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陈凉说的那样,在他和柳仲礼双方倾尽全力的夹攻下,石头城的守军几乎是毫无防备。他手下的一千名骑兵分成两股,分别冲击北门和东门。即使分开来,那也是五百名人马具甲的重骑兵。北门,长驱直入。东门,一溃再溃。即使是柳仲礼主攻的南门,此刻双方士卒虽然在城门处鏖战着,但也是肉眼可见的,守军的战阵在不断向后退去。“援兵......”那名将军站在城头上,有气无力地想要喊话鼓舞士卒们的勇气,至少现在得护着自己一路杀出去。但他喊到一半,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喊了。他明白,自己这边根本没有援军。而且看另外两个城门,冲进来的都是骑兵,就算自己侥幸能逃出城,但石头城距建康也有将近一天的路程。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所以...降?韦粲看着缺口处如潮水般扑过来的敌军,已经奋战至此刻的他,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手上的刀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一把了,厮杀激烈,往往都是提刀乱砍。武器在彼此的甲胄上撞出一道道火花,时间一久,随即便卷了口。一阵阵血腥味从刀口处腾起,如同这冬日的冷风扑面而来,经久不散。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很想喘口气。但这时候,另一名敌方的士兵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提到刀,冲着他狠狠砍下。韦粲几乎能看清那个士卒脸上的每一丝神情。而下一刻,他的一名亲兵用尽全力将那个士卒撞开,而后反手将刀捅进他的身体里,一下又一下,每一刀都带出让人窒息的血腥气。“北面破了!贼军进来了!”韦粲怔怔看着北面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营寨,是立起来了,却也没完全立起来。他也带兵多年,自然知道该怎么规规矩矩扎营寨。但一个半夜加上半个白天的时间,却还不足以建立起一座足以容纳五千人的营寨。缺漏的地方,很多。到最后,反倒是像他们自己给自己围了个圈挡住了退路,然后任由敌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有条不紊地攻了进来。陈凉和柳仲礼的袭击很成功,直到他们双方的兵马从三面发起攻击时,石头城的主将才意识到,自己这边竟已变成了一座孤城。三门城门都被围住,哪怕是从最后那一面城门处送出消息,也没法立刻让建康那里知道。但建康那边派出的侦骑却发现青塘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梁军,自然是立刻将消息传了回去。就在凌晨的时候。侯景从各处抽调兵马,再配上自己麾下的部分精锐兵力,直接聚拢一支过万的大军,朝着青塘压了过去。无论梁军是否已经彻底在青塘扎根驻守下来,侯景都必须将其击溃,而后打通与石头城的粮道。他急需那一大批粮草。号角连天,催促进攻的战鼓绵连不绝,侯景带着亲兵在后方督战,当场斩杀了三名后退的校尉,之后又传出赏格。率先攻入梁军营中者,重赏!韦粲上前一步,搀扶住那名亲兵,旁边,他的儿子这时候才冲过来,眼眶发红,声音隐隐带着悲意:“贼军甚众,二叔、三叔力战至死,皆殉国矣!”“二郎、三郎都......”韦粲只感觉头晕目眩,儿子韦尼慌忙拖住他,对着身旁的亲兵吼道:“速速护送我父出营!”“那你呢?还有那些......”韦粲悲意更甚。满地都是梁兵的尸体,血流如注,凝聚成无数处血洼。远处的梁旗已经被人砍断,直接砸落下来,噗的一声落进血洼中,染尽赤血。东面的营栅已经被全部拖倒,外面的敌军朝里面肆意放箭,而后箭雨停息,便是无边无际的兵海直接压了上来。韦粲出身京兆杜陵韦氏。算是一等一的大族。但在今天,在这儿,地上的那数千具尸首,其中就有数百具姓韦。韦粲亲族数百人,今日皆于营中战死。“不,老夫不能退。”他挣开儿子的肩膀,吼道:“贼人破京城,虽国恨,此亦臣子之辱也!”“南岸大军集结,却无几人思奋进杀敌,皆畏惧不前......”韦粲走到血洼处,用力拽起折断的大旗,旗面鲜血淋漓,滴落在他肩膀上。旗面那个梁字,此刻已经被血染赤。韦粲是老将,柳仲礼看得出来那些人怠慢不前,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吗?昨夜,他和柳仲礼各自带部曲径直出营,朝着石头城和青塘的方向进发,那般大的动静,营中众将必然早就打听过他们要去做什么了。而现在,这儿厮杀激烈的情形,他们也肯定早就知晓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援兵都没来?韦粲仰头怒瞪着天空,大旗上的血也滴落在他眼中,让他看到的天空,都是一片血色。贼老天,你就这般看不得人活下去么?最后一批梁军,已经聚集在韦粲举起的那面旗帜下,结成了松散的战阵。对面,不留俘虏。脸色阴沉的侯景,对着那个战阵挥刀,吼道:“放箭!”数根箭矢直接没入韦粲头颅,他死的时候,透过箭簇的根部,死死瞪着天空。只是意识弥留的那一刻,他却在想着自己那个鲁莽的、且还活着的表弟柳仲礼。这时候,他应该和陈凉一起攻下石头城了吧。只是...“仲立,为兄看不到你真正当上大都督的那一天了...你一定要,替为兄,替大梁,扳回这一场......”“营中已无活口。”“大王,发现梁军主将尸首。”“去找人辨认那是谁,然后挂在北岸,告诉对面的梁军。”侯景抬起靴子,踩在旁边的尸体上,一字一句道:“过河者死!”“立刻去打探石头城的消息。”“喏!”侯景在满地尸骸中慢慢走着,不停有人跑过来,汇报最新的消息。“报!!!石头城已破!城头竖立梁军旗帜,还有柳字旗号!”柳仲礼。侯景心里立刻跳出一个名字。这人在南地的威名也算相当高了。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侯景脸上仍是平静,思考片刻后,才缓缓道:“传令北岸诸部,加紧防备,不准放一个人过河!”麾下将士刚厮杀过一场,总得休息一会,石头城陷落已成定局,而现在,只能想办法尽量抢回一些粮食。“派出快马,将孤的命令送给水师,让丁和收到信之后,即刻出兵。”这些日子以来,侯景除了攻打建康,其余的,便是尽量将兵力分散出去一些,做些有用的事,只要不是待在城里平白消耗粮食就好。当初侯景到建康城前的时候,被他派出来首先攻城的两个将军,一个是宋子仙,另一个,便是那丁和了。本事,忠心,都有。侯景那时候有了些私心,给的兵太少太烂,使得自己手下直接少了一员大将。因为宋子仙的前车之鉴,因此,丁和被派去带领新建立的一支水师。也就是当初攻打石头城时,被任约申请调来围攻陈凉的那一支。攻下石头城后,这支水师也就隐藏在石头津中。石头津是个巨大的港口,因此,这支水师一直没被发现。现在,它发动了。打仗,正常流程就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但高明的统帅,往往都能走出先手,让对方去被动的拆招。或者是埋伏了后手,使得对方虽然占尽先机,但最后粗粗一搂账目,发现自己竟然是亏的一方。他们出招,往往不拘泥于棋盘之内的方格,而自成一方气派。因为他们本身,也是执棋者。其余的庸碌之辈,只配做他们手下的一粒棋子。但梁军本来好好地和自己在淮河两岸对垒,现在却又忽然袭击了石头城。他们的下一步是哪儿?梁军要总攻了么?侯景第一次有了一种看不清棋盘的感觉。“大都督,不要冲动啊大都督!”“那我该做什么?!”“陈凉,我的兄长战死了啊!还有他家里的那些亲族,都在军中,都死了!这些人,他侯景一个也没放过,全都杀了,他这个天杀的畜生啊!”收到消息的时候,柳仲礼几乎崩溃了,他捏着那个报信的骑兵,一遍又一遍地问韦粲的消息。陈凉将他的手拖开,示意那个骑兵先出去,然后宽慰道:“老将军为国尽忠而死,此乃我辈武将应尽之事。老将军,已经尽力了,现在,该我们去做事了。”柳仲礼一怔,他擦擦眼泪,兀自还抽噎一声。“陈将军,你说得对。”他和韦粲的感情确实很好。柳仲礼年轻一些,早先在军中,往往是韦粲带着他,护着他。在南岸会盟的时候,也是韦粲力排众议,让大家将盟主的位置让给柳仲礼。虽然的确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才让柳仲礼去坐盟主的位置。但要说他没一点私心,那也未必。韦粲死了。而且是连着他的儿子、弟弟乃至数百个亲族,全都死了。柳仲礼恨不得现在就生吞了那个狗噙的侯景。陈凉看着一脸悲愤的柳仲礼,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沉默片刻,在柳仲礼又要哭起来的时候,忽然道:“大都督,韦刺史战死,但我等已经夺下石头城,此处粮草颇巨,不可轻易放弃,侯景也必然会试着重新夺回石头城中的粮草。末将在此坚守,请大都督速回营中请求他人来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建康侯王夜催兵,镇青塘老将身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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