足的副脑中，经过处理之后，只有损伤情况和受到攻击的事实会进入王师傅的大脑。

　　即便如此……

　　即便完全没有感觉到痛，理性，也做出了此刻正处在危险之中的判断。

　　也就是说，只是百分之一百的，认真地想要杀死乔强先生，仍然不够。

　　现在，需要的是百分之一百二十，不，百分之一百五十——

　　不是高高在上地，下定决心要杀死乔强先生。

　　而是认真地，像乔强先生一样拼命地，用出全力，赌上一切，来战胜眼前的对手！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那么，就不是四条腕足。

　　而是会承担风险的——

　　全部，六条腕足！

　　——————————

　　“nyanyanyanyanyanyanyanyanya——！”

　　其实乔强以前一直觉得打架大喊大叫只是艺术表现。他相信，一声不吭地，冷静地做出致命一击，才应该是现实世界里会使用的真正有效的做法。

　　事实上乔强现在也还这么觉得，只是，他理解了，那最有效的方法，却未必会被采用的原因。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的时候，不要说挥拳，不要说攻击了，恐惧、疲劳、疼痛，这些东西压在身上，不喊出来的话，连自我意识本身都会被淹没。

　　只有喊出来，喊出来——拼尽全力地喊出来，才能将那些东西稍微地抛诸脑后！

　　“喝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

　　“nyanyanyanyanyanyanyanya——！”

　　乔强隐约听到王师傅说了些什么，不过反正他现在连自己喊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去回答的可能性。

　　而且，说到底，这真的是最后一搏了。

　　刚才坐在地上的时候，黑暗一圈一圈地吞噬视野，大脑也跟着一阵一阵地想要陷入昏迷。

　　就算真的能打赢，能活下去也是太过乐观的想法了。

　　不过那种事也无所谓，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没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肾上腺素、内啡肽、多巴胺、荷尔蒙——随便它叫什么的化学物质，在乔强体内疯狂合成，流遍全身，上一刻还冰凉到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具尸体的血液，这一刻又仿佛滚烫得在沸腾。

　　在死亡的门前，乔强体会到的是……

　　前所未有的……

　　浓烈的……

　　生的实感！

　　“nyanyanyanyanyanyanyanyanya——！”

　　“没错！干得好纸片人！nya死他吧！”

　　乔强怒吼起来。王师傅的触手在短短一瞬被打出了马蜂窝一般的拳印，即使以它皮肤的韧性和可怖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来不及恢复成平坦的样子。

　　就这样打下去吧！

　　把什么触手，什么地面，全部打碎！

　　“去尼玛的！”

　　这就是最后一搏——

　　眼前的六条触手好像突然转变了方向。

　　唉，怎么回事——在那种想法产生之前——

　　“nyanyanya——！”

　　无论王师傅做出什么反应，都影响不了他要做的事。

　　所谓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这么回事！

　　“喝啊啊啊啊，在我的——”

　　拳头暴风骤雨般殴打在王师傅的身体和触手上，不知为什么，它似乎有些发愣。

　　不过，它发愣或不发愣，也没有任何影响。

　　比起那种事，这种时候喊什么纸片人，会不会太没有气势了呢？

　　嗯……

　　“在我的，佩帕皮斯修曼，的力量下，去死吧！你这迈过界线的畜生！”

　　乔强感觉自己在飞，空气在身侧流动，体温在下降，全身的衣服都在疯狂抖动。

　　“哗啦——”

　　刺目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乔强眼睛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

　　“这就是最后了，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六条触手将乔强捅了个对穿。

　　可白甚至没来得及担心，就目瞪口呆地发现，乔强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咆哮没有停止，攻击也一刻不停！

　　始终一切尽在掌握的章鱼，也终于慌了阵脚。

　　它似乎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伸向上方的两条触手，还没来得及在天花板对面抓住什么东西，便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这就是最后了，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这是……你是要——？！”

　　巨大章鱼第一次发出了措手不及的惊呼时，整个被打飞的它，已经将大厦一侧大半的防弹玻璃撞得粉碎，带出“哗啦”的声响，拉着完全被串成某种品味独特的艺术品的乔强，一并飞出了大楼！

　　“……还有……”

　　白自言自语地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她并没有在看着手表。

　　“疯子，你要干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强和王师傅的身影已然消失，可他们那不知是惨叫还是发泄着怒吼的咆哮，仍然伴随着穿堂风在白身边旋转，仿佛是恶鬼凄厉的哀嚎。

　　白调整了一下呼吸，垂下眼睛：“还有……10秒……9秒……”

　　“……”

　　白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布满裂纹的落地窗上的大洞，湍急暴风在气压作用下将她的头发和裙摆一同吹起，向着窗外飘扬，好像她想伸出的那只，抓住乔强的手。

　　“他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