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翻涌滚滚,船只随着波涛上下起伏,汉军的旗帜高高悬挂,在呼啸的东南风中猎猎作响。
夏季关中地区刮东南风,且高温多雨。
但今日却是个不错的天气,温度不算特别高,也没有下雨,阳光炽烈和熙,暖暖地洒下来,浸入心脾。
庞德就站在一艘艨艟斗舰之上,远眺东面雷首山的方向。
他的年龄比马超稍大,比关羽稍小,如今也六十余岁,胡须灰白相间,两鬓和头发呈现出苍老的鼠灰色。
不过他的面容却不像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除了皮肤稍微黝黑了一些,精气神以及坚毅的脸庞更像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将领。
此刻他右手握住斩杀朱灵的大刀,左臂上还缠绕着绷带,深邃地目光看向远处,静静等待着战争的到来。
等船队过去了一道山梁,透过河岸边的林木,远远的就能看到汉军的营寨矗立位置。
“将军!”
旁边任参指向东岸说道:“是大都督的营寨,好像起火了。”
雷首山虽然扼守要道,但实际上山与黄河之间还有大概四五公里的距离,差不多是后世山西永济市杨贵妃故里景区到黄河那一段。
汉军与曹军都依靠着雷首山然后往黄河沿岸安营扎寨,距离黄河岸边还尚有那么一公里的位置。
因此虽然庞德的船队已经抵达了战场,但实际上距离很远。
此刻庞德站在舰上眺望,就看到汉军的后营卷起滚滚尘烟,有黄褐色的灰尘,也有黑色的烟雾,更重要的是马蹄如雷,传到了黄河岸边,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都督的后营被袭击了,果然如都督所料,曹军把他们的骑兵从中条山绕了过来,根本没有想打蒲坂,而是想夹击大都督的本寨。”
另外一位部将邓铜扭过头对庞德说道:“将军,现在大都督那边恐怕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即刻靠岸驰援他们?”
庞德略微犹豫了一下,正准备点点头同意。
任参说道:“将军,大都督之前说过,要我们直取曹军营寨,如果现在驰援本寨的话,后方就只有马将军的队伍,曹真若是回援,恐怕不一定能剿灭他们。”
“你的意思是,放弃驰援大都督,直取曹军?”
庞德皱起眉头。
因为沈晨也不知道曹军的骑兵什么时候来,因此他只是提前做了部署,命令庞德和马岱同时发动进攻。
只是没想到曹军会这么快就先到,导致他的后营防御力不足,失守了而已。
事实上沈晨也没有怕过曹军对攻,毕竟他是防守方。
即便营寨遭到了进攻,前中后三营,大不了放弃后营,转为中营防御,赵云和庞德随时可以驰援,肯定能够守住。
而曹真那边就不一样了。
作为进攻方,他是倾巢出动,整个营寨了不起也就几千人防守,甚至可能大部分人都在前营,后营和中营的人员寥寥无几,马岱轻松突破曹营肯定问题不大。
所以做部署的时候,沈晨就已经给了他们进攻方案,要求他们先侦查好曹军情况,如果曹军展开了攻势,他们就直接突袭过来。
结果早上曹真全军出击,当时马岱还在河西岸准备渡河,庞德则在浦坂的船上,斥候迅速骑快马坐快船把消息传递给他们,一来一回,却是从早上到了下午汉军才抵达。
孙礼和周盛虽然是绕了中条山长途跋涉过来的,但他们是直奔汉军营寨,不需要等待曹真那边给他们发信号,因此倒是比汉军要早来那么一两个时辰。
而曹军先到先动,庞德后到,那他就得考虑现在是按照原定计划部署,去直取曹营,还是要去前线帮助沈晨稳住局势。
任参远眺战场,说道:“如果将军去救援大都督的话,那曹真回援,退回本寨,大都督的计策就落空了。光靠马将军,恐怕很难将曹营彻底毁坏。而且马将军还需要防守华阴,机会只有这一次。”
邓铜皱眉道:“可是若是不救援大都督的话,万一曹军继续猛攻我们的营寨,主寨那边坚持不住,我等岂不是大罪过?相比于曹军,大都督的安危才更重要。”
“嗯。”
庞德微微点头,他觉得有道理。
打败了曹军是大功一件不假,问题在于要是沈晨有什么损失,那就是天大过错。
所以救援沈晨那边,肯定是四平八稳一些,不至于犯什么罪过。
但就在他们正准备靠岸,迅速支援主战场的时候,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对船上大喊道:“大都督有令,让你们即刻进攻曹营。”
“啊?”
庞德傻眼,看了眼远处正处于白热化的战局,此刻曹军正在猛攻汉军中营,曹军的主力则在前营奋战,双方前后夹击,汉军营垒正散发着冲天的火光。
虽然光看前营的话,汉军目前好像能够防守得住,但打仗谁又说得准?
万一他这边按照命令去突袭曹军营寨去了,汉军主寨方向突然被攻破,沈晨在乱军中被杀死,自己岂不是要铸成大错了?
就算刘禅不杀他,诸葛亮都得杀他。
庞德一时犹豫,对下方的传令兵喊道:“大都督那边真的不要驰援吗?”
传令兵高喊道:“我不知道,这是大都督的命令。”
说罢勒转马头离开,他又要回到战场上去。
听到这个指令,庞德想了想,对任参邓铜说道:“大都督估计是觉得敌人攻不破他的营寨,那我们就听从他的命令进攻曹营吧。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邓铜何在?”
“末将在。”
邓铜领命道。
庞德说道:“你带三千人,从侧面突袭曹军左翼,为大都督那边缓解压力。”
“唯。”
邓铜拱手应是。
随后船队在黄河岸边开始分流。
一部分往岸边靠,准备下船,另外一部分继续南下。
此刻远处战场上,曹真焦急地看向黄河以及自己营寨的方向。
他之前已经派了几名部将率领约万余人马回去防守,但现在黄河方向的汉军显然要直接不停船参战,而是直奔他的军营去。
庞德那边有两万人,马岱那边还有一万人,自己仅仅派一万人回去防守,绝对防御不住对方的攻势。
自己的营寨就要被搅烂了!
“大都督。”
部将高建心急如焚地说道:“鸣金收兵吧,再继续攻打下去,我们的本寨恐怕要守不住了。”
曹真脸色变幻,最终咬牙说道:“传令下去,继续进攻。”
继续进攻?
高建面色焦急不已,劝道:“大都督。”
曹真面目狰狞地看着他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现在撤兵,孙礼他们就要全军覆没,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打败沈晨,那样的话徐晃必死无疑,河东就拱手相让,并州无人防御,汉军大军就能直达洛阳!”
这就是问题的根本关键。
一旦他们选择撤退,那就意味着这次突袭失败了,孙礼他们孤军深入,肯定是没了,而徐晃又困守孤城,城内粮草不多,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曹真就只能退回潼关,那么整个河东郡就会落入到汉军手中,并州空虚,他们随时都能杀过去。
并州要是沦陷,那么别说洛阳,就算是河北曹魏腹地,都有可能面临着汉军的兵锋,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曹真已经骑虎难下,根本没办法选择鸣金收兵。
沈晨那边显然也猜到了他的心理,便让庞德和马岱直取曹营,这么做的目的是逼曹真和他拼命,让曹真觉得有希望可以打破他的营寨。
否则要是庞德过来驰援汉军本寨的话,曹真在自知打败沈晨无望的情况下,选择撤兵回营垒,那么沈晨大抵也就破徐晃、据河东、威胁并州这么个战果,无法继续再扩大优势。
所以沈晨干脆也拼一把,和曹真继续对攻。
曹真要是在庞德马岱破了曹营之前攻破了汉军营垒,就是他胜。要是攻不破,等庞德马岱驰援过来,这数万曹军包括曹真自己本人在内,都得交代在这里。
那么之后不仅仅是河东并州,还有潼关,沈晨就不需要再绕道从并州直取洛阳,而是直接可以从潼关进军,杀到洛阳城下。
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曹真被迫孤注一掷,沈晨同样也在孤注一掷,就看今日谁能击败谁!
很快,在曹真下了死命令之后,曹军的进攻就更加凶悍了起来。
大队曹军士卒悍不畏死地发起了冲锋。
无数曹军顶着弓弩箭矢,抬着梯子冲到了营门外,开始向上攀爬。
“扔!”
邓艾所处的营寨位置,他站在高橹上指挥。
前面寨墙的士兵们就将脚边的石头搬起来,往上面云台上运,上面的人接过来,就往下面砸。
都不是什么大石头,也就四五公斤,但奋力扔下去还是会给予伤害。
不断有石头往外抛洒,这部分曹军立即就被打退。
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做什么,墙寨是用石头和黄泥垒砌,又用木头支撑,短时间内想推倒不太容易。
可寨门却是木的,用斧头砍能砍穿,而且还有一部分冲车,对准了寨门不断发起进攻,围绕着这里,双方陷入了一阵激烈的争夺。
在曹真的催促下,曹军许多将领亲自上阵,持盾拿刀,奋勇冲杀到了汉军营寨前,想杀上去与汉军抢夺寨墙的控制权,但上面噼里啪啦的石头往外砸。
不过距离不是很远,那寨墙也不过两丈来高,大约四米左右的高度,很多曹军一直冲到寨门口,被滚石檑木砸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石灰火油泼洒下来,哀嚎着被拖走。
“快,弓弩手压制。”
邓艾见到外面的曹军快疯了,再次大喊。
当下营寨内部的高橹上弩箭齐发,把寨门附近的曹军压制得抬不起头。
趁着这个机会,寨墙上面的汉军士兵再次组织起了防御,用长矛和长戟不断往下捅,滚石檑木还有石灰不要钱似地往外扔。
今日是决战,也不要想着留物资,能用就用。
于是弓弩箭矢、滚石檑木、石灰火油,等等东西海量一样往外面砸,甚至有的时候运气不好,在汉军士兵扔火油的时候,被突然射来的一箭给击中,点燃的火油倒在了栅栏上,弄得一阵鸡飞狗跳。
到处都是滚滚燃烧的火焰烟雾,石灰飞满天,互相对射的弓弩更是遮天蔽日。原本晴朗的天空如果站在战场上抬起头看的话,就会看到天际仿佛都被遮掩起来了一般。
不止是邓艾这边的营垒,整个汉军都在接受着残酷的考验。
姜维同样在临阵指挥,相比于邓艾,他属于亲阵型,自己站在栅栏上,左手持盾,右手持环首刀,倒在他手上的曹军已经多达十余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往上加。
“右边塔楼那去两队,快!”
“再搬点石头来。”
“我没箭矢了。”
“笨,没箭矢了给我扔弓拿刀!”
“啊,我中刀了,来个人拉我一把。”
“快快快!”
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战场。
更多的曹军兵拎着环首刀,嘴里象狼一样嗥叫着,缘着搭在寨墙上的十余架木梯蚁一般鱼贯而上。
墙头上的叱吼声、呼应声、兵器格挡声、惨嚎闷哼声,几乎就没停止过。
从晌午到日入初,整整一个下午,汉军的数座营寨正面随时都在经受着考验,惨烈的拼杀根本就看不见尽头。
由东往西连绵数里的寨墙上,到处都喷溅着双方士兵的鲜血,好些地方黄褐色的夯土被血彻底浸透了,变成泛黑的殷红色。
就在这个时候,沈晨主营左侧的营垒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就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响彻天际,有人呼喊道:“营寨破了!”
那边喧闹的声音很快传到了沈晨这边,沈晨此时还在主营上方指挥作战,他的主营受到的攻击最多,可岿然不动,几乎还没有曹军上寨墙。
倏地听到左侧营垒出事,他脸色骤变,立即看过去。
就看到那边是部将雷定的营寨,曹军利用冲车竟然撞毁了他们的一处栅栏墙,一下子犹如破桶效应,大量曹军如潮水般涌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沈晨毫不犹豫地对亲卫队长说道:“率领所有卫士,跟我来!”
说罢下了高橹,抽出了腰间的虎胆刀,虎步龙行般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