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真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平日里阿牛路过这边街道时,基本就要一口一个婶子,叔喊一路,如今却连煮米做饭和洗衣浇田的烟火气都消散了个干净,宛若一座空镇,张叔在这座小镇中的威望还是超出了阿牛的预计,只是不知道有几人是带着替张叔不平的心态去的。
毕竟人人向阳,而世事不公,人心失衡之下必生阴暗,这时候抓住别人的错误,自然也不需要去管事情的对错,通过谴责他人来排解自己心中对阴暗面的内疚无疑是最快捷与自己和解的方式。
阿牛自认为看得很透彻,也一贯看得很糊涂,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看懂。打心眼底,阿牛对这个世界是有些失望的,感觉整个镇子中,和自己最相像的就是那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张叔了,因此这份亲近不仅仅是因为平日里的关照,更像是一种认同,而张叔抽完旱烟后,最喜欢拍着阿牛的小脑袋:
“难得糊涂啊!”
他也学着张叔的样子,趁张叔眯着眼眺望远方时,装模做样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烟斗,结果刚吸上一口,立马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有些事,要经历过才会懂的。”
泪眼婆娑间,阿牛难得能见到张叔满脸笑意的样子。
一路上尽可能地压低着呼吸,尽管确实没有人经过,河道也逐渐开始拓宽,河岸两侧的房屋也稀疏了不少,沿着河道一直游下去就能到乌江口,杏花镇的这条支流也算是众多支流中难能可贵的清流了。
水流变得有些湍急,荡开细密的波纹,靠近了支流口有这样的变化不足为奇,阿牛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隐隐有种束缚感,可他也没有别的途径能走了,只当作放牛时途径过附近。
水面依旧平静地流淌,看不见一丝波纹,一股晦涩的波动混杂在河水中,直到阿牛临到眼前,才幡然醒悟,这水里的这阵波光,和刚刚那个侍卫手上的光晕别无二致,而且更为浓郁,如同一张蜘蛛网隐藏在波光之中,可这时已经根本无处可躲。
撞在了这张网上,阿牛闭着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附着在佩剑上都能够散发出那等恐怖的高温,这张颜色明显更为深郁,说不得就锋利得跟刀片一样,落得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怎么也没能想到,阿牛就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棋盘,而他这个棋子只能在其中按照棋手的意愿奋力挣扎,现在应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沦为弃子了。
“还没能看着阿婆抱上大胖孙子呢,还没来得及长大跟着张叔学武呢。”
转瞬即逝的刹那,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中飘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必要去想了,带着些许遗憾:
“李婆婆骗人呢,人在临死前哪会有火凤凰来接到天上看星星啊。”
过了半响,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股痛觉从右手肘传来,阿牛不由得睁开闭着的眼睛:
“人死了也会痛吗啊。”
抬起右手肘,一块淤青清晰地映入眼帘,阿牛饶有兴致地戳了戳淤青,死死地忍住面部肌肉的抽动,眼神中透漏出难以自抑的亢奋,而此时他粗略一眼看去,左脚脚踝上正缠绕着蓝色的光晕。
使劲甩动着左脚,却如同附骨之疽,没有丝毫变化,也同样是在毫无触觉的情况下,套上的。
阿牛憋着一口气钻进水中,这才窥见了全貌,一张蓝盈盈的光网拦在河道中央,而纵使水清见底,从水面还是很难看清底下的全貌。
攀着河岸两边的突出的石块,阿牛被冲行的速度放缓了下来,两臂使劲一撑,在浣溪台爬了上来,湿漉漉的布衣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伸出泡得发白的手使劲地在光晕所在处刮弄,结果只留下了几道发红的抓痕,根本就触摸不到,似乎只存在于视线中。
猛然间,阿牛浑身打了个激灵,既然杏花镇规定的只准进不准出,那封锁起来的目的必然是筛选人员,而这种时刻下不正应该让每家每户都在自己家里呆着吗?
可此刻的状态,万家空巷,正常人都去张家门口凑热闹去了,去那些山径小路也都派士兵把守,这样一来,摆在眼前偷摸出去的唯一途径,似乎就只剩下眼前这条河道了。
而布下的这张蓝网,总不可能只是在脚踝上做个装饰,说不定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在哪会儿就爆发了。
“汪。”
不等阿牛接着思索,一声犬吠把他拉回了现实,一头全身通黑,毛发油亮的狼狗在河对岸冲着阿牛龇牙,唯一有些异样的,大抵就是四只脚掌上的毛发雪白,倒是乌云踏雪的极品品相了。
“扑通”
足有七八米宽的河道,这条狼狗纵身一跃几近要跳到阿牛身边了,扒拉着台阶就准备一跃而上,溅起的水花撒了阿牛满脸。
可惜,迎接它的是一片黑暗,阿牛丝毫没有犹豫地扯下身上已经裂开的布衣,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顺便还补上了一脚,毕竟吸满水分衣服的沉甸分量严重影响跑动的速度,也算是变相地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二话没说地拾阶而上,三步并成一步,再次朝着集市的巷道走了进去,只是速度慢了不少,左侧肋骨隐隐作痛让左腿总是使不上劲,阿牛只能寄希望于不要再撞到那个女侍卫,那可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特意避开了那条小径的位置,取起一家门口水缸的木盖,一半的水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钻了进去,只在边沿上漏出一丝缝隙,透着不算明亮的一丝光线。
按照目前的身体状况,阿牛也肯定是比不过那头狼狗的,应该说是全盛时期两者也根本没有可比性,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个巷道中目前应该在角角落落中还算残留着阿牛的气味,因此阿牛宁愿冒着再次遇到女侍卫的风险,也要回到这里。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要么她是回到小径驻守了,要么是另有要事离开了,阿牛则觉得后者的机会相对而言要大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