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偌大的窟窿嵌在天花板中央,纵横交错的木梁也有一截断裂,露出了细密的渣滓,并不是什么好木材,甚至有些过于狭细了。
下意识抬起双手撑在床板上想扶正身子,左腕酥酥麻麻地使不上一丝劲,抬起左臂也觉得跟块板砖一样沉,定睛一看才发现,里一层外一层的白布把左手掌连同手腕包扎的严严实实,上下还有两块不知什么材质的板夹在其中,同样被外边一层白布裹在其中。
少年挣扎着支楞起没受伤的右手,后背抵住背靠的墙壁往上蹭动,撒手时像是干了一整天农活,把手撤到一旁,不住地往外喘着粗气,右手在下滑的时候不知被床单还是什么异物勾住一刹。
“哎!嘶嘶....”
带着倒吸声略带些不自然的粗气声从床边响起,顿时惊了少年一跳。
“咳咳,刘澈,好久不见。”
一个身着鹅黄色外裙,罩着浅绿色罗布的少女一改趴在床头的睡姿,端坐在一旁,纤细的柳叶眉宛若天上月,一眼带过却无法忽视,视线顺着圆润的翘鼻滑落小巧的嘴角,俏丽的面庞却在那双眼眸前黯然失色,唯一有些惋惜的是,涣散的眼神,依然没有掩盖从眼眶中活蹦乱跳的情绪。
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一只小手不知何时摸索到他的手背上,恍然回过神来,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喊过自己这个名字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在!额..好久不见。”
尴尬的抽回手掌,挠了挠头顶并不存在的痒处,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还是失神片刻。
女孩不以为意,指了指天上的窟窿:
“说吧,你引来的吧,出场费和维修费结一下,哦,对了,还有医药费。”
少年一个滑铲呲溜一下,瘫回了原位,大字型张开全身:
“能找到值钱的物件都归你,再不济也只能把我抵押给你了,一分钱不剩了。”
耍泼打滚的行家里手,这回却难得有几道红霞飞上脸颊。
“还是老样子啊你。”
“全叔呢,不着家吗,也去凑热闹了。”
“他和你张叔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时候他哪里还坐得住。”
“你...”
“哎呀,糊了糊了。”
一股白烟从陶壶中袅袅升起,愈发浓烈,一口气能呛到嗓子眼。
女孩脸还朝着少年的方向,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精准地垫着湿抹布把药罐从火盆上取下来,揭开盖子,一团更浓郁的白烟扑面而来。
低头看了眼肋骨处,同样是紧密的绷带缠绕着,脚上的蓝环也似乎不曾存在过。少年默不作声地睁眼透过窟窿,痴痴地望着天边的云彩,那时候,同样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给于良也带一根冰糖葫芦吧。”
这时候,张叔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涩了起来,眉头也习惯性地高高皱起,迅速又恢复到了原状,在阿牛满是怀疑的眼神中,笑脸晏晏地一把将其抱起,朝着门外走去,顺手还摘下了一片枇杷叶,递给阿牛玩耍。
集市在东街,离张家并不算远,但还是需要跨越一整条街,毕竟张家在西街的尽头,边上的邻居有一个算一个,李婆婆家算是靠的最近的了,这才能把些闲地都圈起来,建了个村里最大的庭院。
阿牛迷迷糊糊地就被抱出了门,这时候才发现此时都已经接近黄昏了,天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原本激动的心情又揪紧了不少,路上已经陆陆续续能见到小贩收拾着行当往回赶了,不由得让他担心起冰糖葫芦的安危。
毕竟张叔回家基本上都只待上一天,第二天一清早就不见了人影,要知道阿牛每天早上还得跟着李婆婆一起去院子里挑水浇菜的,即便是这样也没有见过张叔出门,想必是天刚蒙蒙亮就已经出门了,自然是不可能特地留下来再给阿牛买完冰糖葫芦再离开的。
阿牛不自觉地抓紧了张叔的衣襟,张叔似乎也有所察觉,臂弯往上抬了抬,就把阿牛放在了地下,轻轻拍了拍肩膀,示意他自己走。
有些拘束的阿牛这时放松了不少,一路上踢着小溪边上的小石子,已经开始在提前想象即将到嘴的美味了,不时用舌头湿润一下干燥的嘴唇。这条路阿牛也熟悉得很,每回阿牛辛辛苦苦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就是为了跑这一趟来买冰糖葫芦,张叔第一次带他来买冰糖葫芦,那几个铜板就已经烙印在阿牛的脑海里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就在那翻来覆去地数着自己手中的几个铜板,明明看一眼就看清数量了,可就是永远不会腻。
不知不觉间,路面渐渐变得宽阔起来,周边稀疏的瓦土房也开始变得密密麻麻,紧靠在一起,宛如一对对热恋的情人,原本热闹非凡的集市也已经冷清起来,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家卖菜的老伯正收拾摆在地上的菜摊。
至于在桥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见了,阿牛顾不上打量那几个老伯,满怀希冀地环视了一周,依旧是没有那人的踪迹,顿时如同蔫了的喇叭花,低垂地耷拉着脑袋,伸出手拉住了张叔那张温厚的大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得本来不苟言笑的张叔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弧度。
张叔握紧阿牛的小手,从面前的木桥迈过,刚刚的小溪拐了个弯,横亘在了面前,说是条木桥,也就放了几块长些的木板加上两根绳索。过了桥之后,依旧是密密麻麻的房屋,基本上半数的村民都集中在这边的集市里。张叔向左拐去,从中挑了一条羊肠小径,侧着身子从其中钻了过去,左手不断地招呼阿牛跟上。
两侧的房屋全都千篇一律,在后门开了扇窗户,还都是一模一样的位置,估计都是一个木匠干的活。随着张叔左拐右拐,阿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在珊瑚丛中穿梭的鱼,头一次阿牛感觉有些迷路的迷糊,但全都被心中隐隐升起的小期许给冲淡了。
也不知道是拐的第几个弯,甬道之中昏暗的阳光只能透过那些许的缝隙投射进来,幸亏是有张叔在身边,突然张叔放缓了脚步,在面前的这个屋子有半面墙溃散得满地都是石块,一个穿着破旧棉衣的男人听到脚步声后探出头来,正是卖冰糖葫芦的那个手艺人!
阿牛忍不住抬头望了望边上的张叔,又回过头盯着面前的这个屋子,第一眼就发现了靠在墙角的那个串冰糖葫芦的木棒,眼睛顿时明亮了许多。
这个房子相比起周边的屋子明显地黄旧了许多,远远地就透着一股隐隐的酸味,靠近了之后显得明显了许多,而这个手艺人的身上衣服虽然破旧,依然是洗的发白,甚至要不是衣领上的小豁口溜出几瓒棉絮,单薄得根本不像是一件棉衣。
“老陈,这是?”
“嘿,这房子也年纪大了,我也不会修,结果给雨打湿了,我这刚回来就这样式了。”
“来,手头的东西先放放,我家小子要冰糖葫芦吃哩。”
“昂,得嘞,刚好有剩的,正好也迟了,卖不出去了,这剩下三串就都给你了吧,就收你一串的钱。”说着老陈小跑到墙角,顺溜地撸下来剩下的三串,转过身递给了张叔。
此时的阿牛注意力则集中在二楼楼梯口中探出的半张面孔,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后又缩了回去。
“你啊,还是老样子。”张叔传递火炬似的转手又递给了阿牛,同时给阿牛指了指,
“这是你全叔。“
“叫叔就行。”面前这个男人憨厚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全叔。”
“诶。”
张叔弯下腰拾起了地下的一块石头,正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鸡蛋味,两手握住一使劲,石块应声碎成了两半,张叔皱着眉头一把就给丢到了一旁。
“这些碎石头哪里还用得,走,去河里摸石头去。”
“啊?好。”还在一块块拾起石头的老陈,闻言也停了下来,双手在裤子上搓了两下,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了。
”愣着干嘛,走啊。“
“好。”
老陈有些迟疑地回应道,往楼上瞟了一眼后,跟到张叔的身边。
一行三人在几个拐弯之后,出了小巷,摸到河边,顺着河边的台阶走下小溪,小溪的水位不算深,还不是雨季,河底的鹅卵石一块块铺在细软的沙子上,看着甚是喜人。
弯着腰,张叔顺手抄起隔壁邻居家搁在门口的箩筐,街里街坊的到时候提两株菜道声谢,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皎洁月光清冷却不降热,三人在河床中弯着腰的身影来来回回,阿牛开头净挑些看着圆润的扔到箩筐中,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张叔丢了出来,数落了一番:
“中看不中用,石无优劣,用对地方才分品质。”
又呼哧呼哧满头大汗地抱着几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青石运到两人脚边,当即又吃了一记叩首:
“痴儿,照搬都不会。”
阿牛也只痴痴地傻笑着,抬起头伸出袖口擦拭滴进眼中的汗滴,一道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就坐在石桥边上,双手搭在边沿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荡着。
清亮月光让人看不清面孔,披上了一层面纱,一身淡红色的长裙在月光中流淌,裙摆随着摇晃的双腿上下翻动,深深地烙印进阿牛的脑海之中。
“念安,你出来了?”
见到阿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陈德全也顺着视线看过去,嘴型惊愕地张大了。
张叔闻言也抬起头望去,看到的却只有一个转过身飘舞的红裙子,不由得笑了笑:
“这闺女还这么怕生呢。”
“是啊,没办法,给惯坏了。”
张叔随后又从河边担来河泥,与细沙和着水兑成了粘土。三人连夜把一楼漏掉的西墙彻底推翻造了个新的,说到底也只有两人干活,运完石块后靠着楼梯,阿牛倒头就睡,坐着睡得格外香甜。
“你身手好,我闺女喜欢看星空,就斗胆再麻烦你给这屋脊上再留个洞。”
“说的哪里话,举手之劳。”
等到再次醒来时,又是熟悉的瞬移术,回到了柴房的床板上。