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朗踱步到白城面前,对白城摆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但忽然想起夜那么黑自己又戴着头盔,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于是索性翻了个白眼,不是对白城,而是对所谓的“命与运”。
反正,不翻白不翻,翻了也白翻。
“你翻白眼干什么?”白城问。
“没没没,没什么,看一眼颅内的提词板。”杨朗大惊失色张口胡说。
“正好。”白城钳住杨朗的手臂,把杨朗生扯到车门旁边,“指挥官先生,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杨朗,挨了一发火箭弹没被炸死的那个士兵,也是行动方案最初的提出者。”
“指挥官好。”杨朗呲牙咧嘴地挠挠头盔。挠挠头盔是因为被白城这么在指挥官面前介绍,他多少还是会有些羞涩的,呲牙咧嘴是因为隔着足以完美抵御小口径手枪弹的强化防弹衣,和他自认为还算结实的上臂肌肉,杨朗竟然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被白城捏裂了。
“哦。”指挥官头也不抬地说:“他没敬礼吗?”
杨朗一愣,随即双腿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联盟军礼,“士兵杨朗,向您致敬。”
杨朗听得出,指挥官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也是,团长副团长团检察长等一大票人都在星舰上吃香的喝辣的,而指挥官却要亲临战场坐阵指挥身陷死地,甚至干脆就是被当作弃子放弃了,心里不平衡也正常。况且士兵面对长官要敬礼也是应该的,反倒是自己把最基本的礼仪给忘了。
杨朗表示理解。
指挥官还是头也不抬。
白城轻轻叹出一口气。
“白队,我想来问一下关于编队的事。”杨朗礼毕,转身面对白城说。
“我也正想说这件事,目前我们分配你在留守此地的第四小队‘伽玛’小队,但你也可以选择加入我带队的第三小队‘舒克’小队,作为强攻组的预备队为‘阿尔法’小队和‘贝塔’小队提供支援。具体留在哪队,看你的身体状况,也看你的意愿,我这边肯定是人手越足越好。”白城说。
“我来之前就想好了……”
杨朗话没说完,就被指挥官打断。
“你们请移步别处去讨论。”指挥官好声没好气地说。
“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为什么不能在这说?我们小声点就可以了。”白城回头。
“不行,得去别处,会打扰到我指挥调度。”指挥官身体后仰,对着膝盖上的安静无杂音的通讯器摊开手掌。
“刚刚我们聊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抱怨过。”白城说。
“我们是我们,而且我们在谈论的正是战场调度这件事,他们来找你,只是希望你给他们安排一个他们想要的位置,你去旁边给他们随便安排一个不就得了?我们的工作比他们的诉求重要得多,我们的调度规划越精细,他们生还的概率越高,而这些,他们是不会懂的。”指挥官一肚子的怨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我们?他们?马霄杰,这些话你是和谁学的?在你还是我带的兵的时候,你可不会说这些。”白城低下头整理袖口。
“上面那些人曾经和我说过类似地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我说的那些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但这些你不要管,你得承认,这就是我们在这里,他们在那里的原因。”指挥官回答。
也是你是指挥官,白城是小队长的原因。杨朗在心里冷笑。他突然对所谓“上面的那些人”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我不要管。”白城低声重复指挥官的话,“我和你说过,到了现场上,你应该把所有人都当成出生入死的兄弟,哪有什么我们他们。”
“有的,就比如你身边那个杨朗,他的方案谁都能想得出,别人说不定有更好的,不要因为是他先说出来的,就搞得他很能的样子,相反,我把我的工作交给他,把通讯器和指挥终端摆在他面前,他能指挥得了吗?他接替我的位置,能带多少人活着突围出去?稍有差错会死很多人的!”指挥官又说。
杨朗默不作声。他只觉得,有些话即便是实话,也是不应该当着普通士兵的面说的。或许指挥官根本就没把普通士兵放在眼里。但同时,他又觉得指挥官说的有点道理。
“继续说。”白城不置可否。
“其实我心里清楚,或许你比我更适合指挥官这个位置,但是上面安排我在这个位置,总有上面人的道理,你我都不该过多地过问。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些人在驾车,有些人被碾在车轮底下,也许偶尔会有一小撮人被车轮裹挟着来到上面,但大多数时候车轮底下的人永远无法爬到车轮上面,车轮上面的人也永远不会多看一眼车轮底下的肉泥,和下面的人划清界线,相信我,你会活得比我更轻松。”指挥官越说越来劲。
“死了更轻松。”白城点点头。
白城把袖口的固定带猛地一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差点一个健步冲进车厢揪住指挥官的衣领,但身高近两米的警卫员察觉到了异样,先一步挡在了白城与指挥官之间,双脚叉开,魁梧得像座小山。
警卫员穿着和盾兵同样形制的重型防弹衣,全身黑色有种力量的压迫感,想必防弹衣下也是一身健壮的肌肉,足以使人不敢轻易靠近他的身边。杨朗从他的头顶扫视到脚尖,心里莫名开始盘算起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干掉他,正面肉搏肯定死路一条,普通的步枪弹面对重型防弹衣有点吃力,想要干掉他,要么用上破甲弹,要么使用爆破物。
只是想归想,真要实际操作的话,杨朗还是有点虚。大概抗命比单纯的赴死更需要勇气吧,大概。
然而下一秒,杨朗的眼前掠过一个同样是黑色的身影,快得像是一阵风,仅一瞬间,小山崩倒在地上。
警卫员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从地上站起来的白城,他和杨朗一样都没看清白城在那一瞬间的动作。
白城跨过警卫员,在指挥官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指挥官平行。
“趁我生气之前,你最好收回那些话,别把那些人的价值观套用到你身上,你也不想想,那些人就没有和你划清界线吗?他们甚至把你当弃子随意丢在了战场上。”白城把手指摁在指挥官头盔上,往前一推。
指挥官重心不稳,顺势瘫靠到了墙壁上。
“我不在乎,每个层级都有自己的活法。”指挥官说。
白城轻轻叹出一口气,跳下车厢,拍拍杨朗的肩膀要往边上带,“杨朗,我们去那边聊。”
但是杨朗站在不为所动,因为确实就一句话的事。
“白队你去哪我跟你到哪。”杨朗淡淡地说。
“好,我带你去拿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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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朗回头最后看一眼那节车厢,指挥官已经坐正,四台通讯器全部重新放回膝盖上。指挥官抽出终端后面三根配套电子笔中的一根,在战术地图上圈下一个重点。
警卫员也重新站回指挥官身边,依然魁伟如一座小山,只是低下了头……
杨朗不再看了,小跑两步追上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白城。
—
白城拉开一节车厢的大门,车厢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各种枪炮弹药,都是那些受枪士兵的装备。杨朗曾经使用过的盾牌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杨朗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盾面上有一个直径两指左右的圆孔,是金属射流斜着把盾牌烧了个对穿造成的,孔洞十分光滑,让人联想起水滴石穿。
杨朗伸手,抚摸盾上的孔洞。
“你知道,现在团里都叫你什么吗?”白城问。
“嗯,大难不死的士兵?还是什么神之天佑什么的?”杨朗随口说出几个。
“那个没被炸死的。”
杨朗差点喷出来,“啊这……白队你不会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听错。”白城幽幽地说。
“好吧,我还以为会稍微帅气一点。”杨朗有点小小的失望,伸手想去抓别人的盾牌。
“因为最先开始是我这么说的,我也没想到突然就变成你的外号了。”白城淡定地说。
“噗。”杨朗还是喷了出来。
“就用你的那面盾吧。”白城说。
“为什么?”杨朗疑惑。
“那面盾说不定是你的护身符,拿着它你就会有好运气,要知道几乎没有步兵能在被反装甲武器直接命中的情况下存活,无论是轻步兵还是重步兵亦或是盾兵。不要见怪,上战场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运气好些也不是什么坏事。”白城双手抱胸。
“嗯……”杨朗想了一会,还是抓起了别人的盾牌,那面盾牌正面只有两三个子弹撞出来的凹痕,观察窗上的防弹玻璃完整,整面盾几乎没受到什么损伤。
“所以更要好好对待它了,妥善保存起来,战后放进博物馆里比较好,再拿来上战场有点不合适了。”杨朗把盾牌固定在小臂上,然后开始熟练地往自己身上的弹药袋里塞着弹药。
“总有些人就是不信命,其中一些人是因为自大,另一些人则是充满决心,杨朗你是属于哪一类?”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交给命运这种不靠谱的东西罢了。白队你呢,你信命吗?”杨朗想起刚才白城说过圣人能计算未来什么的。杨朗把最后一个弹药袋塞满,随手提了把榴弹枪挎在身上。
“我信对我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